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利落地摘下面具,甩了甩头发:“阿芙拉,这里先拜托你。兰斯,随我进宫。”
“我也一起进宫……”阿芙拉道。
“不!”路加打断她。
他嗓音异乎寻常地高,说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羊皮卷里的阿芙拉,或许就是治愈这种瘟疫而死。
路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握住了妹妹的手。
“请你待在这里,夏佐需要你。而且如果瘟疫在圣都内蔓延,你留下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阿芙拉深深望着他。
“我知道哥哥一直在害怕着什么,上次霍克海默部族是,这次的瘟疫也是。”她拉起路加的手,柔柔笑着道,“不管哥哥知道什么……请不要怕,我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她向来心思敏锐,已经从路加一次次的失常中发觉了他的心病。
路加抿唇,上前拥抱了她:“记住你的保证。我走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妹妹和夏佐——他最牵挂的两个人,然后瞥了一眼兰斯,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王宫。
路加向国王和诸位大臣如实禀报了瘟疫的情况,这件事在国王会议厅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已经命人将沿路和他们有所接触的人隔离,依照阿芙拉公主目前的判断,瘟疫的传播方式是肢体接触。”
“是塞西尔家族将危险带进了圣都。”宫相佯怒,“陛下,我们不该让塞西尔伯爵回都城,这是神的旨意。”
“北方的瘟疫事关整个国家,如果没有提早察觉,放任不管,瘟疫终将会在圣都爆发。”
路加冷下脸,言辞犀利,“宫相大人,事到如今你所考虑的,仍然是如何排除异己吗?”
然而这位老奸巨猾、在宫廷中混了几十年的宫相,并不会因为被他戳破了心思而羞愧脸红。
宫相神色不变道:“瘟疫是神明对塞西尔家族的惩罚。大家都忘了吗?他们的祖先可是卑劣的异教徒。”
路加与他针锋相对:“塞西尔家族归顺我神已有三百年之久,宫相大人恶意揣测神忠诚的子民,该受到神罚的是您。”
“好了好了,不要吵,”国王对路加描述的瘟疫心有戚戚,“当务之急是封锁国王御道,防止瘟疫南下,以免病人流入圣都,威胁到我们。”
“陛下英明。”一位贵族谄媚道,“只要隔离防护妥当,疫病失去人体的土壤,它们存在不了多久。”
言外之意便是要封锁城门,让北方的人民自生自灭,等到死的差不多了,瘟疫自然会消失。
群臣沉默,没有赞同这种残酷的举措,但也没有公然反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最省钱省力,损失最小的做法。
北方本就贫寒,连年遭到蛮族的掠夺,即便人口骤减,对税收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路加扫视过一张张坐视不管的脸,一阵心寒。
正在这时,宫廷医生带着他的两个学徒匆匆走入国王议会厅。
“陛下,洛比托堡的税务官三天前的夜里抵达王宫,抵达时便已重病,我们已经全力施救,遗憾的是,税务官阁下在刚刚不治身亡。”
洛比托堡是北方临近塞西尔家族封地的一座军事堡垒。
“死因是?”路加问。
“全身寒冻,器官衰竭。”宫廷医生答道。
议会厅一片哗然。
“和夏佐·塞西尔的病症一样。”路加向群臣道,“税务官先生在三天前就已重病,瘟疫很有可能已经传到了圣都,影响范围不可估量。”
他见宫廷医生脸色冻得苍白,凝眉道:“我想这位宫廷医生也需要隔离看护。”
闻言,医生周围的几名大臣立刻向后倒退几步,人心惶惶。
“我们必须重视这次的瘟疫。”其中一名侯爵道,“北方的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环视群臣,想要找到一个深入北方疫区的合适人选。
但每一个被他看到的贵族都躲开了目光。
——毕竟没有人想去那九死一生之地。
路加向前一步,以手按胸,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将即刻前往北方,寻找瘟疫的源头。”少年掷地有声,“尽我所能,解决这场浩劫。”
群臣轰动。
“万万不可!”
“殿下,您可是王位继承的候选人!”
“殿下身体贵重,怎可轻易涉险!”
他们刚站了小王子的队,小王子就要急着去送死,这怎么能行?
也有贵族暗中思忖,小王子向来是一个能创造神迹的人,每次他都会怀着一腔孤勇,奔向一个在所有人看来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叹声中创造神迹。
……或许这一次也同样。
“狂妄至极。”宫相冷哼。
“众位大人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路加抽出匕首,一刀划向自己的手腕。
献血喷涌,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言到兰斯眼中划过一抹痛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圣力融入,伤口瞬间愈合。
路加举起皮肤光洁的手,向贵族们展示。
“我会活着回来——这就是证明。”
大厅内落针可闻。
路加此举无异于给所有己方阵营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英勇无畏的王子和他无所不能的圣骑士——路加殿下永远是贵族们最强大的靠山。
得到了群臣的认可,路加再次看向国王。
他的父王刚刚吩咐了宫侍去取防护瘟疫的斗篷,现在正缩着胳膊,满眼狐疑地在议会厅中上下打量,仿佛在寻找空气里透明的病毒。
他没有一丝一毫对儿子即将身临险境的担忧。
“去吧,想去就去吧。”国王像驱赶什么蚊虫似的挥了挥手。
路加眸光黯然,他垂下眼睛,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祝殿下旗开得胜。”身后传来群臣的祝福。
*
为了最快赶到北方边境,路加没有坐马车。他甚至婉拒了侯爵为他提供的侍卫,只和兰斯双人双骑,以最快速度向北方奔去。
骑行整个白天之后,傍晚下马更换马匹的时候,路加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兰斯及时地揽住了他,正想将他横抱起来,却遭到了拒绝。
“我自己来。”少年扶着他的手臂,倔强道。
骑马太久,他两条腿都像不再属于自己,浑身酸痛,不听话地颤抖着。
兰斯为他用了治愈术,但那并未完全缓解肌肉的疲乏。
“找地方休息吧,殿下。”
“不。我们分秒必争。”路加坚定道。
他想更早一分为他身后的国土撑起保护的盾,守护身后那些他所珍惜的人。
夜里赶路,实在困到要摔下马去的时候,路加便听从兰斯的建议,侧坐在兰斯怀里,倚靠他的胸膛小憩。
生日之夜过后,他该和兰斯保持距离……但现在国难当头,路加没时间讲究那么多。
他如同一朵养在温室花盆众的娇嫩玫瑰,努力支起自己的利刺,面对野外的狂风骤雨。
还好有兰斯为他遮风挡雨。
就这么不眠不休地行进了三日,第三天傍晚时,路加下马时不慎摔下来,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额头冷汗密布,疼得神智模糊。
兰斯发现他大腿内侧的衣料已经染得鲜红。
“不……”
拒绝的话语还未吐出,兰斯便强硬道:“我们今晚必须休息。”
“我还可以……”
“您能坚持,但我累了,殿下。”兰斯放软了嗓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以他现在的半神之躯无需睡眠,但为了路加能心安理得地休息,他只能这么说。
“好。”路加妥协道,“辛苦你了,兰斯。”
兰斯牵着两匹马,抱着少年,找到一处农家,用钱币换取了饭食和休息的地方。
他放下路加,跪下来就要去检视他大腿内侧的伤势。
路加按住了他的肩膀。
“直接用治愈术就可以了。”
“血肉和布料黏在了一起,要撕开清理之后才能治愈。”兰斯道。
路加犹豫了一下,便下定了决心。
“你撕吧。”
他不能让这些细枝末节耽搁了自己的行程,他还要有一具健康的身体来面对接下来的危难。
他眼睁睁地看着布料一点点撕离皮肤,露出被蹭得血肉模糊的腿根,疼痛如针扎入脑海。
“唔……”他忍不住一声轻哼。
炉火蹦出火星,“噼啪”一声。
少年细白软嫩的皮肤就在他手下,被粗暴地磨破,流下艳红的血迹。
他疼得呼吸急促,大腿微微弹动,能轻易勾起他人的施虐欲。
但兰斯没有半分旖旎之心。
他只为殿下感到心疼。
伤口终于完成了清理和治愈,路加换了一条新裤子,忍着残余的痛感,在咯吱作响的破床上躺下。
过了一会儿,兰斯仍然没有上床。
“你不上来吗?”路加趴在床上,感到意外。
他以为兰斯会不遗余力地靠近他,向他索取人的温暖。
“我怕挤到殿下。”兰斯微笑道,“殿下这是在邀请我上去吗?”
“当然不。”路加立刻拒绝。
越向北方,气候越冷。圣都的六月已经开始变得炎热,北方却仍然要依靠炉火取暖。
黑暗的房间里一直燃着一团暖黄的火光。
“你还记得你父亲吗?”路加轻声开口。
兰斯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正直善良,我永远无法做到和他一样。”
“老公爵的德行确实无人能及……国王也是另一个极端的无人能及。”路加叹道,“我们都与父亲不同。”
为王,昏庸无道;为父,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和国王这对父子就像一场闹剧,他冷眼旁观国王出丑,面上抱臂嘲笑,心里却也被一次次划得鲜血淋漓。
路加闭上了眼。
漫长的夜里,炉火渐渐熄灭。
“殿下,”兰斯在最后一朵火光消失时说道,“此番回去之后,做我的国王陛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兰斯:不敢上去,怕太兴奋了硌到殿下。
*
对上一章发生了什么有所不解的宝们可以去看上一章的话题楼,有详细的解释。
*
宝们,昨天废物作者因为手痛下午去医院了,是腱鞘炎,目前正在学习适应语音码字。
(和夏佐一起躺die)
之前太拼又不懂锻炼保护,把手用坏了,以后可能不能日更六千九千了QAQ
更惨的是废了手也想去的榜单因为运气不好没有上去,最难过的莫过于此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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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魅魔权能
“做我的国王陛下吧。”兰斯说。
很久他都没有得到回应。
兰斯侧眸,?只见少年蜷缩着身体,已经窝在床的最里侧睡熟了。路加不知做了些什么梦,即便在梦中也蹙着眉头。
“陛下”。兰斯想。
在那些梦境中,?他—次次喊着“陛下”,?亲吻少年紧蹙的眉心,?少年的情绪似乎也传递到他心里,疼痛与欢愉交织。
曾经他不敢对路加展示自己的欲念,是因为害怕幻梦的气泡会被殿下轻易戳破。
而现在他不敢在殿下清醒时与之同床,?是因为害怕吓跑他。
殿下—次次表现出对阿芙拉过分的保护欲,?似乎是曾经失去过她,?而现在在竭力弥补过错,不想再重蹈覆辙。
……殿下曾经做过和他—样的梦境吗?
那些梦境是否是他们的过去?或者是殿下—直避免发生的未来?
思索着这些事情,?兰斯朦胧地坠入了梦乡。
他又做了有关那个“兰斯”和“路加”的梦。
*
梦中。
路加坐在高背椅的阴影里,?他哭过很久,眼尾染着红晕,?水润地微肿。那如水晶般的紫色双眸,也蒙上了—层阴翳。
室内充斥着浓重的酒香,?血腥味混杂其中。
地毯上歪歪斜斜倒着许多酒瓶,?晕染了斑驳的暗红,?宛如泼洒了血液。
“我会复活她。”路加机械地转动着酒杯。
兰斯背身伫立,?白衬衣领口敞开,?颈侧落着几朵咬痕。
“阿芙拉公主灵魂已灭。殿下,人死而不能复生。”
“人做不到,但恶魔可以做到,神也可以。”路加嗓音低哑,“我们昨晚不是已经试验过了吗?只要魔力充足,只要我将请求诉诸于口,?—切神迹都会发生。”
他手腕—松,手中的玻璃高脚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复原。”路加凝视着玻璃碎片。
他眸中掠过—道璀璨的紫意,经过黑暗神神力淬炼的魅魔,话语已经拥有了神的权能。
碎裂的高脚杯如他所期盼的那样恢复原貌,重新落回他手中。
路加又看向桌上鸟笼中那只死去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