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殿下,这次是……”
“我说了不吃!”
“这次是我,哥哥。”少女清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芙拉。
关于这个妹妹,路加总觉得亏欠她良多,尤其是发生了昨晚的事之后。
他立刻爬起来扒拉了两下头发,勉强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床让它们至少看得过眼,然后轻咳一声:“请进。”
金发碧眼的少女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哥哥会像个宿醉的流浪汉呢。”阿芙拉笑盈盈地说,“不愧是哥哥,即便邋遢一点也很好看。”
路加抿了抿唇。
他下唇自己咬出来的伤痕还未痊愈,眼尖的阿芙拉立刻发现了那处小伤,提议道:“我帮你?”
“嗯。”路加乖乖扬起下巴。
阿芙拉扶着他的下颌,将治愈性的圣力渡入其中。
变回人类的路加并不会和圣力产生排异反应,细小的伤口逐渐修复。
“嘴唇,嘴角,还有舌头……”阿芙拉意味不明地笑了,“昨晚很激烈呀?”
路加的脸刷地红了,因为尴尬。
“是我自己咬的。”他恶狠狠地说,“吃糖吃坏了舌头。”
“嗯,嗯,都是糖……”阿芙拉显然不信。
她收回了圣力,路加舔了一圈口腔,不由赞叹妹妹的治愈术十分精妙。
圣力的觉醒和个人性格与经历有关,阿芙拉的祖父是宫廷医生,她从小就喜欢疗救小猫小鸟,圣力也全往治愈发展了。
不像某个毫无痛觉,还一点治愈术都不会的人。
“兰斯身上有几处伤……”路加欲言又止。
“刚才在外面我已经替他治疗过了,”阿芙拉皱眉道,“哥哥,你们究竟激烈成什么样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势?”
“我砍的。”路加实话实说。
“脸呢?”
“我揍的。”
“手?”
“我咬的。”
路加一点点低下头去。之前他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在阿芙拉面前,他却像个被训斥的孩子,有些坐卧难安。
阿芙拉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之前外界那些有关你的奇怪癖好不会是真的吧?”
“我和他清清白白,真的。”路加拉住阿芙拉的手,“你要信我,兰斯应该爱慕……”
他住了嘴。
他想撮合兰斯和阿芙拉,然后呢?
他自己变成了魅魔,无意识亲吻了兰斯——之后再为了掌控权力,把他推给妹妹?
如果真这么做,路加自己都会恶心自己。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路加指甲抠抓着掌心,又产生了藏回被窝的冲动。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舒展开他的掌心。
阿芙拉抚平了那几弯月牙形的小指甲印,双手握着路加的手。
“不论哥哥想做什么,想喜欢谁,我都会支持你。”她微微笑着说,“无论别人怎样说哥哥,我都会一直爱您。”
路加眼睛略微酸涩。
在羊皮卷里的那个世界,阿芙拉也一定是这么和小王子说的吧?
她为了他和他的国家远嫁传教,客死异乡。像那样无法保护她的国家,无法保护她的教会……为了这些东西而死,又何必呢?
路加本觉得夺取了阿芙拉哥哥的身体,就要还给她一个更好的哥哥。事实上是,他的到来反而加速了阿芙拉远嫁的历史进程。
不,他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的。
“我一定会保护你。”路加握着她的手,向她认真发誓。
“又说胡话。”阿芙拉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连饭都不吃,哥哥要饿成干尸变成鬼魂保护我吗?”
“……我吃。”路加梗着脖子说,“叫人准备午餐,我要去会客厅。”
“兰斯已经去准备了,他可真了解你。”阿芙拉嘟嘴,“他对哥哥一片赤诚之心,哥哥可不要再随便伤害他了。”
路加有气无力地滑进被窝里。阿芙拉对他们的关系误会已深,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除了加速厄运,他的到来还拆散了妹妹的姻缘。
真是棒极了。
他闷在被窝里想。
*
半个小时后路加前往会客厅用餐,惊讶地发现夏佐还没走,更惊讶地发现夏佐一瘸一拐,活像个被揍断腿的木乃伊。
除了小时候某次夏佐偷溜出府邸去找小王子玩,被塞西尔伯爵发现后揍得全身骨折,路加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一面。
“你和熊打架斗殴了?”他挑起眉头。
“熊?呵呵。”夏佐瞟了一眼兰斯,迅速收回了目光。
二十分钟之前,他好不容易等到兰斯从那该死的门前离开下来,便向兰斯发出了决斗挑战。
“我时间很紧,”兰斯彬彬有礼地回答他,“恐怕无法为塞西尔少爷善后了。”
那时夏佐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在找借口逃避。
直到决斗开启一分钟后他断了腿倒在地上,看到兰斯端起托盘转身匆匆去厨房,才知道没时间“善后”的意思是没时间“善后他的腿”。
谁能知道一个看似单薄无力的小情人,身手却丝毫不差,体内还有股奇怪的力量呢?
简直是恶魔上身。
他是很想和路加告状。
但被一个奴隶打成这样实在太丢脸了,这怎么能说出口?
夏佐气闷,只能暗示路加:“兰斯洛特深藏不露,在你身边一定另有打算。他很危险。”
此时兰斯正站在路加身边为他切牛排,似乎根本没听到夏佐的恶言。他神情平静,动作平稳,银刀和瓷盘之间没发出一点声音。
路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对夏佐的敌意有些好笑。
他们之间如果有利益冲突也是在原书的后期了,难道这也属于野兽的预知本能?
“他只是个仆人、奴隶。你针对他,掉不掉价?”
“他不是个简单的奴隶。”
“我知道。”
“你知道还……?”
“夏佐,你的志向就只有这点?”路加放下刀叉,“在城堡外面练习攀爬技术,然后摔断一条腿?”
“不是……”
“那是怎么断的?”路加皱眉,“说出来,如果是下人的过错,我会为你惩治他们。”
夏佐又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兰斯,一口气憋着出不来。
这家伙早就算准了他不会说出来!等着,他总有一天会把绵羊皮下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路加见夏佐吞吞吐吐,以为他只是习惯性的挽尊,便不再怀疑断腿的真相。
他从侍从那里接来了早上的信件,率先打开了从赫卡庄园那边的“情人”带来的“情书”——或者说搜集的情报。
“你父亲下周要被派去北方的封地。”路加转动着叉子道。
夏佐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我都不知道。”
“前天夜里刚决定的。”路加不辨喜怒道,“宫相大人行动倒是很快。”
夏佐明白过来:“弗罗门斯公爵想把我从你身边支开。”
“没错。”路加皱眉道,“我已经尽力将你摘出‘国王狩猎日’的事件了……但他们显然把刺客们的死归咎到了你头上。抱歉,夏佐。”的确,安其罗是一枚藏在暗中的棋子,弗罗门斯公爵不知道安其罗的存在,就只能联想到军人出身的夏佐·塞西尔。
夏佐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这是一个机会。”路加斜斜打量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有什么能我帮到你的?”夏佐直接说。
路加笑了:“我的意图很明显吗?”
“以我们的交情还需要拐弯抹角?”夏佐双臂交叉,直爽地往后一靠,“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路加心中一暖。他微微一笑,又很快正色下来。
“总而言之,就是探取北方蛮族的弱点,和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详细的我会写信给你。”
王后想把阿芙拉嫁给那些蛮族,两国交涉的到来不会太久,如果想阻止厄运,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准备建立一份牢固到媲美联姻的联系。
“那你可真找对人了。”夏佐道,“我和他们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这件事也只能我办到。”
“不,不单是因为这个。”路加诚挚地望着他,“是因为我只信任你,夏佐。”
夏佐的脸和眼圈慢慢红起来,他几乎快感动哭了。
这名高大的蛮族后裔看起来硬朗又缺心眼,实际上却很感性——尤其是面对热血兄弟情。
路加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探向前胸的口袋里,将巾帕递给他。
夏佐接过了巾帕,最后也没掉眼泪,只用手背揉了揉英挺的鼻梁。
“我必不负殿下重望。”他瘸着一条腿单膝下跪。
“保护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路加笑着叹了口气,“首先要把这条腿养好。”
夏佐又蔫了下去。
“只可惜没法和你一起参加今年的‘五月花舞会’了。”他遗憾道。
路加回想了一下,不由轻笑出声。
贵族们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四月最盛大的活动是“国王狩猎日”,五月则是“五月花舞会”。贵族们以面具示人,许多少女都会在这疯狂的一夜中遇到心仪的情郎。
去年小王子为了讨好国王必须在舞会上穿裙子,为此每天大发脾气。而舞会当天,人高马大的夏佐也穿了一身专门定做的宫装短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就没太多人关注嘲笑小王子了。
小王子当时应该很开心吧。
路加一边挖小蛋糕吃一边笑,感觉回忆里都是甜的。
“你喜欢吃那东西?”夏佐注意到他手里的小蛋糕。
路加很挑食,很少会专注一份食物。但今天他挑挑拣拣吃了些烤肉之后,便一直端着那份其貌平平的小蛋糕吃。
经夏佐提醒,路加也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的格外合胃口。厨娘没换吗?兰斯?”
“回殿下,还是玛吉太太。”兰斯道。
路加有些犹疑。
“少吃点甜食吧,”夏佐挑眉,“别等我回来发现你胖成头猪,认都认不出来。”
路加冷笑一声,回敬道:“塞西尔少爷也是,以后还是少看骑士小说为好。什么‘不负殿下重望’,如果您没瘸腿说那话我还觉得没那么好笑。憋笑很辛苦,请您体谅我。”
“……”
论嘴毒,他必定比不过路加。
就不该起这个头。
*
路加将骂骂咧咧的瘸腿大少爷送走后,兰斯和仆人们一起撤掉餐桌上的残羹冷炙,送回厨房。
“怎么样,殿下喜欢这次的甜点吗?”厨娘玛吉太太问。
玛吉太太在路加的府邸担任厨娘已经有五个年头,她的儿子也在路加手下做侍卫——没错,就是前些天在国王御道上路加顺口救下来的那一对母子。
从此之后,他们对路加除了职责所在以外,多了对救命之恩的报答。
兰斯笑着将那只空了大半的蛋糕杯给她看。
“我想是喜欢的。”“哎呀,这可真少见。”玛吉太太欣喜地拍着手,“看来你下的功夫没白费啊。”
那只路加很喜欢的、相貌平平无奇的小蛋糕,是由兰斯亲手做的,从熬制奶油、烘焙到冷藏脱模。
“多亏了您的教导。”兰斯微笑着将它放进纸箱中。
“剩下的扔了怪可惜,不如你吃掉吧。”玛吉太太说,“我想你该不会介意殿下吃过?”
“……可以吗?”
“毕竟是你的心意,总比被野狗吃掉好吧。”
兰斯将它取了回来,端在手心里。
路加用餐礼仪规范,用过的蛋糕切面整整齐齐,从切面的痕迹上,便能想象到小王子手腕一压一扬,吃掉之后,露出一点点甜蜜幸福的笑容。
兰斯小心翼翼地叉下一块,送入口中。
和殿下吃同一只蛋糕。
他不由弯了弯眼睛。
“你尝出味道了?”玛吉太太惊喜地说。
兰斯一怔:“没有。”
“还是没有味觉吗……”玛吉太太感慨道,“都说神明赐予一件东西,就要收回另一件。不过像你这样毫无味觉还能掌握厨艺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谬赞了。”兰斯谦逊道,“我只是很想把这件事做好。”
“人们常说我能做出好菜,是因为我小时候很爱吃,真正喜欢,菜才会拥有灵魂。”玛吉太太慈祥地笑着,“对于你来说,甜品里的灵魂是你对殿下的喜欢吧?”
兰斯微微一怔,垂眼道:“是的,我喜欢着表露出‘喜欢’的殿下。”
他眸光淡然:“能做出什么东西让殿下喜欢——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了。”
午餐时夏佐·塞西尔对殿下单膝下跪的场景印刻在了兰斯的脑海中。
夏佐是殿下的利剑,能为他征战沙场,能为他深入敌营探取情报,能光明正大地牵起殿下的手,拉殿下去赏烟花。
兰斯以前从未想过身份的不同会带来什么,也没在意过公爵少爷和奴隶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他发现,失去地位的他,能为殿下做的事少得可怜。
也只有手里这只小蛋糕了。
不过,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我知道‘甜’是什么感觉了。”
兰斯对玛吉太太说。
“是这样的。”
他回忆着路加的表情,缓缓露出了一个甜蜜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