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悄然全身精力早已耗尽,此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疼,眼看着对方的长剑到了近前。
此时一道掌风突然袭来,犹如挟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掌风所到之处,一阵激荡,围攻的士兵都被强力推开,一瞬间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被重锤,闷痛着后退散开。
玄清已到近前,就见完颜半衾和月悄然危险,连忙一手破开围攻完颜半衾的人,一手挡开月悄然身前的长剑。
掌心交错间,又将姜岐陌和完颜浮生拉了回来,一瞬将双方士兵分开推回两边。
众人看清了面前的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师父……”
“大师……”
“阿弥陀佛。”玄清沾血的僧袍飞扬,孤身站在中间,他竟然硬生生在两方人马间开辟出了一条界线来。
“大师你没……”其他人也到了近前,见他身上虽有血色但还算完好,不由得声音哽咽。
玄清早前同陆影珩得了消息便立即赶往大牢,那里差不多快血流成河,还活着的就剩下阿摩罗、巫柒崇和白沐之了,三个人也几乎都成了血人,玄清若是再晚来一步,只怕一个人都没了。
在陆影珩的帮助下,玄清救下了他们。阿摩罗看到玄清还好端端的模样时,一边松了口气,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上当了。玄清得知完颜半衾他们带着假大师逃亡长河后,便让陆影珩照顾阿摩罗几人,自己则驾马赶往长河。
幸好,他来的还算及时。
姜岐陌急忙想上前给他看看伤口,被他抬手制止,浅笑着安抚道:“贫僧无碍,多谢各位施主挂念了。”
……他现在的身体可不敢让姜岐陌查探,为了这一场完美落幕,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激发了这具身体所有的实力,至于过后会怎么样……
另一边的南书宣跟玄清四目相对,从他出现开始,南书宣神色便沉了几分。
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淡淡的道:“大师,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这是做什么?”
玄清大概知道他的意思,那日下棋,南书宣话中有话,他不想杀他,但却要利用他,便让他装作不知道,等事情平息,一切再归于原位。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圣僧的名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众人因为救他才落入殒命,而自己荣华富贵?
玄清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间,迎着南书宣的目光坚定有力,“各位施主为救玄清而落入险地,玄清又岂能坐视不理?”
他说完看向身后伤痕累累的众人,不由得满目愧色,“阿弥陀佛,是玄清拖累了施主们。”
众人知晓他此时平安无事,心底已经是觉得此行足矣。只是玄清本来是安全的,现在反而为了救他们又深陷险地,虽然以玄清的实力,要想离开这里谁都拦不住他,可他又怎么会丢下众人离开呢?
一时间众人又喜又悲,哪里还会怪他,连忙道:“大师说的哪里话?您大慈大悲,当初救了北疆多少人?如今南朝狗皇帝不安好心,为了您,我们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各位施主,玄清何德何能……”玄清心下感慨,这些人为了他竟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南书宣冷眼看着他跟这些外族人以命相托,惺惺相惜的模样,向来运筹帷幄的镇定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只觉得心底无名怒火上涌。
他握紧了缰绳,扬声道:“玄清!你当真要陪着他们一起?”
玄清没有说话,但坚定的黑眸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宁愿死也不愿意站在他这边……南书宣只觉得心底莫名闷痛,怒极反笑,“既然觉得一条命不算什么,那就都死在这里吧……”
第117章
南书宣话音一落, 扬手间,身后的骑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等等!”玄清突然出声制止。
南书宣还真的挥手让身后的骑兵停了下来,他心底有些喜意, 微微勾了勾唇, 急忙道:“大师可是后悔了?如果大师现在过来,朕可以既往不咎……”
只是,玄清直直的看着南书宣, 微微摇了摇头, 恳请道:“贫僧只是想跟陛下打个赌,如果贫僧赢了,还请陛下即刻退兵。”
如此数十数百倍的骑兵冲过来, 便是他们都没有受伤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说现在众人都筋疲力竭, 身负重伤。
南书宣根本没必要跟他玩什么无聊的所谓赌约,但他此时心底无名怒火压抑闷的莫名有些疼,冷冷道,“什么赌?”
玄清定定的看着他, “赌贫僧,能否在三招之内擒住陛下。”
南书宣眸光一动,握住缰绳的手都紧了些, 一时间心里又气又怒, “玄清, 你在威胁朕?”
他这意思分明是只要南书宣敢动他们,玄清便能在三招之内要他的性命!
而玄清却没有回答, 他已经脚步微动,周围的士兵早被他刚刚打怕了,一时间手脚发抖, 离南书宣最近的护卫官抽出长剑大叫着:“护驾!快护驾!”
几大高手也都咽着口水急忙挡在了南书宣马前。只是玄清从他们身边错身而过时,快的他们几乎看不见。
玄清闪身已到近前,南书宣心头一惊,拔出自己的长剑便要抵抗,只是玄清已经按住他拔剑的手将剑撞了回去,另一手轻易擒住这人双手按在身后,随即脚下在马背上借力,已经带着南书宣又飞回了岸边。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不过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南朝圣皇已经被抓走了。
众人心里着急,几大高手不顾一切就想要冲上去将人抢回来,却被早就注意着玄清的完颜浮生翻身持剑给挡了回去。
玄清抓着南书宣急速退到了河边,冰面早已成了红色,是无数士兵的鲜血染就。
“都住手!”
他这一声落,南朝士兵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玄清僧袍飘飘,清隽的面容无悲无喜,心下却还在想——擒贼先擒王,他从金庸小说里学来的这招还真好用。
“……大师,可真是好身手。”南书宣胸膛起伏,面上倒是没多少害怕,只是咬牙切齿间还是泄露了几分愤怒。
玄清看向被自己制住的人,这人虽然想要利用他,却也的确没有先动过杀他的心思,神色间也不由得有些愧疚,“陛下,得罪了。”
南书宣闭了闭眼,冷声道:“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玄清沉默了会儿,温和的道:“贫僧说过了,只需要陛下让这些士兵放下武器退出三里,陛下放心,事情一结束,贫僧立刻便会将您送回去。”
南书宣半晌没有说话,玄清也没催他。
片刻后,南书宣才开口,竟然带着几分怅惘的讽笑,“一直以来,我南朝列祖列宗就想要一统天下,收归列国,只是每次都功败垂成。如今,他们都没做到的事,眼看便要成于我手……可没想到,竟然会败在你的手上?”
玄清知他心底一直暗藏统一天下的野心,自从成为太子后,越发明显,只是……
玄清神色似乎蕴藏了悲苦,想要劝他,“即便陛下率先发难,除掉北疆新王和西夷两大家族,也只会带来无尽的战乱,而战争能带来的,是士兵残杀,骸骨遍野;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南书宣顿了顿,他神色未变,“那又如何?自古一统天下免不得有人流血牺牲,但哪一个盛世不是统一之后带来的?再说即便我不先出手,大师便能确认其他人不会出手么?近来北疆和西夷交往过密,说不定便在密谋如何吞并我南朝,我若不先发制人,等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更会落入不利之地?”
南书宣越说越激动,玄清摇了摇头,怅然道:“乱世的终结才会带来新的盛世,现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又何必打破这份平静呢?”
玄清说着叹了口气,指了指一边的河面,“陛下,你看这河,不过是为了杀这几个人,河面就已经被鲜血染透,那通往天下的路又需要用多少人的血来铺就?……战乱损毁的根基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多少妻离子散的家庭要用数十年的时间来抚平伤痛?”
南书宣被他一连串的问句问的怔住,一时间拧眉顿住。
玄清控制住南书宣的手极细微的颤抖了一下,不过此时心绪复杂的南书宣并没有注意。
他缓过来后,才轻声开口,“陛下可以看看这些将士,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战争。因为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死。他们的家里都还有妻儿老小等着他们回去,若今日能免去这场战火,众人都会欢喜。”
玄清顿了顿,长叹一声,竭力劝道:“陛下,别再枉造杀孽了,退兵吧……”
南书宣视线在自己对面的士兵面上扫视了一圈,一夜奔波,他们也都染上了疲惫,此时自然也听到了玄清的话,一个个的眼里,染上了喜色。
谁会喜欢战争呢?不过是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过得更好罢了。
南书宣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
一边的月悄然看不过去了,她走过来,冷笑道:“大师心善好说话,我可不会。”她说着拿出把锋利的匕首抵到南书宣心脏前,“狗皇帝,赶快下令,不然,姑奶奶立刻挖了你的心!”
南书宣没理会她,只深深的看了玄清一眼。
“月施主,住手。”玄清制止了月悄然,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还请陛下让大军现在放下手中的兵器,退后三里,贫僧保证,绝不会伤害陛下。”
南书宣神色复杂,从在西夷边境遇到玄清起,南书宣就开始怀疑。即便知道玄清心底万物平等,即便知道他一心向善,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想,若是他发动战争,这人会站在哪边?
一遍遍的,怀疑越来越大。
他喃喃道:“你到底还是选择了他们……”
他这话声音不高,周围的人都没怎么听清楚。
但随即,南书宣沉默了片刻,终于扬声道:“放下武器,统统退后!”
他知道,这一退,以后若再想同时抓住西夷和北疆的领头人物,基本不可能了。但他此时有哪里有命说不呢?
士兵们也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仿佛犹豫着找一个带头的人。
月悄然冷哼了声,转回身对着南朝士兵扬声道:“没听到么?赶快滚,不然你们见到的就是狗皇帝的人头!”
士兵们有些慌乱起来,这才立马在几大高手的带领下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窸窸窣窣往后退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转向玄清道:“大师,我们也赶快走吧。”
玄清看着面前一行负伤疲惫的人,缓缓开口:“你们先过河。”
第118章
“大师,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众人有些着急,“要走一起走!”
玄清微微笑了笑,柔声劝道:“你们身上都有伤, 完颜施主失血过多, 再耽误不得了,赶快先离开。”
玄清说着看向姜岐陌,那眼神他一定懂得, 如若他们不先走, 留下来只会是拖累,那他现在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姜岐陌看了看早已疲惫不堪的众人,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那好,大师, 我们在对面等你。”
他说着视线掠过被制住的南书宣,那模样好似在说待会儿直接将这人丢到一边就行。
见玄清应下,他这才跟完颜浮生扶起受伤的北疆将士,月悄然扶着完颜半衾, 一行人往河的另一边走去。
等到他们行到河中央,大军也已经撤退一里之外,算是安全脱身。
河边只剩下玄清和南书宣了, 玄清松开手, 南书宣立刻转身退后了两步。
玄清丝毫不在意他的戒备, 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陛下, 您可以离开了。”
南书宣看了看一边的马,又看了眼河对面正在等着玄清的众人。
今日,是他功亏一篑, 大概,他还永远失去了这人。他原本想着,等他一统天下,以玄清的能力,自然该是这开天辟地新朝的国师……只是,再也没机会了吧。
他锐利的眉峰轻嘲,内心一股闷气从胸腔一路压到嗓子眼,冲撞的他喉中又苦又涩,一时间开口声音嘶哑,“看来大师是不会再留念南朝之地,那就祝大师未来在北疆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吧……只望朕与大师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如若不然……”
他冰冷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深深的望了一眼玄清,随即翻身上马而走。
玄清猜测,对方那未尽的话语大概是会杀了他吧。
不过可惜,他没机会了。
他此时喉中腥甜,浑身该是至极的疼痛,但他感受不到,只觉得周身一寸寸骨头都仿佛软了一般。
玄清双手合十,对着南书宣准备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淡声叹了口气道:“陛下说错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送到南书宣耳中,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嗓音像是无比的虚弱一般无力。
南书宣心中不安,勒马回眸,就见玄清脸色苍白的可怕,下一瞬间周身仿若血雾四散整个人白色僧袍落满了点点红梅。
“大师!”
长河对面,隔着老远就听到一声声凄厉的长啸响起,众人飞奔着往这边跑。
南书宣心神俱震,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直到玄清僧袍飞扬,面含微笑的倒下——
南书宣是离玄清最近的,他立马从马上飞奔而下接住了玄清,才没让他摔在冰面上。
“你……为什么……”他手足无措的点了玄清几处大穴,又握住他的脉搏,只觉得内息乱蹿犹如在身体里穿成了筛子,可玄清的脉息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