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雌虫闻言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
雅间门关上的一瞬间,屋内再次恢复了方才的沉滞。
元苌弘端起他面前的茶杯,缓缓吹了吹,随即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整只虫表现出来的姿态完全称得上高高在上,周乾明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他不喜欢作为雄虫被其他的虫特殊对待,却也不代表他就喜欢被人如此高傲地对待。
元苌弘装模作样的态度让周乾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但他城府不浅,即便心底十分不屑他面上却还是神色不变地开口道:“袁先生既然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们也没必要装下去了。”言罢他看了一眼旁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柳暮云,“不过您是不是得先拿出点诚意?”
元苌弘闻言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敲了敲桌面,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周乾明丝毫不怵,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抱臂看着他。
半晌,元苌弘突然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口道:“阁下占了我儿子的身体,说话还如此大言不惭。你就不怕我让你们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元先生只手遮天,在下实属佩服。”周乾明语气都没变地敷衍道,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您若是能对我动手,恐怕不会拖到今天吧?”
这话说的确实是真话,在整个虫族社会里,莫说元苌弘了,便是雌虫中最为尊贵的雌虫——军部元帅,想要肆意草菅一只雄虫的命那也是不可能的。
元苌弘闻言果然不说话了,周乾明见状继续开口道:“况且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儿子,恐怕您比我更清楚吧?”
他说这话的前提是他的猜测成立。
周乾明从自己已知的这些信息出发,其中有一条可能性比较大的猜测便是原主并非元苌弘亲生的,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何如此偏心,甚至连亲儿子住院都不知道。
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元苌弘显然已经知道他的“儿子”被周乾明取而代之了,然而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急迫,完全不像是为人父母的作风。
从这些来看,周乾明的猜测似乎非常接近事实,然而实际上他却是猜错了。
元苌弘闻言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周雄子真会开玩笑,我自己生下来的虫蛋难道还能有假?”
周乾明听了之后不由得蹙了蹙眉,心说难道是我猜错了?
元苌弘见状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突然开口道:“周雄子这么说......想必也认为是我杀了清然的?”
清然指的便是元苌弘那个早死的挚友,也就是他雄主的雌君。
周乾明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时间表情都没来得及收,脸上就差写上“难道不是吗”几个大字了。
元苌弘见状看了一眼旁边的柳暮云,见他任由周乾明掌握局势,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不由得眼神沉了一下,随即他扭头对周乾明继续道:“那你其实是想错了,害死清然的,其实是我的雄主。”
周乾明闻言愣了一下,他着实没想到那只雌君居然是死在他的雄主手上的,但他随即立马警觉了起来,他有些犹疑地看向元苌弘,显然不怎么信他说的话。
周乾明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从元苌弘出现开始,他整只虫身上都透着古怪的气息,就算换别的什么理智尚存的人来这里,恐怕也不太会相信他。
元苌弘见他不信,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继续补充道:“妄议雄主是大罪......但是如你所说,要想从你们口中知道一些现实,我总归要表示一些诚意。也罢,当年的事我原本不想再提,但既然你不相信我,说说也无妨。”
他这番话在周乾明听来可谓是驴唇不对马嘴,元苌弘方才还咄咄逼人地要求周乾明和柳暮云说出他们的真实身份,然而一眨眼他却主动谈论起了他挚友的死亡,这如何让他不惊讶。
但很快周乾明便知道他为何要提起这位早逝的雌君了。
在元苌弘接下来的叙述中,周乾明不仅震惊于一切事情背后缘由的曲折,更震惊于整个虫族社会的畸形程度。
在他的描述中周乾明得知,原来这位雌君之死确实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咎于原主的雄父,也就是他们两只雌虫的雄主。
周乾明先前只跟那个极其不招人待见的雄虫有过一面之缘,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传统的好吃懒做且废物的雄虫,只不过是把别的雄虫都有的缺点放大了罢了,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关注的地方。
但令周乾明没想到的是,大部分雄虫都有的癖好不仅包括光纳雌侍雌奴,还包括鞭打虐待自己的雌虫。
当周乾明听到这里的时候近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了,在此之前他不是没见过鞭笞雌虫的雄虫,比如先前郑文的那个雄主,但他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特例,没有深入地去了解,未曾想原来这竟然是虫族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只不过是严重与否略有差异罢了。
而那只雌君,正是被他的雄主鞭打到近乎疯魔的时候,选择了自杀。
周乾明听到这里心头一寒,下意识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他所选的自杀方式是什么?”
元苌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他主动签署了我公司当时的一个临床项目,注射了还未达到安全标准的药剂。”
周乾明听罢瞬间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那不正是他前些天苦苦搜查的那个药剂项目?
但他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故作疑惑道:“什么药剂?”
元苌弘却没有正面回答他那是个什么项目:“具体方向我不能透漏,但是注射完那支药剂不到三天,很可惜,清然达成了他的心愿。”
“那等于杀死他的直接凶手不还是你吗?”周乾明没有被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所迷惑,一针见血地指出,“那药剂是在你的公司研究出来的,你如果不同意会有这种结果么?”
元苌弘闻言叹了口气,却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因为不受雄主的喜爱,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故而不清楚他当时的状况。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惨状以及他的哭诉让我失去了理智......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周乾明看着眼前疑似陷入自责之中的元苌弘,皱着眉半晌没有开口,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谨慎之余没有再被他带着走,半晌才开口问道:“请你节哀,不过你说了那么多,和今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苌弘半垂着头似乎沉浸在自己悲伤的过去中,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两人不寒而栗:“清然死后......我受的打击很大,一度把那个项目停了下来。但是几年后,当时参与临床试验的一只雌虫告诉我,一直被他们监控着的清然的遗体,出现了一些数值上的波动。我当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便把项目再次启动了起来。但帝国上层并未批准这批药物的临床试验,故而我只能从身边的虫中挑选......”
周乾明听到这里背上一凉,不可思议地开口道:“所以你选择了你的亲儿子?”
元苌弘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点头:“当时的药剂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期,基本上已经没有安全问题了。理论上只用雌虫作为实验体就可以了,但是出于某种缘故,参与的一众研究者都要求进行雄虫的对照实验......我没有办法......”
周乾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父亲牺牲他的儿子,他只知道如果元苌弘说的都是真的,原主真的是他的亲儿子,那他的脑子一定是有个什么大病。
但他腹诽的话到这里却突然一滞,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原主被元苌弘拉去做了实验,之后他的意识就却取代了原主的意识,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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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假象
双方对峙间,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第一道菜被端了上来,但是除了柳暮云,剩下的两人都没有吃饭的意思。
元苌弘说完那番话后等着周乾明开口问他,期间没想到柳暮云能直接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柳暮云垂眸吃了一口菜,似乎没把他的关注放在眼里。
不过不把两人谈话内容放在眼里的柳暮云却被入口的味道搞得顿了一下,随即他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可见这道菜难吃到了何种地步。
周乾明沉吟间已经察觉到元苌弘今天虽然来者不善,但应该不会动他们。
因为他但凡想要直接动手,那便不会跟他们说这么一大串,既然他费力将这些事铺陈在二人面前,不论这些事的真假,至少他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想到这里,周乾明略略放松了一些,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的意思是......贵公司研究的那种药剂,除了原本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作用?”
双方差不多已经开诚布公了,他说的“别的作用”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元苌弘听了之后手下无意识的动作一顿,随即神色不变道:“正是。”说完他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阁下今天喊我们二人过来的意思是什么呢?”周乾明不相信他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更不相信元苌弘此次的来意是出于善意。
“实不相瞒,”元苌弘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周乾明的敌对,“我的来意其实是想劝说二位配合我们第四期药剂的临床试验。”
周乾明闻言皱着眉想也没用便回道:“不可能。”
就连旁边一直在状况之外的柳暮云闻言都看了过来,眼底的不善显而易见。
但元苌弘并未被他二人的敌意所震慑,反而看起来早有预料,对此只是熟视无睹地继续道:“二位莫要急着拒绝。以我对二位这些时日来所作所为的分析,恐怕二位并不适应我们这边的风土民情吧?”
这话倒是说到两人尤其是周乾明的心坎里了,他哪里是不适应风土民情,有时候那简直称得上厌恶。
元苌弘见自己猜对了两人的心思,便笑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如此,两位何不配合我们的四期试验呢?倘若这次试验成功且药剂有效,那两位很可能会回到你们的出身之地,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说的可谓是说到周乾明心底了,他闻言不由得顿了一下,但没等他开口答应亦或是反驳,旁边从头到尾没有发声的柳暮云突然开口道:“倘若我们拒绝呢?”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他往日里用的别无二致,但放在这种情形下,难免显得冷意十足,来者不善。
元苌弘听了之后装出来的和善瞬间荡然无存,脸色霎时便冷了下来:“两位鸠占鹊巢,用旁者的身体苟延于世,难道还觉得自己有拒绝的权力不成?”
他这话没激怒发问的柳暮云,却立刻激怒了正在旁边考虑他的邀请的周乾明。
对于修士来说,自然不可能安于一生寄居在这方扭曲的弹丸之地,但柳暮云的一番话却让周乾明恍然从犹豫中醒了过来。
能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挚友拿去试药的雌虫,对自己和师尊这两个外人又会有什么好心?
周乾明刚回过神便听见元苌弘又发表了一番方才的言论,心底的猜疑和怒气一同传上心头,不由得冷笑道:“鸠占鹊巢?这帽子我们可戴不起。恐怕没有您这一手,还轮不到我们来‘鸠占鹊巢’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元先生为了一己之私能拿着亲生儿子试药,当真令周某佩服。”
他这番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元苌弘眼底的杀意都已经要显现出来了,但等他全部说完的时候,面前已经被他激怒的雌虫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坐在那里静了半晌突然道:“周先生说的是,我为了一己之私,间接害死了我的挚友和爱子,说不同心是假的。但是看到两位尚存人间,我心底却又升起了一股奢望,我想着会不会我的小明和清然其实并没有死,他们或许只是和二位调换了时空,此刻正生活在你们的世界里。”
元苌弘简直把“翻脸比翻书还快”提现到了极致,周乾明能清晰地从他的语气以及神态中察觉到隐忍,这说明他的真实情绪并非如此,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让他不得不对两人暂时低下头。
但周乾明此刻对这点细节并不怎么在乎,他先前对于这种一支药剂调换灵魂的事情周乾明说不震惊是假的,然而他自觉不能在这里露怯,故而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来,但是当元苌弘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皱了眉:“什么叫你儿子和清然跟我们俩调换了时空,我......师尊现在用的身体到底是谁的?”
要知道清然已经死了至少二十年了,倘若柳暮云此时用的不是他一直猜测的原主那只未婚夫的身体,那这具身体的问题可就大了。
而且既然已经摊牌了,周乾明就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了,故而他堂而皇之地直接用“师尊”称呼起了柳暮云。
而元苌弘则是没想到他会把重点放在这里,闻言解释道:“清然的躯体还放在研究院研究,他暂时没有苏醒的征兆。二位的身体一副是我儿子的,另一副则是我儿子未婚夫的。”
此话一出则是证实了周乾明的猜测,不仅如此,从这句话中,周乾明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定,当时把他师尊从荒星上救起的就是元苌弘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