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旧的身上,竟然留着妖族一半的血。
他觉得心脏像撕裂一般,痛的窒息。
他的恩人,他喜欢的人,竟然和他的仇人留着同样的血。
可笑他还仇视妖族,仇视到了骨子里,不知落在殷旧眼里,他那好心肠的师尊会作何感想。
涤魂曲曲音更急,萧听寻腕上的绑带已经被血浸透了,丝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碎灵剑啸叫着避开周崇的弯刀,直插进他的右肩。
噗地一声闷响,是剑入皮肉的声音。
血自面具之后,顺着周崇的脖颈流下,他踉跄了几步,面具后面那张被掩藏的脸孔,变得越发阴狠可怖。
他将手掌自弯刀利刃上抹过,口中喃喃念起咒诀,周身陡然黑雾大盛,腾起凶恶的杀意。
南珩手中角藏铮铮作响,似是有所警觉一般。
而后,他看到那黑雾渐散,自周崇身后现出的,赫然是一道冷酷纤瘦的身影!
竟是他们魔族前前任魔尊,冷常曦!
南珩心中警铃大作,他虽不知这位历代魔尊修为如何,但是以他师尊如今的状况,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南珩,去帮玉清长老吧,这里有我。”
身后,突然想起苏叶温和却坚定的声音。
南珩回首,殷旧正被祁烬扶着,苏叶已施法撑开了守护结界。
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犹豫,点头道:“有劳苏师兄了。”
角藏破空而来,南珩足尖飞掠,瞬间挡在萧听寻身前。
但肩膀蓦地被人握住:“你来做什么?”
萧听寻声音冷厉,如昆山玉碎。
南珩侧头回给他一个微笑:“师尊还记得我恢复记忆之后,我们的那个约定么?”
“我留在长清派,继续做你的乖乖小徒弟,待到有朝一日,我能够独当一面,自会去找那些仙门渣滓报仇。”
“如今,该是我们履行那个约定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你胡闹什么!”
萧听寻面色沉冷,欲将南珩挡开,却被他揽住腰往旁边一带,顿时向后掠去数十米。
南珩这才将他放开:“师尊,我不是胡闹,周乾既然这么做了,目的便是想要让长清派孤立无援,我继续留下,只会牵连大家。”
“你留不留下,他都不会放过长清派。”萧听寻蹙眉,“如今整个修仙界都知道魔尊尚在人世,你这个时候离开,便是个活生生的靶子。”
“只要你们能平安无事。”南珩勾了勾唇角,角藏自空中划过,罩下一道结界。
萧听寻面色蓦地惨白:“南珩!你给我回来!”
但南珩没有回头,提着剑直朝周崇冲了上去。
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和刀剑争鸣的混响,南珩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打算放手一搏。
冷常曦固然厉害,但是比起古尘阁初代掌门梵罗的地煞烈火,多少还是差了些。
数百招下来,周崇已额角见汗,灵力耗损严重,脸色难看难以支撑。
角藏包裹着蓝紫色两道灵流,和冷常曦的射月刃碰在一起,灵流飞溅,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周崇大口地喘息着,踉跄后退,终被逼的跪倒在地,焚灵祭魄再不能维系,蓦地断开了。
冷常曦那张冰冷的脸便慢慢淡去,最终消失。
然而,不远处突然传来祁烬的喊声:“师尊小心!”
南珩心脏揪紧,回头间,只见苏叶撑起的结界已破,殷旧和苏叶将祁烬围在中间,正在苦战。
他望见一个身披斗篷的杀手,挥舞着弯刀朝殷旧心窝刺去。
祁烬被殷旧挡在身后,他此时又失了灵力,身上还带着伤,毫无办法可施。
眼前蓦地掠过一道白影,竟是苏叶飞身挡在了殷旧身前。
弯刀笔直插进他的胸膛,白色的衣衫上,绽开大片大片的血花。
“苏叶……”
殷旧怔住,他身后狐尾摇曳着垂了下来,已伸出利爪的五指在慢慢恢复。
但苏叶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往地下滑去。
祁烬也吓傻了,他刚刚经历了和祁家决裂,还根本来不及去消化他师尊竟然是半妖的事实,可眼前,他的师兄却……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反应和动作。
跪倒在地周崇卑劣的大笑起来:“南珩,看见了?我说过,他们之中,你总要放弃一个的。”
“不过可惜了,竟然是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似惋惜的叹了口气,“若是换做玉清仙君,可能效果会更好些。”
南珩眼中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苏叶已软倒在地,被殷旧抱在怀里。
他的眸光瞬间冷厉,角藏寒光闪过,狠狠穿透周崇的手背,将他钉在地上。他周身杀气凛冽,那些杀手见周崇被他制住,一时间竟也不敢妄动。
南珩抬手解了萧听寻的结界,两人一同朝苏叶那边奔了过去。
苏叶无力靠在殷旧怀里,露出一个笑来:“你别哭啊……这是我,罪有应得……”
他说:“师尊,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咳咳,我坏事做的太多,不该拆散你和小兔子……”
他说:“南珩,对不起啊……其实之前雪寒天的结界……是我撤掉的……”
他说:“祁烬,委屈你和我做了这么久的师兄弟,我其实……一直挺讨厌你的,讨厌你分走了师尊的宠爱,讨厌你……天天围着师尊转,讨厌你……”
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来,苏叶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气息微弱地开口:“殷旧,我知道我罪不可恕……我罪该万死,但看在我是为你而死的份上,可不可以……求求你,记得我久一点。”
第63章 困兽犹斗
殷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但苏叶抚上他脸颊的手指,是暖的。
自皖娘走后,他第一次,认真的把目光投在苏叶的脸上,仔细去看这个自己留在身边已有十数年的徒弟。
其实皖娘的事情,他并不是完全不知晓。
而苏叶对他的感情,他也并不是一点点都没有觉察。
但是,他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面对皖娘的死,面对苏叶的喜欢。
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苏叶唇角的血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处那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也仿佛喷泉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断喷出刺目殷红的鲜血来。
殷旧颤抖着手指将疗愈灵力凝于指尖,想要堵住那越涌越多的血,但是指尖白光闪过,顷刻便散了。
苏叶笑了,他的手指触在殷旧眼角,抹去他滚落下的一滴清泪,而后无力的垂下。
他看到了今早自己亲手给殷旧别再发簪上的小玉葫芦,在轻轻的晃动。
够了,足够了……
他本就是罪人,思慕喜欢,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口了,免得他走了,殷旧这个烂好人还要徒增烦恼。
“殷旧……谢谢你,下辈子……下辈子我还想……”
还想再遇到你,想要成为可以明目张胆对你说出喜欢的人。
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睛缓缓阖闭,胸腔处,再没了起伏。
而殷旧就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抱着苏叶逐渐冰冷的尸体。
他无法回应苏叶的感情,但是,他始终拿他当成自己的徒弟,放在羽翼下庇护着;他知道苏叶最恨妖魔,便将自己的身份瞒的滴水不漏,他是想要化解苏叶对妖魔一族的偏见和深入骨髓的仇恨,想要有朝一日可以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但不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这样惨痛的代价。
一滴清泪自脸颊滑落,殷旧俯身,在苏叶的额角轻轻吻落。
对不住,是师尊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南珩和萧听寻立在他身后,两人脸上皆是沉冷的表情。
祁烬还是呆呆的,只是盯着殷旧和他怀里已渐趋冰冷的师兄,微张着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始终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周崇一只手被南珩用角藏钉在地上,他痛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要抽手将剑拔出,那把龙角剑却散发出浓郁的魔气,缭绕于剑身,让他丝毫无法使用灵力。
周崇一喜,龙角剑有魔气环绕,那定是南珩的封印破裂了。
他忍着剧痛,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挥下,那些除祟阁的杀手瞬间一拥而上,朝南珩几人包围过去。
身后杀气凛然,南珩和萧听寻蓦地回身,那数十名除祟阁杀手已顷刻而至。
两人对视一眼,便后背相抵,与那些杀手斗在一处。
眼见除祟阁的杀手也纷纷倒下,南珩却悚然听见周崇的诡笑。
还未及他多想,只听得数不清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他有些怔忪地立在原地,角藏上有的刺目的血滴落。
忽听的斜刺里一声高呼:“找到了!那魔尊在这!”
然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啊!就是这魔头!快,杀了他!”
“对,决不能放过这个魔族余孽!不能让他卷土重来!”
“啊!”一众校服各异的修士中,忽有一个青年兀的涨红了脸。
旁边便有同门问他:“阿成,怎么了?”
那个叫阿成的青年便羞恼一般,指着南珩身边的萧听寻道:“你看那不是长清派的玉清长老?!”
“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什么清正不阿的仙君,还不是要和魔族厮混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话音才落,这些自四面八方赶来的各门各派的修士们,看向两人的眼神中便多了些不耻。
“呸!真是不要脸!这大庭广众的,两个人竟然贴的这么近!”
“这……这,他们简直是枉顾人伦!”
“我看这长清派就是祸害窝子,玉清长老和魔尊搞在一起,哎,你们再看看,那不是长清派二长老吗?他有狐尾?这,这还是个妖啊!”
“我的天,热闹了热闹了!这长清派我看还是趁早散派算了!都成了妖魔窝了!”
在一众人的大肆议论声中,周崇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南珩握着的双拳,青筋暴突,他猛地抬手,蓬勃的魔气随着他的动作溢出,角藏应召而来,被他握在掌中。
“诸位说的可还痛快?”
他面目豹变,双目赤红如翻腾着的滚烫岩浆:“我的师尊,我长清派,岂容你们这些杂碎置喙!”
话音砸落,角藏劈出,劲猛的蓝色和紫色灵流交错,罡风横扫,那些只会些嘴皮子功夫的仙门废物,顷刻滚倒一片。
周崇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对,就是这样,冲破封印,彻底释放出魔血,等到他完全融合,就可以动手了。
“啊啊啊啊!”
“哎呦妈呀!”
“妈的!老子的腰啊!”
“呸!好你个不要脸的魔头!竟然不讲武德!”
“对,你搞突袭算什么!不要脸!”
痛叫叱骂声不绝于耳,南珩将角藏收回,在手上悠闲的挽了个剑花,笑道:“你们都叫我魔头了,我还讲什么武德?”
“你……!简直无耻!”
为首那老者胡子气得打抖,撑着剑半天才从地上爬起:“都给我上!我归墟派还怕你个魔头不成!”
话音落,他身后那些弟子修士都提剑冲上,其他几派也一拥而上。
南珩于剑锋淬上更多灵力,胸口处有什么东西热热烫烫的,似乎要冲破禁锢。
面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已冲了上来,他烦躁的提起角藏,挥落,有滚烫的鲜血喷出,渐在他的脸上、身上。
但胸中的燥热似乎缓解了一些,他便更加狠绝的将那些口出狂言秽语的渣滓捅穿,一个有一个的修士倒在他面前,他只觉得爽快极了。
身后,似隐隐传来萧听寻的声音,但是他摇了摇头,将那细微的声音抛之脑后。
快了,就快了,杀了周崇,杀了这些杂碎!
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脑中似又浮现出黑麟山为仙门百家围剿的那一夜。
黑麟山火光冲天,他的娘亲苏婉晴自瓦檐上一跃而下,与那些仙门渣滓玉石俱焚。
他那不到五岁的小妹妹被自诩仙门正道的恶狗用力掷在地上,用剑刺穿,用脚踩踏!
他要他们拿血来还!拿命来偿!
胸中恨意滋长,胸口那股强劲的力量,便越发蓬勃,他猛地发力。
身后,萧听寻却拧紧了眉,苍白着脸喷出一口鲜血来。
“南珩!”
身后,萧听寻的声音却兀的撕裂了迷蒙。
南珩倏尔回归了神志,他回过头,只见萧听寻面色惨白,嘴角淌着刺目的鲜血。
他身形单薄的几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将他吹散。
“……师尊?”
南珩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萧听寻紧紧捂住胸口,摇了摇头:“先走,不要打了。”
“可是他们……他们这么诋毁你,诋毁长清派,他们还围剿黑麟山,还……”
“先走。”萧听寻声音冷肃的骇人,“先回长清派,尽快。”
南珩没再说了,他上前扶住萧听寻,沉声唤还呆坐在地上的祁烬:“扶着二长老,带上苏叶,离开这。”
似是被他瞬间唤回了神志,祁烬没用他再说第二次,将跪坐在地的殷旧扶起。
只是,殷旧怀里还一直半拖半抱着苏叶的尸体。
他们转身欲走,周崇自是不会放过,他捂着自己被南珩刺穿的手背,龇牙咧嘴道:“你们还等什么?那魔头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