最终,萧归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大帐。
温无玦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软了下来,坐在床榻上,一时怔忡。
耶齐在旁洞若观火,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这个小皇帝,不好带吧?”
温无玦转身躺下,“将军也请出去吧,我要休息片刻。”
耶齐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拱手退出。
待到耶齐走远了,温无玦才缓缓起了身,招来一个军士。
“你把陆嘉找来。”
“是。”
这次出征,温无玦有意锻炼陆嘉,并没有让他跟在他身边伺候,而是让他去了一个新兵营,如今回程了,他的身边也该有个护卫了。
众人在下午短暂的休息后,夜间悄然全军撤退,而萧归率领的前军已经在下午时分便撤退了。
月色晦暗,薄雪徐徐。
这种天气行军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又黑又冷,兵甲冷硬如冰,双腿就像是灌了冰雪一般,冻得几乎走不动。
萧归率领的是骑兵,但此时夜间看不清前路,为防有敌军在雪地中埋绊马索,故而一边走一边试探,其实速度不快。
萧归面色冰冷一片,没有表情。
他还在恼恨着他相父,此时再多风雪打在身上,都无知无感。
就在此时,簌簌而下的雪声中忽然夹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从前方传来,绝然不是萧归带的队伍。
萧归当即警觉起来,挥了挥手,令军队停下,凝神看去。
没一会,前边一个裹着小兵灰甲的军士骑着高马而来,踩得雪地沙沙作响。
众人皆是手持兵刃,等待着一战恶战。
谁知来人到了萧归跟前,把脸上的裹巾一扯,竟是陆嘉。
他只让萧归看到他的面容,随即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萧归令全军原地待命,他自己则骑上马跟着陆嘉而去。
转了两圈,进了一个山坳里。
但见乌漆嘛黑的旷野空寂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一点油灯惨兮兮地挂在枯树上,树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卓然而立,晦暗的月光都仿佛格外眷顾他,在他脸上留下一挂清辉,映得面容如玉。
“相父?”
萧归有点不敢置信。
温无玦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萧归却高兴坏了,冲上去就是紧紧地拥住他,将他连人带着雪裘衣都搂进怀中,把脸搁在他的脖子间,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适才的所有愤懑尽皆退散。
温无玦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皇上、皇上,放手。”
“朕不放!”萧归整个心都膨胀起来了,胆子也更大了。“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无玦无语,虽然他现在觉得跟这个狗皇帝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可什么时候好到一见面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他将他的爪子扒开,谁知爪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粘住。
温无玦无奈,只好先说正事。
“皇上说的攻城的法子,其实不错。但皇上忽略了一点,耶齐有问题。”
萧归不满道:“朕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皇上既然知道,就不应该表现出来。”
萧归一想到耶齐那看他相父的眼神就极度不适应,“朕就不喜欢他。”
温无玦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
罢了罢了。
他继续道:“我猜耶齐投靠了北燕,北燕又跟宁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我们贸然攻城,哪怕夺下来了,也会被里应外合包饺子。”
耶齐的问题,从他投降的时候,温无玦就隐隐猜到了。
直到他第一次邀请温无玦废帝自立的时候,他就确定这个人有问题了。
耶齐这样的大将,不可能投靠宁王,那就只有北燕。
假装投降大梁,然后攻打宁王,等到温无玦真正拿下城池,就是耶齐叛变、北燕围城的时候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温无玦便故意在耶齐面前做戏了。
“可是他怂恿相父撤军,相父怎么就撤了?相父就不怕他伙同北燕,在我们撤军路上伏兵?”
萧归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哪怕是不攻城,先留下想想办法也好啊。
再不济几个工匠一起也造个巨弩出来。
大军长途跋涉不容易,留下也好过撤军。
温无玦轻淡道:“皇上说对了,耶齐的目的就是在我们撤军路上伏兵。”
萧归当即正色起来,放开了他,但两人的距离仍然很近,说话间吐出的朦胧雾气缭绕在彼此之间。
“相父打算怎么办?”
半明半昧的夜色之中,温无玦的眼中清冷而果决。
“这也是耶齐没有想到的,我没有打算真正撤军,而是想换种方式攻城。”
萧归皱了皱眉头,“换种方式?”
“水灌凉城。”温无玦一字一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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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水攻
水攻的法子自古有之,?但也要因地制宜。
而凉城地势低洼,恰恰是最合适水攻的。
“我早在地图上已经看过了,在凉城外西边的山上,?有一处活泉眼,水源是从地底下汩汩地冒出来的,在这数九寒天中,?短时间内也不会结冰。”
说到这里,?萧归已经清楚了。
“相父是想要让朕现在带人去挖一条蓄水道,?直通凉城,待到水源蓄满之际,?再开闸放水?水淹凉城?”
温无玦点点头,?“这种天气,他们不会想到我们用水攻,因此会放松戒备,只要皇上隐秘行事,?这件事不难做成。”
萧归默然了片刻,?“可是朕去了,岂不是只剩下相父一人?要是遇到伏兵,耶齐叛变,你如何应对?”
温无玦心中一动,小皇帝还有点良心,?会担心他。
“皇上此时就不要优柔寡断了,我自有办法。”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没有底,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耶齐也不是傻子。
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皇上灌城后,?迅速夺下凉城,然后派出一支精锐,在云袅峰上等我。这里是通往城中最好伏兵之处,他们不敢追杀。”
萧归见他从容不迫地安排,神色间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心底一紧,用力拥住他,贴着他的耳边道:“相父撑住,朕灌了城,就回军接你。”
风霜严寒之中,温无玦觉得耳蜗痒痒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颊边被轻轻地点了一下,蓦地起了浑身起了一层薄寒。
又或许是天太冷了,他的皮肤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感官出错?
温无玦不动声色地想要退开,萧归却拥得更紧。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他只好温言道:“皇上,事不宜迟,连夜行动吧。”
萧归不是优柔的人,此刻却十分不舍怀中的温度,甚至有点厌烦了这种天天在战场上厮杀、不问生死的日子。
太平是奢侈的,战斗才是常态。
“相父等着朕。”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喉头微哽,肩上的分量蓦地就重了。
温无玦见他情绪低落,轻声安抚:“去吧,没事的。”
他站在树下,瘦瘦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拉得老长了,雪光映着他平静的脸庞,似乎不管什么时刻,他都能如此淡定从容。
萧归坐在马上,强忍住回头的想法,一夹马肚,奔出数里。
空旷的山坳中,雪面上空留一串长长的马蹄印。
温无玦站了一会儿,便觉得离了萧归火热的体温,浑身发冷,有些撑不住了,陆嘉眼疾手快地忙冲上前扶住他。
“丞相!”
“走吧,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萧归几乎天天不休不眠,白天行军,夜里悄然带人去挖水渠,瞒过了众人耳目。
偏偏寒冬之际,水渠不能挖太浅,也不能暴露在地面上,因为不消半日,引出来的水就结成了冰。
因此,众人只好像挖地道似的,挖得又深又长,起到保持山泉温度的作用,工作量顿时大增,从入夜开始吭哧吭哧地干活,直到天光熹微才悄悄回营。
士兵们尚且可以轮班替换,萧归规划挖渠路线、方向、监督工作等等却必须亲力亲为,整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没几天就见瘦了。
而温无玦,那日从山坳里回来就病倒了,发起了低烧,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整天闷在马车里。
本来就很瘦的人,此刻更是清减下去,面色怏怏。
耶齐倒是好心得很,天天给他熬药端来。温无玦也没有怀疑,通常都是一口闷了。
他认为耶齐还不至于在药里下手脚,那这种天天送药的服务,不要白不要。
见他喝了药,耶齐便坐在他马车外的横辕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欸,我怎么觉得最近很奇怪,小皇帝都没来烦你了?”
温无玦捏着一本兵书,靠在软枕上,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
“他不来不正好?省得你们天天吵。况且他如今率领前军在前边探路,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这里还是凉城地界,小心为妥。”
耶齐点了点头,神色却不见多赞同。
“丞相,属下问你个问题。”
温无玦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怪异,便问道:“什么问题?”
“丞相觉得,喜欢男子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不就是同性恋么?
难道耶齐是?
温无玦勾了勾嘴角,并不以为然,“同样都是互相扶持、相守一生的感情,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有什么区别?”
耶齐眼中微微一亮,“真的?丞相当真这么以为?”
温无玦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觉厉地点了下头,“这与我怎么认为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
“丞相还没家室吧?”耶齐挑眉道,“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子。”
温无玦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上生活过,虽从来没有结婚过,却也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现在这个身体太弱了,兼之现在天天马上奔波的,估计连苟到四十岁都难说。
他如今也不敢奢求平安百岁、子孙满堂了,但求早日平定边境战事,拔除世家这个脓疮,然后还政于萧归,终老林下,过过太平日子。
他心中如是想,却未宣之于口,只一笑而过。
耶齐盯着他的脸庞半晌,越发觉得病中的他犹显秾丽,心痒痒,手更痒痒。
奈何这人不好相与,他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在嘴上试探。
“假如给丞相一个选择,我和萧归,丞相选择哪个?”
温无玦彻底无语,这种问题,问他一个直男做什么?“我一个都不选。”
耶齐惊讶,“难道我俩都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温无玦:“……”
他放下兵书,“我喜欢女的。”
耶齐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说道:“……都说了是假如。”
“没有假如。”
耶齐撇撇罪,心里才不信。
这种脆弱大美人就应该跟有所作为的男人在一起,共同驰骋天下,多般配呀。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瞧了他半天,但见温无玦的目光始终在书上,连个眼风都没给他,不由得心里更不爽,故意找话头。
“丞相聪慧通透,难道看不出来那个小皇帝对你……”
温无玦拧了拧眉头,目光迷惑,“对我什么?”
耶齐嘿嘿一笑,“他喜欢你,不只是对相父喜欢,就是我刚刚说的那种,那种喜欢男子的喜欢。”
温无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头一笑,“无稽之谈。”
那狗皇帝之前天天跟他作对,估计还想搞死他呢。
见他不信,耶齐也懒得跟他讨论萧归,便笑眯眯道:“小皇帝确实没什么值得喜欢的,那丞相觉得,属下如何?”
温无玦:“……”
他客气地一点头,“我喜欢女子,谢谢。”
“丞相别这么绝对嘛,等你喜欢过男子就会发现,男人之间的情谊也不输男女。”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温无玦现下可以确定这个人是个弯的了。
他爱莫能助道:“希望将军觅得良缘。”
“我的良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耶齐笑得一脸暧.昧。
温无玦在心里MMP,真是我命油我不油天。
他神色冷淡地一摆手,“我要休息了,头疼。”
耶齐还待说什么,正想要凑前一步。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裹着皮草战甲,正是耶齐身边的亲信。
耶齐顿时收了满脸笑意,迅速起了身,从马上跳下来,负手走向战马奔驰而来的官道。
来人到了他跟前,也快速地勒住了马匹,神色慌张。
“将军,末将探到了消息,凉城已经被攻下了。”
耶齐面色一变,他背后跟着下马车的温无玦也听见了。
“什么情况?”耶齐神色震惊,“快说清楚!”
来人咽了咽口水,忙道:“昨天夜里,有人打开水闸,山泉灌入了城中,但几乎没人察觉。水下通道堵塞,排泄不及,到了今天早上就全结成了冰,那冰层厚度有两尺高,如今城中几乎成了一座冰城。据末将抓来的一个逃兵说,他们早上醒来的时候,兵器都冻结在冰块里面,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有一支骑兵突袭城墙,他们要兵器没兵器,全都赤手空拳上去的,没一会儿,整个城池就被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