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无机微微蹙了蹙眉,那张脸上难得有了别的表情。
“是没知觉吗?”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殷怀连忙解释道:“不是,朕的意思是不怎么疼,但是知觉肯定是有的。”
释无机微微抿唇,没说话了。
殷怀又惦记起他刚才说的话,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那你告诉了朝中那些人吗?”
释无机缓缓摇头,语气平和,“不出两日,我们便会赶回皇城。”
殷怀心里嘀咕了一声,他才不想回去,但是又不敢说出来,于是转头看向别处,心里有些气闷。
所以释无机是来抓自己回去的吗?
释无机视线落在他脸上,观察着他的神情,他似乎对人的情绪察觉迟钝,隔了好一会才响起他清清冷冷的嗓音。
“圣上生气了吗?”
殷怀气呼呼道:“没有。”
释无机又不说话了。
他端坐在那,手里捧着一本经书,两人隔着案几,遥遥相问。
不知过了多久,释无机冷不丁的开口,“听说今晚城里有灯会,圣上想去看吗?”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边陲小城,此地民风开放,灯会和皇城略有些不同。
殷怀果然来了兴致,“什么灯会?”
释无机见他又恢复了精神,嘴角微抿,解释道:“和殷都的上元节有些不同,圣上去看了就知晓。”
殷怀确实喜欢往热闹处跑,一到天色暗了下来时,便换好衣服往外跑。
因为他的衣物都没准备,之前的也不能穿了,所以穿的是神侍的雪白长袍。
他的身子骨较常人清瘦些,雪白长袍穿上身略微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腰肢纤瘦,他的肤色本就白,远远望去,眉眼愈发浓稠艳丽。
乌发雪肤,一点红唇,却丝毫不显女气,大抵是五官轮廓还充满少年气的缘故。
“那是谁家的公子。”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殷怀的身影,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长得和天上仙人似的……”
“你眼睛再往那转试试,那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一个少妇扭着他丈夫的耳朵骂骂咧咧,惹得他连连痛呼。
殷怀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此时一门心思放在路边的杂耍上,他一走去,两侧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分开,为他让了条路。
殷怀迈出了脚,又忍不住缩回来,试探性的问:“……你们不看吗?”
还没等到别人说话,便只觉眼前似忽然被什么薄纱笼罩住,他愣愣抬头,见释无机垂下眼为他戴上了幕篱。
“…….”
殷怀刚想说话,便被不远处人群传来的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他又走了上去,释无机见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在抛绣球招亲。
只见她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高楼上,手里的绣球伸出去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殷怀看着热闹,和释无机道:“你说的不错,这地方果然和殷都不同,那里可没有这些热闹可看。”
楼上身着喜服的姑娘脸色却不太好,她望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男人,把绣球死死的攥在手里,都是些歪瓜裂枣,还有比她爹的男人都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
忽然她余光瞄到了什么,眼神不由一亮。
她又瞄到那人身旁的人,眼神更亮了。
她的眼无比毒辣,即使那人戴着幕篱,她也能一眼看透那薄纱后的面容。
可问题是人只能选一个。
于是她陷入了纠结之中,不知该选谁好,见下方人开始催促了起来,于是一咬银牙,瞄准方向将绣球轻轻抛去。
绣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然后直直的往人怀里奔去。
“……..”
殷怀愣愣地盯着落在自己怀里的绣球,神情茫然,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人。
“……..”
释无机也垂下眼,盯着他怀里的绣球。
等殷怀反应过来后,他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就差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把绣球往释无机怀里塞。
“接错了,别人是要给你的。”
释无机:“…….”
上方传来一道娇羞的女声,“公子,奴家就是给你的。”
殷怀手上动作一僵,绣球掉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殷怀,于是殷怀还是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将地上的绣球捡起。
见众人的视线还没挪开,于是又拍了拍绣球上的灰。
“……..”
殷怀捧着绣球,心里纠结,见骑虎难下,决定还是照旧搬出那套说辞。
只见他酝酿片刻,叹了口气,“恐怕我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旁边的释无机转了转眼,落在他身上。
殷怀继续道:“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
他脸上的羞赫恰到好处,只有离他近的释无机瞧见了。
他静静地望着殷怀,那双浅淡的狭长眼眸里似盛着冰凉月光,
清清冷冷的,却又像还藏着别的什么。
他垂下眼,一言不发。
殷怀见上方那姑娘似是还想再说话,连忙将这个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然后拉着释无机就要跑路。
“借过借过。”
终于冲出了人群的包围,殷怀拍了拍胸脯,平复了胸口略微急促的呼吸。
因为刚才的事,此时他身上出了一身汗,于是忍不住想要摘掉幕篱。
却被人制止了。
释无机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摘?”
殷怀无知无觉,神情有些疑惑,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他。
释无机静静地望着他。
因为距离得近,隔着薄纱,他能清楚的看见他额前的一点朱红,此时衬着雪白的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释无机眼睫微颤。
这点朱红是当初自己亲手为他点上去的。
是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因为我只想让你被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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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
最后殷怀还是没将幕篱摘下,他也没注意到释无机注视自己的眼神,注意力又被周围吸引了。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时分,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一片灯火阑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殷怀见其余人正在放灯许愿,于是转头问释无机,“你说人们许愿,神到底能不能听见。”
释无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殷怀瞥了一眼他,语气故意有些不以为然,“还是说听见了却不当一回事。”
不然怎么他许愿跑路成功这么久都没实现,
释无机面上无悲无喜,语气没什么波澜,“人人都有欲,即使是神也不能满足每个人的欲望。”
“那你呢?”殷怀好奇。
释无机眼睫翕动,垂下眼没有说话。
“……..”
见他这样殷怀也不在意,释无机本就安静,这些日子和他相处,发现他捧着一本经书都能在那坐半天,连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像一般。
只有自己叫他时,他才会抬起眼望过来,也只有在那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殷怀又看了一眼四周举灯许愿的人,他此时已经不想从前,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现在要信也只信那个。
殷怀握紧拳头干咳了一声,瞄向一旁的释无机,斟酌着语气问道:“朕记性不太好,上回朕是不是送了国师一支签。”
释无机微微侧目,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轻轻颔首。
殷怀见他没有反应,又虚咳了一声,“听说这种签比放花灯灵一些。”
闻言释无机看向他,静静一笑。
他显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准确来说他平常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喜怒哀乐这些普通人都有的人之常情,他像是生来就不曾有过,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
只见他他轻轻扯起嘴角,一开始有些僵硬,像是显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但逐渐就自然了起来,如同雪莲绽开,清冷中掺杂了丝丝柔和。
“圣上可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朕自然也是有的,只是香都不知道烧了多少根了,偃神他老人家还是没听到朕的心愿。”
他说完顿了顿,又悄悄地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继续道:“也不用多麻烦国师,就给朕占一卦吧。”
“圣上想要知道什么?”
殷怀道:“你看朕能达成所愿吗?”
释无机目光沉静平和,银白发丝在月光下仿佛笼罩了清冷霜雪。
只见他静静地凝视着殷怀,浅淡的眸底澄澈干净,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似的。
良久,他才半垂下眼睫,轻声道:“圣上所愿定能达成。”
他的语气极清极冷,却奇异地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得了他的话后,殷怀放下了心,再如何释无机也是国师,他说的话肯定不是张口就来的胡说。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不用占卜吗?”
释无机缓缓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殷怀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用占卜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他早就替自己占卜过。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是国师既然开了金口,殷怀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
其实他一直隐隐感觉释无机知道许多东西,但是他却从不表露出丝毫,自己也无从下手。
因为到底还是要赶着时间回皇城,殷怀和释无机只在此地短暂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继续往西行去。
一路上晨光熹微。
不知颠簸了多久,殷怀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远远地便看见了巍峨雄伟的城门。
他心里渐渐下沉,放下帘子后便不再说话,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
释无机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他情绪低落,薄唇微抿,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只化为了一句低不可闻的话。
“这是圣上必须要走的路。”
释无机的马车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最后停在了长道处。
殷怀下了马车,脚踩上青石板地阶,旁边的神侍想要伸手抚他,他却没伸出手。
他站定后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墙,又看向了墙内的雕栏玉砌,雄伟宫殿。
一墙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
旁边的宫人看清他的模样后,都是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眼花了,仿佛见鬼了一般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陛下!”
“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是真的陛下,块!快去禀告太后娘娘!”
而另一旁的太后寝宫内
床榻前跪了几个太医,正在为床上的人诊脉。
不远处坐了个青色身影,他微微垂眼,望着手中茶盏水面上的浮茶,轻轻碰了碰茶盖,“太后的情况如何?”
太医有些为难,只道:“目前是没什么危险,只是太后娘娘积郁成疾,还需好好调理身子。”
坐在柳泽对面的长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眼盯着手中茶盏,神情似有几分心不在焉,于是忍不住出声叫了他。
“大人……”
柳泽这才微微回神,朝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长善见他这样有些欲言又止。
这时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宫人慌张的身影,随即便传来他激动到略显结巴的声音。
“娘娘!陛……陛下他回来了!”
柳泽骤然掀起眼帘,手上力度无意识加大,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面上神情意味不明。
“……你说什么?”
宫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继续道:“陛下他回来了,和国师大人一起回来的!”
柳泽不动声色的放松了手指,面上露出了笑意,语气如常,温声道:“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什么天相?”
此时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殷怀迈步走了进来。
“……陛下。”柳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掩去了脸上的复杂神情。
殷怀叹了口气,“朕差点把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柳泽眸色微动,没有说话。
“太后怎么病了?”殷怀望了一眼床上。
柳泽垂下眼,神色不改,“太后娘娘心里牵挂着陛下,这才思虑成疾。”
殷怀心里嘀咕了一声,他才不相信这套说辞,太后她不盼着他死在北戎才怪。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柳泽在他不在的时候,肯定在朝中有大动作,
思绪抽回来后,殷怀忍住肉麻不适,忽略自己起得一身鸡皮疙瘩,目光恳切的望着柳泽,“这段时间有劳爱卿了。”
柳泽面上含笑,“为陛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