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磡目光蓦地一沉,甚至管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问道:“这糕点哪来的?”
顾长衣正羞着,没听出他语气不对,小声道:“还能哪来的,知道你会等我吃饭,我在钱华荣的宴桌上拿的。”
沈磡闭了闭眼,钱华荣!
他看钱华荣最近的表现,以为他沉迷赚钱,对顾长衣死心了呢!
防不胜防!他简直不想让顾长衣离开他视线一刻!
怒火催发了药性,沈磡这回是真真正正烧到了神智。
他最后问到:“这些糕点你吃了么?”
“吃了啊。”
沈磡压了压火,“那你怎么……这些糕点跟刚才那些一样,有点苦。”
顾长衣上一秒还天真,下一秒意识到不对。
沈磡他好像又发作了?
不是,他说这些糕点跟那些糕点一样???
不能吧?
顾长衣心脏猛地一跳,想起吃饭前钱华荣小厮挤眉弄眼的模样,仿佛有什么惊雷轰然一声炸响。
他竟然把下药的糕点带回来给沈磡吃了!
他自作孽了!他完蛋了!
沈磡还在问:“你吃没吃?”
顾长衣喃喃:“没吃,都留给你了……”
他看着这次比刚才那啥百倍的沈磡,抿了抿唇,脚底开始发虚。
他亲手给沈磡吃的,完全是逃避不了的责任。
沈磡的任何要求,他都得替他办到。
沈磡拼命忍了忍,但在看见一脸小媳妇心虚样的顾长衣时,所有防线瞬间溃败。
刀山火海走过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坚持……坚持治脸盲……
不做人了。
等个屁温水,水都沸了。
沈磡直直盯着顾长衣:“媳妇。”
顾长衣:“啊。”
沈磡言简意赅:“我鸡鸡痛。”
顾长衣脸颊爆红:“就按照刚才的方法啊……”
沈磡难受地道:“不管用。”
顾长衣旧事重提:“那个……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男的吧?所以我没办法帮你。你自己……”
沈磡把顾长衣连人带椅子拖过来,让他近距离感受他下的药有多重。
顾长衣感受到了。
给沈磡找女人这个念头在上一次就被他火烧水淹地扔到天外去。顾长衣自是不会用。
沈磡:“你帮帮我吧,媳妇。”
顾长衣慌里慌张:“我真的不行啊。”
沈磡蹭他:“试试嘛。”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总是跟沈磡说不清男女之别,今天不就是好机会吗?
他穿衣服时确实男女莫辨,脱衣服就不一样了。
他有的,沈磡都有。
直男的天性会让沈磡这个傻子,精准认知到一切。
天性!本性!DNA!就算是傻子都该懂了吧!
顾长衣自我洗脑,积攒了一波自信:“我真的没办法,不信你——”
沈磡意会,抱起顾长衣。
……
顷刻,沈磡目光都滞了。
看看就散吧,顾长衣捏着三分遗憾三分纵容的语气道:“我就说……”
他往下一瞥。
救命,没软。
第39章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回府后, 又在专门的院子里坐下演奏,唢呐锣鼓之外,扬琴琵琶二胡三弦加进来, 奏起喜庆吉祥的礼乐,华丽高昂的女戏腔和着曲谱咿咿呀呀。
整个侯府都在忙活, 准备明天的菜肴、从聚贤酒楼运来大量材质珍贵的圆桌、安排场地, 陛下来了要铺新的红毯……
新郎与新娘被分开在两处, 今晚不能见面。
先成婚的沈磡却没有这个顾虑。
响嚣班吹两刻钟, 停一刻钟,断断续续吹到了半夜才歇下, 休息几个时辰,明早天不亮又要奏乐。
顾长衣从未如此近、如此虔诚地,听古代的喜乐,一会儿把自己类比加班拉二胡的社畜,一会儿是吹箫的可怜人,有时候是那个唱腔婉转的戏子。
手不酸吗?嘴不干吗?屁股坐久了不痛吗?休息一会儿哪够啊?
沈家给了多少钱?到底要加班到什么时候?
可是沈磡又没有给我钱,为什么我也在加班?
顾长衣被动辗转反侧, 只能跟沈磡商量:吹唢呐的都吹二休一,我不能高于这个强度。
外面停你也给我停, 不然翻脸。
他期盼着喜乐快快停下, 大家愉快休息,奈何沈家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
翌日。
唢呐声一响, 顾长衣就条件反射地醒了。
昨夜他自食其果, 加上成亲的气氛太浓,沈磡一声声“媳妇”简直有毒,明明是不适合自己的称呼,却一次次因为这两个字退让, 换来沈磡的得寸进尺。
今天,顾长衣就很清醒了。
清醒地屁股痛,清醒地用尽全力把沈磡踢下床,然后把床脚一盒软膏砸到他身上。
“这玩意儿哪来的!”
他最初最初就是被这个白瓷瓶弄得骑虎难下。
他说没有准备东西不行。
沈磡拿出了这个玩意儿。
万事俱备,来都来了……
顾长衣觉得自己容易对沈磡心软简直是致命弱点,比脸盲还致命。
沈磡把碎瓷片收拢好,免得割到顾长衣的脚,老实道:“欧阳送的。”
顾长衣不可置信:“他为什么送你这个?”
沈磡像犯了错误:“我告诉他我媳妇是男的,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给了我这个。”
“除了他你还告诉谁了?”
“没有了。”
顾长衣愣住,沈磡什么时候这么信任欧阳轩了?
沈磡这个人戒心很强的,他观察下来,沈磡几乎不会对外提起任何有关他们的事。
欧阳轩有这么大本事?
大概是沈磡在聚贤酒楼学做菜,产生了几分师徒情谊。顾长衣稍稍理解了一些。
顾长衣沉吟了下,又是灵光一闪。
解铃还须系铃人,欧阳轩趁他不注意,一步步把沈磡教成了这样,不就是想套近乎从家属手里赚钱吗?
只要钱给得够,相信欧阳轩就能把沈磡变回原样。
此情此景,顾长衣只能保持乐观。
顾长衣感慨,但凡我脆弱一点,就想把沈磡和欧阳轩扔进无涯境一顿暴揍。
如果欧阳轩真这么有本事,说不定真能治好沈磡。
他去会会这个黑心商人。
如果沈磡跟正常人一样,就会意识到好兄弟之间不应该这样,治标治本。
有些事,非专业不能做,容易搭上自己。
顾长衣为昨晚的“灵光一闪”流下泪来。
沈磡看着床上青丝凌乱的顾长衣,胸腔被温柔和挚热充盈。
只要他叫一句“媳妇”,顾长衣就能软得不可思议。
他倒了一杯水:“媳妇,要不要再睡觉?”
顾长衣抬眼看他,眼角眉梢都是被竹席压出来的绯红的印子:“你也知道我睡得不够?”
沈磡低声:“我都有听话的。”
顾长衣顿时红了脸。
所谓听话,外面休息,顾长衣也得休息。
顾长衣的本意是争取更多休息时间,怕自己有时候喊停沈磡听不到。外面吵,里面的声音就不突兀了。
但是没想到后面被沈磡拿捏住了时间搞事,更吃苦头。
傻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都是本能罢了。
顾长衣把沈磡踢下床后,就保持着一脚蹬在床沿的人字形姿势趴着,一动不动。
腿酸得厉害。
顾长衣嘴上道:“不睡了,起床。”
今天大家都早起,他睡到日上三竿多丢脸,万一被人知道他跟沈磡做了什么事——
啊,顾长衣持续趴着。
沈磡:“再睡觉一会儿吧。”
沈璠的婚礼他已经让章老板送去贺礼了,哥嫂不出席也不要紧。
顾长衣:“要起。”
沈磡附身,把他的两条腿拢到一起,再帮顾长衣翻身,最后扶着他的肩膀把人拉起来,靠在怀里喂水。
顾长衣假装了一会儿没有感情的玩偶,喝完水原地复活,拒绝了沈磡帮他穿鞋子。
身残志坚,若无其事。
得亏上次骑马过度瘸了几天,他现在很有经验。
沈磡寸步不离地跟着顾长衣,一副“想扶一扶”的样子。
顾长衣冲他摆手:“你今天都别扶我。”
知道沈磡中药的人不少,他可不能让人知道他赶走杏儿后,自己帮沈磡解决了。
顾长衣挠了挠耳朵,道:“那个,人的洞房花烛夜,一生只有一次,大家都是如此,你弟弟也是。”
沈磡:“……”后面的他不想听。
顾长衣流利道:“所以昨晚那种事,只有一次,以后都没了。”
洞房是只有一次,但是那种事可以有很多次!
沈磡知道被糊弄,但是作为傻子,他不能反驳顾长衣的逻辑,只能顺着道:“弟弟只有一次,我是哥哥,可以多一次。”
先争取一次也是好的。
顾长衣微笑,“娶新的媳妇就可以增加一次啦。”
沈磡:“……那我不要了。”
顾长衣:“乖。”
……
与沈磡简陋的婚事不同,今日来的宾客都非富即贵,知道圣上也要来后,原本不打算来的公侯之家,也亲自携里前来。
沈威带着沈璠和沈翎,一一介绍宾客。
王侯大臣见了沈璠,也客气地一口一个“贤侄”,夸沈璠是人中龙凤,他日必有作为。
宾主尽欢。
顾家作为沈家的姻亲,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顾韦昌被沈威提拔到兵部干事,如今和人攀谈起来,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有官职在身的钻营名利场,没有官职的夫人小姐公子,则在侯府花园吃瓜果点心。
顾长衣哪里都不想去,和沈磡露完脸之后,带着沈磡在亭子里读书。
沈磡看着桌上的《千字文》和《三字经》陷入沉默。
他昨晚就确定了要恢复正常,给顾长衣最好的生活。
等沈璠婚礼后,他们两兄弟的发展都成了定局,他可以放心地离开侯府。沈威就算知道他装傻,也不能再拿他或者沈璠怎么样。
顾长衣:“跟我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沈磡坐着,顾长衣站着,他良心不安:“媳妇,你坐一会儿。”
顾长衣坐不下,坐大腿还差不多,“你专心点。”
“哦。”沈磡跟着顾长衣读。
顾老师:“你眼睛看哪呢?我脸上有字?”
沈磡:“……”
倒背如流的沈磡被迫从头开始认字,他一会儿担心顾长衣的身体,一会儿思索作为傻子该如何把握进度。
顾长衣:“会念了吗?”
沈磡:“会了。”
顾长衣皱眉:“这么快?”
不会是应付他,不懂装懂吧?
沈磡:“其实还有几个字不认识。”
顾长衣眉头舒展:“对嘛,不会的要说。”
沈磡闭了闭眼,这跟他想象中洞房之后的情景不一样。
“哟,在这认字呢?”
顾韦昌在前院,罗风英带着两个女儿在花园,逛了一圈终于看见躲着的顾长衣。她以为顾长衣最近在江南酒楼混得风生水起,在侯府应当过得也不错。
今日达官贵人多,罗风英特地嘱咐女儿好好打扮,然后让顾长衣带着她们好好交际,这个小贱人侯府长媳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处。
罗风英发现自己高估了顾长衣,这种场合,他只能带着自己的傻相公在亭子里认字,没用极了!
顾长衣闻声转向来人:“你是谁?”
罗风英气得咬牙:“刚嫁过来几天就不认主母了?”
顾长衣:“原来是你啊,滚远点,挡光了。”
“你、你——”罗风英没想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留,刚嫁人就翅膀硬了,说话也难听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比得上周小姐几分?人家八抬大轿进来,婚事大操大办,你呢,明明是嫡长媳,以后见了妯娌还得低声下气。”
顾长衣目光微冷,他带沈磡到这儿,就是不想让沈磡听见类似的话,沈磡没傻到听不懂的地步。
“区区一个伯府夫人,在这大放厥词,信不信我打你一耳光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顾长衣语气凶,罗风英被震住,连忙拉着两个女儿后退两步,恰好撞上一个人。
“大少爷,大少奶奶。”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行了个礼,“贵妃来了,想见见你们。”
“姑姑来了。”
顾长衣牵住沈磡的手,对宫女道:“刚才宁叙伯府的夫人辱骂我和沈磡,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宫女是明贵妃身边的,有一定权力,也知道明贵妃向来对沈磡护得紧。
她道:“伯府夫人精神不佳,奴婢这就派人送回府。”
罗风英脸色顿变,还没开宴,她们就被赶出去,传出去哪还有脸面在?一句“精神不佳”可能被解读为精神异常行为失态,以后女儿还不被人背后议论?!
“顾长衣,你别胡说,我哪有骂你,不过是提点你几句后宅之事。”
顾长衣充耳不闻,对沈磡道:“走吧。”
宫女身后竟然还跟着两名太监,此时花园里的人目光都往这边看。
太监不客气道:“顾夫人,请。”
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
罗风英看了看自己和女儿的精心打扮,恨恨地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