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神一晃,又立刻咬紧了牙。
他必须一个人待着。
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出丑,尤其是兰斯。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一股力量回到路加身上,他猛地打开兰斯的手。
“你逾越了。滚开。”
他嗓音沙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都这么说了,以兰斯的乖顺和不多管闲事的优良品格,一定不会跟过来。
这么想着,他定下了心神,勉强稳住步伐,缓慢地顺着台阶走下。
路加高估了自己的情况。
一离开兰斯,他身体的异样突然严重了好几倍。
两条腿好像不再属于自己,每下一步台阶,布料都擦带来一阵颤栗,需要极力忍耐才不会出丑。
他努力支起自己的眼皮,视野还是一点点被水光吞噬。
不仅是眼睛,他身上所有能流出液体的地方都在冒出水分,就像拧干一条刚在水里浸泡过的毛巾。
恍惚间路加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该死,这台阶怎么这么长。
忽地他脚踝一软,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抬起手肘,做好了滚落台阶的准备,却觉腰间一紧。
一条手臂将他揽了回来,因为用力太大,路加反而撞进了那人的胸膛。
“小心,殿下。”兰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头晕的状况再度减轻,路加懊恼于自己的失态又被他看到了,不由怒道:“不是说了让你……”滚吗?
说到一半他便住了口。
叫兰斯滚没滚,他自己反而差点字面意义地“滚”了,简直像个笑话。
路加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直线,掀起眼皮瞪人。
他倒要看看,兰斯有什么理由违背他的命令。
却见兰斯正色道:“殿下,您有东西忘带了。”
路加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
“我。”兰斯微微一笑,“您忘带了我。”
他把自己称作路加的东西,虽然奴隶属于主人是事实,但这句话从兰斯口中说出,有种特别的满足感。
路加玩味地挑起眉梢。
“我亲爱的光明神信徒,您就是用这种甜言蜜语来获取光明神的青睐的吗?”
“向神祷告时,我将自己的灵魂坦诚于祂,从无谎言。”兰斯平静道,“如果您指的是这个,那么我确实在用侍奉神的方式侍奉您。”
言下之意,便是之前那话发自内心、全部属实了。
路加眉梢抖了抖。
他见惯了兰斯与世无争的样子,就连遭到贵族的羞辱都不会开口反抗,路加从未想过他竟会用语言取悦自己。
偏偏兰斯神色平淡,言语认真,仿佛他只是简单地抒发内心所想,别无其他意图。
兰斯把路加的沉默当成了怀疑。
“我是您的所有物,”他注视着路加的眼睛,再次确证道,“请您随意使用我。”
路加审视了他一会儿,问道:“即便是把你当做车马?”
兰斯笑了。
“如您所愿,殿下。”
他将路加横抱起来,路加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脖颈,就像驾驭一匹马时安抚它的后颈。
虽然不是最听话,却是最可靠的马。
的确如兰斯所说,他根本无需考虑太多,只要好用便罢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使用他。
与此同时,路加感到肩胛骨和尾椎骨开始隐隐发痛,前额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顶破颅骨长出来。
看来不是壮阳药那么简单。
“回我的寝房,”路加吩咐,“在浴桶中准备一些冷水,然后守在外面,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入。”
“是,殿下。”兰斯有些担忧,“或许我不该多问,您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了吗?”
“你的确不该问。”路加嗓音渐轻,“我只是醉酒了。”
或许是因为兰斯的怀抱太像摇篮,他的神志又开始模糊不清。这种感觉很奇妙,身体兴奋发热充满活力,理智却越飘越远。
“你的手好凉。”他喃喃道。
刚开始那股凉意只略微蹭过脖颈,路加追逐着凉意侧过头,用滚烫的脸颊贴在手上轻轻磨蹭。
像暑日里小孩心爱一根冰糕,像猫儿仰起头依偎手掌的爱抚。
似乎一小片凉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路加四处找寻下一处冰凉,所触及之地却都是布料。
兰斯穿的实在太严密了,路加恼怒地想,穿那么多是为了防谁?
他显然忘了,正是因为兰斯穿得多,每次在他需要的时候才能一件件脱下来将衣服换给他穿,或者用来为他挡雨——就像一台移动的万能衣服架。
灯火渐渐明亮,有人声传来,兰斯再次脱掉外袍将他裹住。
只不过这次连整张脸都遮起来了。
视野昏暗,路加用抱怨的语气说:“做什么?”
“有风,殿下。”
都到了室内,哪里有风?
兰斯的衣服、手臂和胸膛仿佛构建成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路加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的他。
在这片小空间里,只有兰斯和他。
从兰斯身上散发的皂角、草香和暖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越来越浓郁,在路加面颊上熏染出粉红的色泽。
好热,而且……有些渴?
脱掉外袍之后,他眼前的长衫似乎很容易解开了。
“殿下,请不要乱动,”兰斯眼睫轻轻一颤,“稍等一下,很快就到了……”
那双手向上勾住了他的脖颈,如同鼓励,又如威胁性的掐握。指甲陷入了皮肉里,略有些刺痒。
殿下的指甲是他两天前亲手修剪的,漂亮圆润,即便用力握拳也不会伤到自己的手心。
而现在勾在他脖颈上的指甲却修长锋利……这让兰斯想到了经书所说的恶魔,它们有着像鸟爪般尖锐的黑色指甲。
尤其是魅魔。
它们诱惑夜行的旅者入梦,索取生命的液体。受害者往往日渐憔悴,既因为伤了身体,又因为留恋那一夜的露水,相思成疾。
经书上描绘过受害者背后的指甲抓痕。
路加动了动手指,只觉喉咙干渴得要命。
之前从体内挤出去大量水分,现在似乎要从其它地方汲取弥补。
他注意到兰斯的唇轻轻张合,浅淡的樱花粉,纯净透明。
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
所有的理智都消散,路加现在唯一的意念便是“解渴”。
冰凉的,湿润的……
他仰头含住了那片嘴唇。
突然被偷袭,他的猎物似乎怔住了,抱着他的手臂变得僵硬。
玻璃珠似的绿眼睛微微睁大,睫羽不断颤抖,扫在他颊边,有些痒意。
路加意犹未尽地撤开嘴,撩起眼皮,翘起的唇角仿佛无言的邀请。
他舔了一下唇角,露出了半颗属于恶魔的尖牙。
“不够。”他命令,“张开嘴。”
他的猎物听话极了。
路加勾着他的眼睛轻佻一笑,再次吻了上去。
第24章 救赎恶魔
魅魔的吻有某种奇妙的效果。
卧室的门在身后落锁,?路加堵住猎物,踮起脚尖索吻。
对方冰凉的体温逐渐染上了热度,不知多久过去,?角色互换,回过神的时候路加已经倒在了床上。
骨骼生长的疼痛都消失了,?他像泡在一汪温水里,?懒洋洋的舒服,几乎要熟睡过去。
……只是一直有什么东西在骚扰他的嘴。
路加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他落入了一双绿色眼睛里。
那双眼中盛满了他的影子,?冷静下压抑着迷狂。
……兰斯?
为什么这么近?
路加迷茫了一会儿。在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之后,他突然瞪大双眼,?牙齿猛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充斥了两个人的口腔,兰斯眼睫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疼痛,仍旧投入地做着之前的事。
路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拳打在兰斯脸侧,将他的脸揍偏过去。
暂时脱离控制之后,?路加手脚并用连忙往后撤,?缩进了床最里面,?用袖口狠狠揉擦自己的嘴。
——谁能来告诉他,?这是在做梦对吗?
火辣辣的嘴唇和疼痛的舌头却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兰斯缓缓起身,?那一拳打得很重,他脸侧正逐渐浮起红印,?也多亏那一拳,他的理智才重新接管了身体。
他慢慢眨了眨眼,望向床里的路加,?不确定道:“……殿下?”
“跪下!”路加低吼,嗓音发颤。
兰斯低下头,单膝跪地。
他脸颊上浅粉逐渐消退,变成苍白。垂下头时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侧与肩后,露出一段冷白的后颈,上面还有两道带血的抓痕。
长衫的扣子已经完全解开,胸腹若隐若现,路加瞥了一眼就气得不想再看。
而自己的衣服……路加提着心脏瞄了一眼,还好,除了压出几道褶皱以外,并没有被解开的痕迹。
最初的惊怒过去之后,他发现至少从表面来看,被轻薄的不是自己,而是兰斯。
对了,“蒂薇茵之酒”。
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中。
如果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想让他出丑难堪的话,一定会精心安排那个让他出丑的人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私密的卧室里,和勉强算是听话的兰斯。
或许是酒液本身的作用。
而“蒂薇茵之酒”对普通人有益无害,只有恶魔无法触碰……
路加正迅速思考着,忽听兰斯又唤了一声:“殿下。”
他话音里含着其他什么,但路加现在一听他说话便烦躁,扯起被褥想遮住自己。
这一伸手,他便呆住了。
指甲为什么是黑色的?
对了,恶魔不能饮用“蒂薇茵之酒”。
……恶魔?
血色迅速从路加脸上退去,他仓下床,踉跄来到全身镜之前。
镜中的少年大口喘着气,两对尖牙若隐若现。耳朵比平时更尖,撩开金发,额角冒出一对乳山羊似的角。
还有之前疼痛过的骨骼……尾椎骨延伸出了一小段黑色蛇尾,解开衬衣,肩胛骨下方垂着一双蝠翼。
路加表情空白。
他机械地撕扯那带鳞片的活物,直到软嫩的翅根流出了血,神经连进了他的大脑,万针戳刺般地疼。
“殿下。”
之前兰斯嗓音为何会异常有了解答。
“这是什么?”路加面无表情地问。
“……魅魔。”
路加轻轻晃了一下。随后他若无其事地穿起衬衣,放下额前金发,转身看向兰斯。
“我不是魅魔。”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能是魅魔。
如果他是魅魔,教廷怎么办?王位该怎么办?还有——
他的宿敌,神选者兰斯洛特会拿他怎么办?
少年表情冷静得可怕,眉角锋锐似乎能割伤人。他紧紧盯着向他跪伏的银发圣子,一步步向后退去。
兰斯缓缓站起身。
“跪下,别动!”路加提高了声音。
兰斯向他走来。
“站住!”路加高声厉呵,在身后摸索到了铁器。
兰斯大步向前,路加一把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利剑出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只挥出一半,全身便被禁锢入怀中。
“殿下,不要怕。”
兰斯的嗓音温柔而坚定。
“我会救您。”
长剑划伤了他的小腹,有一滴血液渐在路加手背上。他手腕被烫了似的猛地一颤,长剑掉了下去,砸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路加愕然。
他怎么都没想到,兰斯冲过来只是为了抱住他。
或许是缓兵之计呢?兰斯有必要这么做吗?如果拥抱只是为了困住他的动作,那么他的剑……
无数想法在路加脑海中交杂,现实中他却手无寸铁,只能像个柔弱的娃娃般任兰斯抱住自己。
兰斯抱得太紧,紧到几乎窒息。
“是赫卡庄园里的恶魔,对吗?”他嗓音低哑。
路加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冷心冷情的兰斯洛特,他会以为那人所珍视之物被人夺去,现在饱含愤怒。
错觉一闪即逝,很快兰斯的嗓音便平静下来。
“我会消灭它,为殿下解开诅咒。”他安抚路加,“殿下会没事的,我会保护您。”
路加微怔。
诅咒?
兰斯以为那只恶魔对他下了诅咒,他才会变成魅魔的吗?
神采重新回到路加双眼中。
是了——不论事实如何,在兰斯眼中他是恶魔的受害者,那么兰斯就会宽恕他、尽其所能地拯救他。
这是兰斯无意间给予他的出路。
路加手指尖攥紧了兰斯后背的衬衣,如同堕落者攀附神施救垂下的衣角。
“请你救我。”他轻声道。
弱势,无辜,迷途的羊羔释放出一点点恳求,犹如虔诚者向神明祷告。
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长长拖曳在地,前额露出尖尖的犄角,却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片刻之后兰斯松开他,眼神恢复了耐心与温柔。
“殿下,请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好吗?”
路加坐回床上,兰斯转身用圣力替他温牛乳。他的圣力在两人之间本来就不是秘密,现在更不必再隐讳。
热牛乳有助于安心宁神,路加喝了一些,因为惊吓变得冰凉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思路也通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