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被皇帝从内到外整肃了一番的羽林军,还会被周承安收买利用了,而且还是天子门前的守卫军,这怎么说也不符合皇帝算计的性格。
他是故意让长安乱起来的。
皇帝给周承安留了两条路,要么离开长安去往兖州,从此做他的兖州王;要么便举兵反叛,从此做阶下囚抑或死于叛乱。
同样的两条路也摆在臣子们的面前。
周承弋想起了皇帝这些年一直都在往外派送臣子,比如那位曾经的探花郎叶疏朗。
他曾经以为只是为了扶贫和扫盲教育,现在在细细思量一番,这其中所含的深意很是值得揣摩。
叶疏朗和杜冰箬不一样,他当时是很享受在南书房教书这件事情的,真的上了心,要不然也不会在离京之时还特意托付周承弋,他被调离京中,无疑是皇帝下的一步棋。
还有皇帝明里暗里推行的各种改革,女官入朝也好,官员考核也罢,改革的试卷之下,有条件的筛选出来的新一代的官员,寒门与世家子弟比例控制在一比一左右,且大部分进去就担任要职。
如蒋羽生、余映、黎杰芎。
往常年都是一甲二甲入翰林,两到三年优秀者出翰林入六部,劣者赐九品地方官。
今年的科举试行的考核是双向选择,并且将六部都提到了可以初始选择的位置,看似是放宽了条件,实际上每个部门招的都只有最头部的那几个。
如果列一个近几年的科举进士做官率的表格的话,今年肯定是最低的。
周承弋之前都没有去了解过皇帝改革背后的意图,如今抽丝剥茧的倒退,竟然就发现了这些细微的,完全不引人注目的举动。
或许不久,等朝中事情都平息下来,这些年轻的官员便会取代朝中空缺的位置,为这个国家注入新鲜的血液。
钟离越只闷头赶路从来不问朝中的消息,直到离长安只有个把时辰的路时,他才将所有信件要来粗略过了一遍,眉心的疤痕紧紧蹙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许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讥笑。
“连死了都不忘算计,令人生厌。”钟离越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瞧着可不怎么好。
周承弋直觉他这种情绪不是因为皇帝之死,而是因为“算计”这词想到了什么,最大的可能是原主的生母孝贤皇后。
周承弋没有多言,只给房观彦检查了一下重新套好的马缰,这才重新翻身上马道,“进城吧。”
钟离越再次不发一言的驾马开路。
三人进城之时,发现叛乱已经平息了,有大胆的百姓又摆起铺子来,一队又一队天启军从巷口抬着贴有封条的东西出来,显然是正在抄家。
余映跟在后面翻着账本,听到马蹄声回过头去,看到他们也并不意外的行了个礼。
房观彦看着天启军来的方向正好是丞相府的方向,虽然知道房丞相是保皇党,还是忍不住心头咯噔了一下,问道,“这是抄的哪家?”
“郑御史。”
余映顺手也回答了其他方向的,赫然还有楚尚书,户部是六部最好捞油水的部门了,每天抠一些,这成年累月的,抄出来的东西竟然比先前的陆尚书还要多。
而楚尚书之子楚添是楚家唯一没有被牵连的,他已经放弃考科举一事去了江南,许久未曾回京了。
周承弋也没想到竟然是郑御史,他愣了一下,“我还以为……”郑御史是最站名正言顺的那一派呢,结果还是跟周承安弄到一块儿去了。
只到周承弋进了宫才知道,郑御史算什么,连周承玉的亲生母亲陈嫔,竟然也是支持的周承安!
那日周承安跳出来“操控”了部分羽林军直接在宫门口反了,王贺尖着嗓子喊了声“护驾”,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中。而等到周承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承玉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走了。
周承安走到被压制的王贺面前,一脚将他的头踩在地上,倒打一耙道,“阉人,乱党在哪里?”
王贺也半点都不挣扎,神色平和,还笑了两声,“谁是乱党,想来都一清二楚的,五皇子殿下再如何颠倒黑白,也于事无补。”
周承安冷笑道,“你个阉人假传圣旨,本皇子是拨乱反正!”
“拨的谁的乱?反的谁的正?这里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逞威风?”
周承爻低低咳嗽了两声,看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客气,“周承安,你就是叛贼,往自己脸上贴再多的金子都是枉然。”
周承安气急反笑,大言不惭道,“皇帝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二哥你身体这般病弱,什么时候暴毙都不知道,四哥是个庸碌无能之辈,整日里只会写一些污秽不堪的书籍,小七小八年纪尚小,思来想去,这皇位除了我还有谁能坐?”
“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获得皇位,不照样是一代明君?”他如是说。
周承爻笑出了声,“你说他庸碌无为,那又不知你周承安做了什么大事?”
周承安神色阴冷,“卧薪尝胆多年,再便是我大展身手之际。”
“这些梦白日里做比较实际。”周承爻点评。
周承安直接让羽林军将刀锋对准了周承爻,眯着眼低声威胁道,“二哥,识时务者为俊杰,想要保命还是闭嘴为好,想来你应该不愿意家中妻儿出什么事情吧?”
说着还笑了一声,很有一股阴险小人的味道。
周承爻突然叹了口气,说出一句他听不太懂的话,“反派都是这样笑的,四哥诚不欺我也。”
“什么?”周承安只觉得他奇怪,但也能听出是在嘲讽自己,还想要发火,然则周承爻却是再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周承安也没时间跟他耗,以同样的话警告了众位大臣,然后命令羽林军在皇宫中翻找,还把东宫也弄了个乱七八糟的。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想要抓周承弋的心腹来折磨,然而长夏和凛冬这两个,早就听到消息躲了起来。
自古以外旧帝驾崩,新帝登基,少有不是腥风血雨的,太子不在京中,皇帝糊涂将皇位许给一个女娃,朝堂上站周承安的竟然不是少数。
郑御史其实不看好周承安,如果是周承安和周承弋,他二话不说投身保皇党,但如今摆在面前的是周承安和周承玉两个人选,他思虑再三,选了前者。
幼主登基乃是亡国之象,虽也有英明之主,然则数目极少,更别说还是个女子。
郑御史甚至不相信向来英明的皇帝会写下这么一道圣旨,觉得这圣旨也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周承安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周承玉,原因便是他没有叫人搜查乾元宫。
是的没错,周承玉并没有跑到别的地方去,她还是在乾元宫里。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自从有太子险些饿死东宫此事后,皇帝对于羽林军的排查十分严密,守在乾元宫的士兵其实早在皇帝病倒之时就换了一圈,他们不是什么羽林卫,而是只听命于皇帝的死士。
周承安不知道,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胜算,他还在拼命的找周承玉,最后找的有些急了,将主意打在了陈嫔身上。
倒也真是巧,周承玉知道母亲素来胆小,得知此些事必然担惊受怕的,特意叫人送了张纸条给她报平安,即便陈嫔悄悄回过来的信里,是叫周承玉放弃圣旨这些话,她也只是无视。
周承安反了的第三日清晨,虽然暂且不能露面,周承玉的心情却并不糟糕,天启军已经开始行动,能倒向周承安的臣子也倒的差不多了,叶疏朗等人也在回京的路上,是时候进行收尾了。
周承玉心情很好,她写完要寄给周承弋的信,拿着笔开始写封赏的圣旨,其中也包括陈嫔。
他们母女近来关系不好,有观念不同的原因,也有她与闵后关系开始亲近起来的原因,但她总以为这些是暂时的,闵后是皇后,是她如今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晋升为太后。
陈嫔出身差一些,周承玉却不打算亏待她,早早便翻过史书,得知是有封两个太后这样的情况。
周承玉很高兴,她甚至以为,之前的不愉快总有一日是会好的,娘亲看到她的能力之后,也一定会以自己为荣。
便听外面一阵喧哗,先前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周承安带着兵闯了进来,身旁还跟着神色难明的陈嫔。
她看到周承玉张开口,眼里带出思念的眼泪,亲昵的喊道,“阿妩,别怕,娘亲来带你回家了,我们回扬州,再也不会卷入到这些风风雨雨中了……”
周承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笑模样,竟然连声音都是冷静的,“娘,你想要我死?”
陈嫔一阵慌乱,“当然不是!阿妩,娘亲只是……”
“娘,你知不知道圣旨已经当众宣布,所有人都知道父皇想让我即位,周承安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了名正言顺的继位,所有知道真相的都会封口,你以为我能活下来?”
周承玉的声音充满讥讽,陈嫔微微愣住,
周承安自以为胜券在握,被揭穿了自然也就不装了,他哈哈大笑着拿出剑,“你说的不错,杀了你是最省心的办法,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放心,我的好妹妹,哥哥我必然会下手轻一点,让你轻松上路,下一辈子投个好胎!”
然而没有一个羽林军听从他的命令,反而反手一刀便砍了府兵,随后全体跪下,恭敬的对着周承玉喊了一声,“参见陛下!”
并且将能使唤他们的特殊令牌交到了未来女皇的手里。
周承安瞳孔一缩,心头警铃声大作,虽然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想要跑出去。
这次瓮中捉鳖的人变成了周承安,被直接封了嘴拖了下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怔愣的陈嫔,和情绪十分不稳定的周承玉。
“为什么这么做?”周承玉一步步逼近,在离她足有一人距离的地方停下,再不肯往前一步。
陈嫔慌张极了,赶紧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周承玉后退一步闪开了。
“阿妩……”
“我叫周承玉!”或许是失望到了极致,原本并不在意的东西都在此刻成为了尖刀,一下子将她以为很好的心口戳破,呼哧呼哧的往外漏着风。
她喘息了一会,等到平息情绪之后,猛地转过身再不看她一眼,“算了,我不想听了,你回去吧。”
陈嫔被悄无声息的捂着嘴带走了。
然而不管表现的多么冷静成熟,周承玉也始终是一个孩子,在知道能依靠的靠山回来了之后,立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直接跑了出去。
她眼眶微微一红,模糊了视线,也没有清是谁,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最近的房观彦怀里,哽咽的将所有委屈倒豆子一样的往外吐。
“……没事了,我们回来了。”房观彦生疏的摸了摸周承玉的头,神色和语气却十分的温柔。
周承玉不嚎啕大哭了,却还在呜咽着。
周承弋在旁边看着看着,隐忍的抿了抿唇,而随着时间快速流逝,还不见周承玉抬头,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几步,拎着周承玉的领子就将她提了起来。
周承玉茫然的抬头,打了个哭嗝。
周承弋装作很若无其事的将她放到一边去,“别哭了。”
“眼泪,控制不住呜呜呜……”周承玉根本停不下来。
周承弋想了想,回了一句,“其实圣旨还有第二张。”
周承玉顿时不哭了,屏气凝神紧张的看着她。
周承弋笑着回了句,“骗你的。”
周承玉:“……”你幽默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是知道自己猝死,妹妹登基肯定会很多反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反对的全都一波带走。
圣旨确实有第二份,就跟之前皇帝废太子之后,分别写了立太子和立周承安的圣旨一样,他从来搞两手准备,这份圣旨是周承弋登基。
——
小剧场
周承弋:抱我对象,扣十分,长期抱我对象,扣到负分。
周承玉:?我已经不是你亲爱的好妹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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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困乏
他们是在灵堂上了香之后才出来的,灵堂有周承爻和宫中那些没怎么见过的妃嫔在守,那只听问没见过的小八小九也跪在蒲团上昏昏欲睡。
“困了就去睡。”钟离越看了一眼,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也不知是舟车劳顿的疲惫后知后觉,还是感情波动太大导致有些倦怠。
周承弋看他眉眼间沉着一层阴翳,眼皮往下耷拉着,面上没有笑,转而看人的时候依旧瞧着脾气不好,但更多的是沉郁。
然而深宫中位份不高的两位妃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当真吓了一跳,抱着各自的儿子,两小皇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年纪最小的那个张着嘴就要哭。
他母亲眼疾手快的将他的哭声死死盖回去,几乎同钟离越那句“灵堂之中不准喧哗”是同一时间。
两妃子不敢同眉眼凶戾的钟离越对视,只将忐忑的望向周承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