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怎么让怀童原谅他,他不懂。只要怀童愿意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怀童不愿意了,他不愿意原谅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好没用,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他真没用,像他们说的,他就是除了怀童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是个废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他把一切搞砸了,是他的错。
裴青学跌坐在地上,哭得哽咽。
是这群混蛋吧?后悔了,想道歉?有什么资格?
要他说,就是迟来的道歉比草贱。怀童因为他们犯下的错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们了解过吗?一味地道歉,一步步地自我感动,逼着怀童接受迟来的没用的道歉,凭什么?
牧东表情从愤怒变为危险的阴鸷。
因为他们,怀童被人漠视,被人用轻贱的眼神注视,找工作被羞辱拒绝无数次,只能间接借着他的身份苟活。
牧东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合作赚到钱的那天。他请怀童吃饭,他为了逗怀童,开玩笑说请客,随便吃。怀童嘴上没怎么搭理他,却认真地吃了很多。
他当时当然是高兴的,他以为怀童变得开心了。但他那时候有多高兴,回去的时候就有多生气和无措。
在他走后,怀童偷偷躲在卫生间催吐。如果不是他又折回来,他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怀童已经有了轻微的厌食症。
为什么每次直播时惯例做饭?就算很多人说怀童做饭是在故意占用直播时间,牧东也没有让怀童改。
也是因为厌食。
怀童为了直播,经常昼夜颠倒,作息乱得不行。除了必要的看病,牧东还要监督怀童的三餐。直播里他没办法出镜,只能让怀童一点一点学着自己做。
可最让牧东难过的不是这些,最让他心寒的是怀童的那对狗屁父母。
无论是怀童的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
怀童为了赚钱,疯狂做直播、接pk单子时,养父母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是恶言相向。
那所谓的亲生父母也只会用一层薄薄的血缘关系捆绑怀童。
让亲生儿子去为另一位抱错的儿子做事。一味地对怀童索取,再将索取的物品转交给另一个儿子唐白。真是脑瘫能想得出来的主意,畜生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他们让怀童没有人爱,也没办法爱人。
刺猬靠近人会伤害人,所以这只刺猬干脆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拒绝接触人群。
不去接触,就不会被伤害,也不会伤害人。
难道怀童不会难过?怀童没有情绪?
怎么可能不难过?是个人,有情绪有感情,就会难过,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怀童从不让他看见。
但这不代表牧东不知道,他只是假装不知道。无论唐白,还是裴青学,还是那天陪怀童去看的《练习生101》决赛。
关于怀童隐瞒的一切,他通通都知道,他只是刻意在怀童装作面前不清楚。
怀童想让他知道,他自然会了解,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知道了也会装作不清楚。
现在他不想不介意了,也不想装作不明不白的模样。
这些人有什么脸?有什么脸找上门说抱歉求原谅?又凭什么想用几句简单的我后悔了、对不起,还有几滴伤心难过的眼泪就想抵消怀童曾经的痛苦?
如果怀童一年前遇到的不是他呢?是别有用心的坏人,怀童是不是会遭遇更加糟糕的事情?
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孤独地死在某个地方,以无名尸体的身份离开世间?
连他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那几个混蛋会不懂?也许是懂了,却不愿意去管,甚至巴不得这种情况的发生。就算得知怀童的噩耗,他们也只会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哭着说几句迟来的抱歉。
说白了,他们就是高高在上自私自利随意夺取人生死权利的垃圾。
“是你们吧?”
青筋暴起,牧东压制暴怒的情绪,舌尖抵了抵上颚。他摘下戒指、项链,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尖锐物品后,猝不及防地朝裴青学挥出拳头。
裴青学被他挥出的拳头打倒在地。
两人扭打成一团,多数是牧东单方面的殴打,裴青学只呜咽着抵挡几下。
牧东从小混,打过架,知道打身体的哪个部位最疼,也知道怎么打能不留下痕迹。
他专门挑着最疼的地方打。
怀童拉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这两人分开,又不想闹大,只能用蛮力把其中一个人制住。
“我说,别打了,听见没有?”
怀童把倒地的裴青学拉起身,盯着打红了眼的牧东一字一句地说。
牧东胸膛不停起伏,毫不畏惧回视怀童的目光。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手粗鲁地擦拭嘴角的血迹。
脾气还是这么冲。
怀童无奈地叹了口气,十分敷衍的,象征性地把裴青学身上的灰尘拍拍拍掉,嘱咐:“记得涂药酒,别留疤了。”
裴青学原本呆滞的表情因为他这句话有了点光亮。
但怀童下一句话就不客气地泼他冷水。
“别想着找他算账,除非你还想被我揍一次。还有,回去记得好好说谎。”
裴青学垂下头,白金色的狗毛脏乱,有些甚至打结揪成一团一团,脸蛋脏兮兮,衣服也乱糟糟的。
像是在外面打了架受伤,却没人疼没人爱,没办法回家的流浪狗。
他红着眼。哑声道歉:“怀童…对不起。”
“嗯。”怀童依旧没什么反应,在裴青学灰暗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裴青学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休息室,最后躲在灰暗的角落里,憋着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怀童真的不要他了。
-
休息室。
怀童弯身,替牧东找休息室备用药箱。
两分钟过去,牧东倏尔出声:“你护着他。”
话里话外酸气冲天。
怀童打开药箱,没回头,“留疤,被粉丝看见不好解释。被知道了,他的粉丝容易找你麻烦。”
“况且这里有摄像头,你急什么?”
牧东看向不知何时被暴力拆卸的摄像头,红着耳朵用食指挠了挠脸。
“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是单纯想揍这个人。
怀童摩挲药酒,低垂眉眼,“我也想揍他,这次谢谢你。”
牧东碰了碰擦伤的骨节,轻轻嘶一声,抱怨怀童的无情:“就这次?”
翻找药箱的声音停了,良久,怀童的声音才传来,里边包含的情绪听得人难过。
“很多次,谢谢你。”
牧东不是第一次听怀童说谢谢,但是每次怎么听怎么别扭。他想要怀童谢谢他,又不想听怀童说谢谢。
他有些扭捏地回复:“也不用完全谢谢,我就随口说说。”
怀童没理他,把找好的药酒、棉签和创可贴挑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对牧东说:“自己处理。”
牧东:“……”还真是道个谢就完了,真无情。
他说完,怀童更加无情地往外走。
牧东挥着受伤的手大喊:“喂!少爷你去哪!”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怀童逆着光,淡声:“不过瘾,再揍他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修+2)
第48章
以怀童对裴青学的了解,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龟缩在角落里,泪糊了满脸的金毛。
这里太阳常年晒不到,很暗也很潮湿,走进去潮气和寒气扑面,浸入骨髓的阴冷。
一路上是潮湿的枯枝烂木,怀童没有刻意掩饰声音,脚步踩碎枝桠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裴青学知道是他,不敢抬头,慌张地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的止住眼泪。
他有预感,怀童是来找他断交的。他不想听,他不要听。
脚步声停了,怀童站在裴青学面前。
他原本是想这期节目结束了,再和裴青学说清楚。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拖太久了反而对两个人都不好。
怀童真的不要他了。
泪腺发达的金毛止泪失败,干脆在怀童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没有一点偶像包袱。
幸亏他选的地方够偏僻安静,即使哭得大声,也只有面前的怀童能听到。
怀童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足够他和裴青学说清楚了。
如果十五分钟里裴青学依旧哭哭啼啼个没完,他不介意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哭了三分钟,裴青学的哭声终于停了,他抽抽噎噎地抱着膝盖,不敢看怀童。
怀童手插兜,矮身,和他面对面,问:“哭完了?”
裴青学嗫嚅:“嗯。”
“抬头,看我。”怀童拍拍他的头,轻描淡写地说。
一阵穿堂风吹过,裴青学脸上的泪痕发凉,心里也破了个大洞,哗啦啦灌风。他慢慢地抬头,对上怀童的视线。
狗狗眼又开始溢出眼泪,他吸吸鼻子憋回去,紧紧抿唇,可这样根本止不住眼泪,他又慌里慌张低头。
他低着头,白金色的狗毛沾满了汗、泪和灰尘,脏兮兮地黏在一起,白皙的脖颈有一道刺眼的红痕,应该是方才和牧东打架时受的伤。
怀童知道什么办法最能对付他,也不恼,直接撂下一句话:“再哭,我就走了。”
裴青学吓得打嗝,眼泪瞬间止住,手指哆嗦地去扯怀童的衣袖,还不敢用力,只敢虚虚地拉着。
他哭得实在是狼狈,原本白皙的脸被闷红,眼睛也是红的,布满血丝。
他嘴唇嗫嚅,嗓子哑得不像话:“怀童,你骂我吧,打我也行……”
怀童摇头,面色平静地和裴青学平视。他摩挲胸前的十字架,“裴青学,我了解你。一年前的事,我也知道说出那些话不是你的本意。”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原谅。”
记忆宛如火车呼啸而过,怀童已经无法分辨以往发生的,究竟那些是真,那些又是“祂”强行塞给他的假回忆。
“我曾经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但你好像从没有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裴青学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一起住。我想,你没有怀家,你还有我,我可以作为你的家人,朋友。那些话,我不是想这么说。我……我以为你会答应,可是你拒绝了,我那时候很生气,我以为你要路知雪一起走。”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怀童,你不要我了。”
泪水模糊视线,裴青学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怀童的表情。
失败了。
他太没用,他是废物。
裴青学呜咽着把自己埋进膝盖里,仿佛溺水之人,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
他不抬头,又怕怀童走,留了一只手虚虚圈着怀童的衣角。
怀童看一眼他的手指,灰白的,惨败得如同主人的心情。他继续说:
“离开以后,我想过很多。我想,之前是不是不应该对你这么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也许,我应该多说你几遍,让你改掉这些臭毛病。”
“但,唐白说的话管用,我说的没用。”
“不……不是,”裴青学拼命摇头,像是被人扼住脖颈,无法顺利地说完完整的一句话:“我……”
怀童撩起眼皮看他,表情冰冷:“是什么?”
裴青学慌了,仰起苍白的脸看怀童。
“不是听他,我…听你的。”他扑上去,直接抱住怀童,哽咽地说:“我只听你的,一直听你的。”
“改脾气,进娱乐圈,都是为了你。”
他哀求:“我想让你看到,我已经在变好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和意料中一模一样的解释,怀童毫不意外。
他太了解裴青学了。他们一起从小长大,他连裴青学心情好的时候会穿什么衣服他都能知道,更别说这点解释。
等了一年的解释终于到来,怀童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
原谅?释怀?开心?
都没有。
很多的是平静。
还有悲哀。
他和裴青学,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或许他们的关系早就有了间隙,像是达摩克里斯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怀童拨掉他的手,站起身:“可是裴青学,你的人生不应该只为我,也不应该只有我。”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幼稚。
裴青学迷茫,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没有怀童,他能做什么?不为怀童,他又能成为什么?
裴青学眼泪无意识落下,像断线的珠子,意识到后,怕怀童嫌弃他哭,他又慌乱地用碰了灰尘的手不停去擦,擦得整张脸脏兮兮。
“不能…怀童,我做不到…”
“我会长大,会好好说话,你别不要我。”
“裴屿让我给你机会。”怀童说:“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所以我来了。”
机会…?
裴青学连哭都忘记了,张着嘴巴,努力地仰着头去看怀童。
“来给你这个机会。”
“想知道怎么才能和好吗?”
怀童缓缓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和我打一架,赢了,我就原谅你。”
墙角处,有一个影子动了动。
但两人都没有发现。
和怀童打架?他做不到!裴青学支着手起身,跌跌撞撞朝怀童走过去,呜咽:“不可以,我做不到,怀童…”
怀童把手套摘下,捏了捏手指,抬起淡漠的眼,看他:“你没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