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夷王的确对巫朝云喜爱万分,失去宠妃,连带着自己病都更重了几分。
而巫暮雨早接到命令连夜送巫朝云离开了王城。
巫柒崇虽然不在意巫家,但他从小就知道,只有权力在手,他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所以,巫家不能倒,他自然不能让巫朝云被查出来。
而此次,若不是月悄然带来了玄清,也不会有后面的求雨之事,更何况月九峰的忠心不容置疑,因此月氏重新受到宠信。阿摩罗也恢复了密宗大法师的身份。
功劳最大的自然还是玄清,西夷王想把他留下来,甚至想要他还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这个想法,不仅让月悄然脸色变了,阿摩罗和巫柒崇也不甚赞同。
玄清更是连连拒绝,他当初可是连北疆的完颜公主都没要,他只想要做个和尚!
再说,任务完成了,跟姜岐陌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他还得赶去药谷。
巫柒崇他们虽然舍不得玄清离开,但是留下来就可能要做西夷驸马……一时间,西夷王座下三大得力干将没有一方赞同的,西夷王也自知留不下玄清,只能准备上好的车马,送他回去。
……
玄清离开之前,阿摩罗送了他一些自己亲手种的茶,这也是他从跟玄清的交往中学到的“农耕也是修行”。
巫柒崇也送了他一份礼物,是一条七宝手串。
当初的红绳不过是商贩手中十文钱买回来的普通物件,而他手中的七宝手串每一颗珠子都是他亲手打磨的。
玄清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作为回礼,便将自己亲手写的经书一人赠送了一本。
临行前,巫柒崇还告诉了玄清一件事——
“师兄,南朝太子野心颇丰,不是好相与的人,您要小心。”
这次月悄然同他一道回来的行踪能够被知道的这么清楚,便是对方透露的,甚至还答应愿意帮助他们除掉月氏,扶持巫氏。
玄清并不算意外,南书宣的心思,近来也越发明显了。
……
无心驾着马车,回程的路走得并不快,玄清坐在马车里,耳朵微动,林间有人埋伏。
他叫了声“无心”。
“师叔,怎么了?”无心有些疑惑的停住。
以玄清的耳力,除了风吹树叶沙沙声,还有极轻微的刀剑摩擦声。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一身红裙的月悄然已经勒马停在了他们马车旁。
“大师,我来送你一程,幸好赶上了。”她满头小辫子缀满了铃铛叮铃作响,此时骑在马上微微一笑倒有几分飒爽。
玄清透过车帘看到她似乎愣了愣,随即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不劳烦月施主了……”
“那怎么行?当初是你送我回来的,现在,我自然也要完完整整将你送回去。走吧,我送你到边界……”她说着率先驱马前行,自然的神色没有半分旖旎。
玄清似乎听到耳边那些窸窸窣窣收回刀剑的声音,他便也装作不知,就这样,无心驾着马车,跟在月悄然慢悠悠的马儿身后,一路缓缓行到了跟南朝交界处。
……
望着前路,月悄然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调转马头,看向马车里的人开口道,“大师,我就送到这里了,此去……保重。”
玄清在无心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了下来,长眉黑眸中仿佛天然带了些浅淡笑意,双手合十由衷道谢,“多谢月施主相送,若来日月施主来寺,玄清必当煮茶以待。”
月悄然心中微动,她突然想要说点什么,想说她帮他们赶走了暗中的人,想说她走的很慢,就想多陪他走这最后一程……
可是玄清直视她的神色间尽是坦坦荡荡,让她喉头一涩,不得不咽下所有的话语,最后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说了句“一言为定”后,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远,玄清神色才渐渐淡了下来。
第113章
送走了玄清, 月悄然一路驾马疾驰回府,头一次怒火重重的踹开了父亲的门。
“父亲,你派人去杀玄清大师?他有恩于我们, 你怎么能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月九峰早就得到了消息, 此时一点也不意外自己女儿的愤怒。他向来能看清她眼中的情谊,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
他看着月悄然, 语重心长的道:“悄然,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月氏的兴衰在你的身上。一个能预测天意的人,作为对手, 太可怕了……你做不了决定,为父便帮你做决定……”
月悄然愣了愣, 一时间语塞。细看之下,才发现月九峰不知何时已经两鬓斑白,他老了。
半晌,月悄然才垂眸道:“父亲, 你错了。”
她握紧了拳,倏然抬起头,俏眉生寒, “既然月氏会交给我, 那父亲也就不用再操心了, 我会用我的方法,给月氏带来无上荣光。”
……
玄清跟无心之后的路倒是顺利, 期间收到了远在青禅寺的玄远师兄的书信,他这一走又是大半年,不过同寺中书信从未断过。
玄远在信中说, 近来朝中派来了士兵驻扎在青禅寺脚下,上面传来的旨意说,青禅寺毕竟是国师所在之地,又有南护国寺之名,为防宵小觊觎,便安排了士兵守卫。
玄清看完书信,挑了挑眉,这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亦或是为了威胁他?
只不过,他此时还不能立即回寺,因为,还有个人在等他。
……
无心驾着马车,终于在一月之期到前赶到了药谷。
一身青衣白发的姜岐陌早已经撑着油纸伞站在山谷入口等着了。若不是早就得了玄清回程的消息,他只怕也不会如此镇定。
玄清在无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人长眉含笑缓缓开口,“姜施主,久等了。”
见着玄清走近,姜岐陌上下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见他面色还算正常,才松了口气。
姜岐陌冷着脸,颇有几分固执的道:“大师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这次可要常驻我这儿了?”
玄清知道对方是想要将他这内伤完全治好,可偏偏他这治疗总因各种突发意外而中断。也不知这一次,能待多久……
不过面上,玄清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劳烦姜施主了……”
见他肯松口好好养伤,姜岐陌眉眼柔和了些,将人引入谷中。
一进药谷,便是扑鼻的药香,山路隐没在雾霭中,脚下还时不时有些陷阱。
也幸好姜岐陌出来接他们,不然进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玄清一进屋,姜岐陌第一件事就是查探他身上的内伤,又急忙准备了药浴,让玄清泡着。
姜岐陌细探下神色越发冷了几分,这人明显又动用内力了,可西夷之行凶险,也怪不得他。他时刻关注玄清,自然听闻了他在西夷所作所为。
现在,只怕不止他,玄清西夷求雨的阵仗,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满朝皆知了。虽然西夷人人称赞,但南朝人却不这么认为……
姜岐陌有些担心的看了玄清一眼。
“怎么了?”玄清正舒舒服服泡在药水里,察觉到一边担忧的视线,不由得看了过去。
他的眼睛漂亮的仿佛星星,是万物平等的澄澈,是知晓一切的包容。
姜岐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人心底太好,只怕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玄清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
“师父,大师回来了么……”
话音一落,温遥知走了进来,他在这边被养的身体好了些,也没那么瘦小了。因为对医术有兴趣,还真的跟着姜岐陌学了起来。
温遥知话还是很少,不过见到玄清他眼底明显多了几分热烈,趴在浴桶边,雪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玄清。
玄清轻点了点小孩的额头,转向姜岐陌,还未开口,对方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他身上的蛊虫没办法取出来了,不过,我用药谷冰泉压制住,也能确保这东西不复发,他也有了正常人的五感。”
玄清顿了顿,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
玄清在药谷每日除了让姜岐陌给他治疗外,他也在研究如何根治姜岐陌的寒症。
当初他给的药方姜岐陌加以改善后,早就多年不曾复发,只是要想根除,他自己便是闻名天下的神医,早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能这样维持下去,他早就知足了。
不过玄清不肯放弃,医者不自医,有些东西,他自己想不到罢了。
姜岐陌心底微暖,也不忍拂了玄清的好意,只更尽心尽力为他疗伤。
以往总有江湖人士闯进山谷找姜岐陌治伤,不过姜岐陌现在要专心医治玄清,为了让他好好养伤不被打扰,他便在山谷原有的陷阱四周加以改造,还养了些蛇虫毒蚁,以免外面的人再轻易进来。
为了减少治疗量,他还向外规定每日只医治三个人。如此冷心冷情,也因此除了妙手神医的称号,江湖人又送了他一个药阎王的称号。而药王谷就这么传开了。
……
春去秋来,玄清在药王谷这一待就是一年。
这一年来,他明面上在药王谷养伤不问世事,背地里每日坐收积分,积分后面多少个0他都懒得数了,而功德值进度条也已经到了90%,他有预感,时间快到了。
这一年来,外面也发生了变化,北疆有完颜兄妹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西夷王病重去世,年仅七岁的新王继位,朝堂由巫氏和月氏互相制衡;而南朝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太子南书宣监国。
一切仿佛都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直到圣皇驾崩,举国皆哀。
玄清作为国师,自然要入京诵经做法。
他回青禅寺的时候,山脚下都是绵延的军帐,还有士兵在操练。
玄清淡淡的收回视线,回寺准备了些东西,便启程入京了。
雪花纷纷,冬日的京城一片缟素。
玄清此行人数众多,他又是国师的身份,便是想低调入京都不行。
已经成为新皇的南书宣竟然亲自来城门处接他,玄清下马车见到面前玄金龙袍的英俊男人时,垂下眼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玄清见过陛下。”
南书宣周身气势越盛,温和的眉眼下藏不住的锋锐,他已经快不认识他了。
南书宣唇角带了几分笑意,伸手虚虚扶了扶玄清,“大师舟车劳顿,快随朕一同进宫休息,许久未见,朕还有好多事想同大师请教。”
他挥挥手让人安排剩下的僧人,玄清只能孤身一人跟着他入了宫,连无心都没带。
第114章
先皇的丧事已经结束, 按理说玄清应该启程回寺了才是,但是,他依旧孤身被留在宫中。
外间在下雪, 王殿里倒是暖融融的, 玄清正同南书宣在下棋,陆影珩带人守在殿外。
屋内,随着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南书宣轻笑一声, “大师,你输了。”
玄清将手中剩下的棋子放入盒中,淡淡的道:“陛下棋艺精湛。”
南书宣看着他, 眼神晦暗一闪而过,随即已然带笑, 摇了摇头,“是大师有些心不在焉,大师在想什么呢?”
玄清没有说话,南书宣扬唇道, “不如,朕来猜猜?”
他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漫不经心的说着, 黑眸却一眨不眨的盯着玄清, 锐利丛生, “听说,新任北疆王是大师的弟子, 北疆王当初还要封大师做国师呢?”
玄清愣了愣,倏然看向南书宣,只见对方仿佛还是言笑晏晏的交谈模样, 但眉目间却是丛生的锐利。
他面上淡然道:“往事罢了。”
“那就是真的了。”南书宣仿佛在笑,眼底却又没有丝毫笑意,赞叹道:“帮北疆除去疫病,为西夷带来新生,大师果然是菩萨心肠。”
他感叹了声,明明是夸赞的话,却只让室内的空气一点点都凝结了起来。
玄清心底明悟,现在撕开这一切,大概这人已经布局好了,只差他这个诱饵,他也就一语不发。
南书宣突然道:“听说大师这些年还在找当初杀害老方丈的人?大师找到了么?”
守在王殿外的陆影珩闻言神色一变,倏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屋内,玄清的动作也顿了顿,有些诧异的抬眸看了眼南书宣。
这个反应,他分明是明白的!
南书宣也愣了片刻——他早就知道了,但他不愿意说。
玄清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眼门外僵住的身影,又看了看面前的南书宣,半晌才缓缓开口,向来淡然的嗓音带了几分涩然,“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他知道——屋外的陆影珩脸色苍白退了两步。
即便他再怎么想要遗忘,想要掩埋,想要说明那是意外,但他被手下之人背叛,逃入青禅寺,顺手杀了老方丈灭口是事实。他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可他尤其后悔,为什么偏偏那日没有留对方一命?
他是兵器,却也是凶手。
玄清明显不愿再追究的模样让南书宣脸上失了笑意,抿紧的薄唇锐利如剑,他缓缓起身,“大师既然知道,只怕这段时间,要委屈大师了。”
南书宣等了片刻,见玄清没问一个字,不由得黑眸愈沉,转身出了殿门。
南书宣离开时跟陆影珩错身而过,声音冷如寒冰,“从今天起,没朕的旨意,不允许任何人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