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着他这话恍然就回想到自己当年非要娶皇后之时的场景,顿时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只如同那时淳庄太后一样,伸手撑住脑袋有些头疼。
“父皇,玉儿给你揉揉。”周承玉也惊的不行,不过暂且没人注意她,所以她很快将表情掩下,只上前给皇帝按揉太阳穴。
皇帝低咳了两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看向底下一脸大无畏的儿子,怒瞪了一眼,“还没有你妹妹懂事!”
周承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终究还是没有说别的话来气便宜爹。
皇帝闭着眼沉默了须臾,再次开口平静了许多,暂时安抚道,“你们想成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这事不宜暴露,需得从长计议。”
周承弋点点头,他先将房观彦按坐在王贺叫人摆好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一边安抚的捏了捏房观彦的手,无所谓道,“成婚便行,反正名分先给我安上。”
皇帝闻言眉头一松,“是你想成婚?”
“那不然呢?”周承弋理直气壮的道,“我早便说过我不可能安于现状。”
王贺上前附耳将琼林宴的事情说了,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你何必这么急,朕不欲赐婚,便是郑御史想要撮合,也要看人愿不愿意,你便这么没有信心?”
周承弋竟然大方一点头,“阿彦那么好,谁喜欢他都有可能,我若是被别人撬了墙角,这不是太丢脸了吗?”
皇帝看向始终沉默的另一位当事人,突然说道,“你先出去,朕与房小爱卿说说话。”
“我……”
周承弋还要说什么,被皇帝打断,“出去。”
“太子殿下,请。”王贺上前做了个手势,周承弋皱了皱眉看了房观彦一眼,在他安抚的淡笑中,带着几分担忧的跟着退下。
殿内有些安静,皇帝久久才说话,“你是如何想的?”
房观彦起身行礼之时捏了捏自己后脖子,仿佛只有这样就能感觉周承弋还在身边,他道,“殿下所言便是臣之所想。”
皇帝挥开周承玉的手,撑着龙椅扶手微微前倾,仔细的看着下面低头垂目的青年,“你可曾想过后果?若不成婚,便只是太子与朝臣相交过密,一段风流轶事尔,若成婚,往后无论你有过多少功绩,世人提起你便只记得你以色事人,乃是佞臣贼子,如汉之董贤是以。”
“便是如此,你也愿意?”
“彦愿意。”房观彦回答的毫无犹豫。
皇帝低斥了声“糊涂”,声音犹怒,“本可流芳百世,因何非要选遗臭万年?”
房观彦却道,“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臣只想往后别人提起殿下时便想到臣,提起臣时便想到殿下,如此便心中无憾。”
“……”皇帝揉了揉眉心,神色间说不上是生气抑或什么。
周承玉观察良久,突然蹦蹦跳跳的跑下台阶行了个礼,“父皇,儿臣有一个主意,即可满足四哥和房大人的成婚要求,也能暂且瞒天过海。”
“哦?说来听听。”皇帝咳嗽了两声。
周承玉歪了歪头,露出天真的一笑,“其实,只要四哥和观彦哥哥互相配合便好了。”
……
郑御史从琼林宴回来后好几天,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子和房观彦怪怪的,忍不住找上丞相府去,却发现里头忙忙碌碌的,还瞧见一大堆红色的喜庆之物。
房丞相和房观彦正一上一下在客厅坐着,前者神情说不上来的复杂,两人之间气氛也诡异。
“这是怎么了?”郑御史走进来疑惑的问道。
房丞相叫房观彦退下,呷了口茶水压了压情绪才,语气怪异的道,“托御史的福,我儿不日便要成亲了。”
郑御史惊讶极了,“怎么突然要成亲了?哪家的姑娘?”
房丞相闻言脸色更奇怪了:“……自然是有婚约的那家,姓易。”
“易?”郑御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京城还有哪个易家,看了老伙伴一眼,想到什么神色骤变,“不会便是为了拒绝我外甥女才这么急急忙忙成亲的吧?”
他眉眼间浮出几分薄怒,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他那外甥女的名声可就不太好听了。
“他们本来感情便很好,一直有联系的,只是你那日问为何不成亲叫他们想通了罢了。”房丞相说着转开话题,“不知是我儿,太子殿下近日也要娶妃了。”
郑御史大惊,“这娶的又是谁?”
房丞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去宫中打听一二便知晓了。”
“难道……是那个鸿蒙教妖女?”郑御史眉头紧拧,亏得皇帝的叫人造谣的福,不仅宫中传遍太子殿下养了个妖女,朝臣中也偶有听闻,不过大多都是不信。
房丞相喝茶不答,只重复了句,“御史何不进宫问问。”
郑御史却已经合理脑补了一番,拍桌怒斥一句“岂有此理”便扭头往皇宫去面圣去了。
而直到他的背影走远,房丞相才默默的放下茶杯惆怅的叹了口气,喃喃道,“若宫中真有什么妖女倒好了。”
郑御史进宫面圣自然也没问出个什么来,皇帝就一句“两孩子好不容易想娶亲,是谁有无关系,总比不成婚好”给他打发了。
郑御史一想也确实如此,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只出宫之时遇到周承弋恭喜了一句“早生贵子”。
还只得到太子殿下含糊的“唔”。
宫中自然没有妖女,房观彦也没有什么自幼定下的婚约,而丞相府中高挂红绫,天下皆闻状元郎娶妻,有人伤心有人好奇。
“京中第一美男子”要成婚,前来围观者自然众多。
便见十里红妆铺满长街,热热闹闹吹吹打打从城东走到城西,直到丞相府门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容貌盛极逼人的青年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轿子前,弯腰撩开轿帘。
新娘扶着他的手钻出轿中,直起身竟然比新郎还高出许多来,那凤冠霞帔精致美丽,红盖头直接连脖子都未露出分毫。
众人都等着看新郎按照规矩背新娘下轿入府,却不想是新娘将新郎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利索的跨过了火盆,弯腰低头的刹那露出挂在脖子上的血红玉佩。
不过很快便被新郎塞回衣服里去。
众人惊诧的目送新娘抱着新郎大跨步的入了丞相府,有人忍不住问新娘带来的正在分发喜糖的两个小丫鬟,“你们小姐莫非是武将之后?”
“官人好眼力,正是呢。”一个模样秀气的小丫鬟笑着,她嗓子尖尖细细的,听着倒也不多违和。
众人看了看另一个冷峻,眉眼硬朗还佩剑的丫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随后外头便有传状元郎娶的不是美娇娘,而是无盐之貌的“母老虎”。
周承弋对这种传闻无所谓,房观彦却极为不喜,直接画了一副周承弋的性转肖像画叫符谦刊印成了《长安》杂志的封面。
他这副画并没有可以削弱周承弋的气势,只将他脸庞轮廓柔化,眉眼间的英气尽数保留,他正伏案写字,捏着白色鹅毛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如同眉眼一般,半点瞧不出娇柔。
这看着虽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也绝非坊间传闻的无盐之貌。
这种长相竟然受到了一部分人的推崇,尤其是武将,一时之间找上裴炚叙旧情的不少。
裴炚茫然脸,“你们想要娶媳妇儿找我做什么?我也没媳妇儿。”
“这不是瞧你与相爷公子关系好,托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嫂子家中可还有姊妹尚未婚配,与我们相见一二?”光棍打了许多年的天启军兄弟们满脸希冀。
裴炚:“……你们死心吧,嫂嫂家里都是弟弟。”连嫂嫂也都是弟弟。
然而将士们自然不相信,追问,“就当真一个妹子也没有?”
“有一位妹子,”裴炚顿了顿看着他们重新充满希望的脸,缓缓吐出后一句,“六月才满八岁,你们一群二三十的,可好意思?”
有不要脸的想点头,裴炚还记得周承弋那彪悍的腿风,幽幽道,“小心嫂嫂踢断你的鼻梁骨。”
三拜之后,在锣鼓鞭炮声中,喜宴正式开席,新娘送入洞房,而新郎则去外面敬酒。
相府这次设宴很有意思,分为内外两部分,内里只有两桌,一桌是符谦、骆异、裴炚、余映等知道真相的好友,一桌是安阳长公主、定国公、徐瑞、周承爻等皇室,惠敏郡主两边都算,选择同余映坐在一处。
两桌的气氛都诡异的安静,只有周承玉、徐瑞和裴晔三个小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从作业聊到小考成绩,又聊到其他。
“怎么不见太子哥哥?”徐瑞环顾一圈小声问道。
周承玉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知道吗?”徐瑞满脸茫然的问裴晔。
裴晔其实一点都不想枯坐在宴席上,想出去玩蹴鞠,被二哥裴炚武力镇压,此时有些百无聊赖的,连他们说的什么都没听清就摇了摇头。
周承玉顿了顿,没有直接说明,只道,“等会他就该来了,你自己看吧。”
“你现在说话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徐瑞皱眉嘟囔了一句。
随后有人一身喜袍从内里转出来,他只以为是房观彦,头也没抬的继续同裴晔玩打手游戏,直到看到真正的新郎从外面敬完酒进来。
徐瑞登时连被手也不缩了硬挨了裴晔一下重的,转头就往房间中找,果然找到另一穿着喜袍的人——正是他太子哥哥。
“……”徐瑞看着站在一起的新人,露出了迷茫惊恐交加的神色,一直到宴席散吧才隐隐回过神来。
在众人去闹洞房之时,他才找到机会逮住兴奋欲跟着去的周承玉,“怎么会是太子哥哥?他过几日不也要娶妃吗?”
周承玉眨了眨眼,“这冲突吗?”
徐瑞:“……”这难道不冲突吗?!
他看了看周围人,惊恐的发现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其实是因为皇帝早跟安阳长公主通过气,周承爻则隐约猜到一些,这才这么淡定。
裴炚等人想要闹洞房,却没想到洞房不是那么好闹的,周承弋直接叫人在门口摆了一张桌,放满了酒,想要闹洞房得先跟他拼酒,还特意写了一块牌子,余幼卿不得参赛。
余映只是被拉着来凑热闹的,倒是无可无不可。
这开局就折损了一员大将,裴炚表示抗议,“这不公平!”
周承弋耍赖皮,“要我改规矩行,先喝酒,谁站着谁说了算。”
符谦脑瓜子一转,就学着之前满大街播放的那句科举劝学阴阳怪气语录,“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喝不赢女人吧?”
周承弋那是坚定的点头,没有半点包袱的承认了,将“只要我没有道德别人便无法绑架我”发挥的淋漓尽致,还反嘲讽了一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没有女人你们就不行吧?”
男人不能说不行,裴炚激情的冲了。
裴炚快速的倒了。
其他人战术性后撤,闹洞房不了了之。
周承弋那么大的架势没喝什么酒,反倒是出去敬了一圈的房观彦彻底醉了,正坐在喜床上发呆。
“还清醒吗?”周承弋上去挥了挥手,被他一把抓住,低着头缓慢的摆弄了一阵,随后十指紧紧相扣,低头凑过去虔诚的一吻。
这个吻不带任何欲念,透着几分信仰的味道。
“阿弋,低头。”房观彦说道。
周承弋如他所愿的低下头,大红的盖头落在头顶遮盖住视线,然而房观彦却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跳跃着橙红的烛火,晕染着几分迷离。
周承弋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哪里知道房观彦突然站起来钻进盖头里,在他下巴上啃了一下,不重,有些刺疼。
“你属狗的?”周承弋在他脖子上捏了捏,眼睛微微眯起。
房观彦却直接凑上去,难得说了一句强硬的话来,“少废话,亲我。”
后来,房观彦趴着气息不稳断断续续的问,“阿弋,我们能白头偕老吗?”
周承弋凑过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哑着声音坚定的回答他,“能。”
状元郎的婚宴办的长安满城皆有耳闻,而太子大娶却并没有大张旗鼓,周承弋是在钟离府上办的,带着房观彦去祠堂给钟离家列祖列宗上了一柱香,皇帝也在。
周承弋还看到了皇后的灵位,旁边还有一块空白的灵牌。
皇帝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好一阵,周承弋意识到什么。
他张了张口,皇帝却做了个打止的手势,只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他说他很好,比在这里好。”
周承弋沉默着,须臾才问,“您还做噩梦吗?”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撑在桌案上轻轻颤抖了一下的手让他知道了答案。
周承弋默然退下,在两扇门的缝隙里望了眼九五至尊的背影,佝偻着背脊,头发灰白。
周承弋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离府的,翌日他同房观彦再去祠堂敬香,只见那香炉里还插着三柱燃至一半的香。
一直听说太子要娶亲,然而朝臣们却直到上朝看到最前方两个空了的位置,一问才知道,和亲王又病了,太子休婚假去了。
“何时成婚的?”有朝官满脸茫然。
周承弋休婚假,房观彦却要上班了,俞仲翎从大榜成绩公布就开始催,掐着房观彦休完婚假的当天便叫他来理藩院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