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珩被罩在结界里,盯着匍匐在自己面前只几步远的吴様,脸色蓦地阴鸷下来。
因为他看到,在吴様衣袖破烂处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好几道黑色的疤痕。
那印记他熟悉。当初他在草药峰遇到昏倒的赵仙仙和李思思,身上就有被龙吟草割破的伤口,后来结了痂就是这样的黑色疤痕,但因二长老医术高超,给了些祛疤的药膏,后来都祛除了干净。
可吴様不同,他是外门弟子,没处弄到这种祛疤的药膏,所以才留了疤。
南珩握紧了双手,已然明白了当初破开封妖禁地的人,就是此刻趴在他面前的吴様。
想必那个时候,吴様就已经开始偷练缚灵术了。
而慕容卿是长清派前任六长老,解开封妖禁地的封印,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另一边二长老已为吴様施展了疗愈术,但他灵力透支的太过厉害,后续支撑已全然靠自己的精血,此时整个人都已失血过度,脸色白的骇人。
殷旧手指自吴様的脉搏上移开,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
商泯便一脸叹了口气,挥手让两个外门弟子,先将吴様已没了心跳和脉搏的尸体抬下去。
“弟子考核结束了,都各自回去,不许留下来看热闹!”
商泯绷着脸,用扩音术喊了一句,众弟子便都散了。
南珩见人群散去,却有些担心起萧听寻来。
师尊去了有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心焦,便想能不能破开结界去看看,谁知只伸手一碰,那结界竟自动破开了。
可他神色却更差,抿了抿唇,寻着萧听寻离开的方向奔去。
树林深处,天青色的身影与那抹淡蓝色的虚影缠斗在一处。
萧听寻眸光森寒,如鹰隼盯死了猎物,染尘剑锋破空留下一道道冰霜,自慕容卿周身擦过。
他身法迅捷,出手也毫不犹豫,可慕容卿毕竟是他师尊,虽然魂魄没有神志,但身法剑术都在,两人一时难分上下。
南珩赶到时,就见慕容卿凌空一掌劈来,直取萧听寻心脏。
“师尊小心!”
他悚然一惊,直接飞身挡上去,临到萧听寻身旁,被一把扯住推开。
萧听寻抬手直接握住了慕容卿的手掌,趁机近身靠过去。
他的声音低哑急切,甚至有些发颤:“慕容卿!你醒一醒!”
“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次!”
但慕容卿双目只剩眼白,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只是用力挣开了萧听寻握着的手,反手一掌,拍在萧听寻肩上。
这一掌灵力浑厚,萧听寻挨实了,猛地被拍出十数米远,踉跄了两下才撑着染尘站稳。
南珩顾不得慕容卿,第一时间朝萧听寻奔了过去:“师尊,你没事吧!”
萧听寻撑着染尘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鲜血就自嘴角滑了下来。
“你……”
南珩望着那抹血迹噎住,抬起衣袖轻轻拭去了他唇边血迹:“师尊,我们回去吧。”
萧听寻抬头望了一眼长身玉立的慕容卿,眸光越发冰冷,他欲挣脱南珩的手,却被南珩更加用力的制住。
“不能再打了,”南珩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透着些雾气,“师尊,我们回去,好不好。”
“放开!”
但萧听寻咬了牙,手中运起灵力,竟直接将南珩震开,又扬起染尘朝慕容卿冲了上去。
慕容卿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没有眼仁的白瞳咕噜噜转着。
他没有武器,便徒手跟萧听寻对招,可招式间,游刃有余,处处将萧听寻制的死死的。
一掌,又一掌,萧听寻竟连躲都不躲了,只飞掠上前,逼至慕容卿身前,试图唤回他的神志。
南珩心急如焚,眼见慕容卿又挥来一掌,竟在掌心引雷,就要朝慕容卿劈去。
正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鸟啼,慕容卿蓦地止住,而后,竟看也不看萧听寻一眼,飞速朝那鸟啼传来的方向掠去。
萧听寻起身欲追,但身上伤的太重了,他脚下一软,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被冲过来的南珩接在怀里。
“师尊……”
南珩环着他的手有些发抖,脑中一瞬间竟浮现出镜妖幻境中,萧听寻被寂灵剑穿透肩胛的情景。
万人围观的断恶台上,一身青衣傲骨的男人,被大片大片赤红的血液浸染、吞噬,最后消散在百姓们或哀叹,或津津乐道的议论之中。
他突然有些害怕。
萧听寻抹了下唇边的血迹,目光锁着慕容卿离开的方向,他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昏过去之前,赤红色的万字纹样,篆刻进了脑海。
那是,魂祭门的特有纹饰。
第28章 师尊,我们去泡灵泉吧
树林中风声飒飒,南珩将萧听寻背在背上,竟觉得这人有些轻,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单手一揽便能环住。
他忍不住将人揽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风吹了去。
自树林出来,试炼峰脚下的空旷场地上,众弟子都散去了,唯三个人还立在那。
商泯背手立着,殷旧站在他身侧,苏叶手中打开折扇,为他遮着日头。
“玉清……怎么样?”商泯脸色凝重,目光落在南珩背上的萧听寻身上。
南珩小心的将人放下来:“师尊和慕容……和师祖对战,被伤到,昏过去了。”
商泯将人接过去,他身材高大,很轻易就能将萧听寻搀扶起来:“先回寒林峰吧。”
“商掌门,”南珩稍一犹豫,还是叫住了他,“我师尊和师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泯叹了口气,大手一摆:“先回去,等玉清醒了,你可以亲自问他。”
他说完,带着萧听寻御剑离开。
二长老欲乘玉骨伞离去,见南珩神色犹豫,看了自己大徒弟一眼:“苏叶,你带着南珩。”
说完,追着商泯而去。
“唉,”苏叶叹了口气,“南师弟,师兄真不想带你。”
镜妖的事情过后,苏叶在南珩面前,便连装都不装了。
南珩此时没心情与他计较,一拱手:“有劳苏师兄了。”
“行吧,看在殷旧那好心肠的面子上。”苏叶说完,指尖掐了个诀,折扇瞬间变大,“上来。”
南珩和他一起上了扇面,苏叶御扇飞起,缀在二长老后面。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苏叶立在前面,目光却一直盯在殷旧身上,全当南珩为无物。
本来,若不是这小废物,他就能和殷旧同乘了。
“封妖禁地的封印,是吴様解开的。”在他身后,南珩突然道,“你当初知道,为何不说?”
“你知道啦?”苏叶回头笑眯眯看了他一眼,“挺聪明嘛。”
南珩眉间顿时冷厉下来:“他偷偷修炼他门禁术,你却知情不报?”
“缚灵可是魂祭门的独门秘术,怎么能说是禁术呢?”苏叶笑眼轻浮,伸出指尖竟是要去挑南珩的下巴。
“滚开!“南珩厌恶的别开头去,“你喜欢二长老,那就请你专心一点,别到处拈花惹草。”
“呦,那师弟你是花还是草?”
南珩被他这副样子恶心的够呛,反手捏住了他的腕子,反折在背后:“要说话就好好说。”
“魂祭门的缚灵,我虽没见识过,但却也在藏书阁看到过相关记载,真正的缚灵,是寄主与一位法力高强的前辈,或是他想要与之结契之人,用自己的鲜血连契,使二者的灵魂互通。”
“这样,寄主便可以使用结契之人所掌握的毕生术法乃至身法剑术,密炼绝招。虽然厉害,但是极其损耗自身灵力,所以魂祭门的人即便掌握,也很少将契友召唤出来,除非生死关头,或是极重要的对决场面。”
“没错,”苏叶被他制住,竟还笑得出来,“南师弟真是学识渊博。”
南珩不理他:“但是,缚灵双方,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契友神志清醒,保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寄主仰赖契友的术法本事,而契友留恋尘世,遂寄魂于此,是为缚灵。”
“方才六长老,明明神志已失,吴様偷练的绝不是缚灵之术。”
苏叶认真点头:“对,那并不是缚灵,所以呢?我就该上报掌门?没有证据,谁会信我?”
“呵,”南珩冷笑一声,“你是没有证据,才隐而不说,还是为了之后自己的阴谋算计,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叶,你该祈求我师尊伤势不重。”
“怎么?玉清长老若是伤重,你要找我算账不成?”苏叶眨眨眼,朝他笑开,“南师弟,玉清长老又不是被我打成这样的,你过分了吧?”
捏着苏叶的腕子的手蓦地一紧,南珩另一手拎起了他的衣襟,将苏叶提到自己面前:“对。虽然不是你做的,但这一切,却都因你的一己私欲而起!”
苏叶疼的脸色发白,柳眉蓦地拧起:“现在跟我对峙,你就不怕我把你扔下去。”
“你不敢。”南珩语气笃定。
殷旧就在前面,苏叶纵然再阴险毒辣,也会装好他的乖顺大徒弟,不让殷旧发现半点端倪。
“无聊。”苏叶强忍疼痛,依旧撑着他的淡然自若。
南珩还是松了手,他说起这些,不是为了吵架的:“我不管你喜欢谁,爱谁,心中还有哪些谋划。但从今以后,你若是再敢把我师尊扯进去,我定不会饶你!”
“好好,”苏叶松了口气,活动着被南珩捏出红痕的手腕,“南师弟真是粗暴呢。那以后,师兄在做什么,不让你知道便是了。”
“你……!”南珩气结。
但苏叶颇有些耍赖的将扇子降下,一指面前道:“到了,还不去看看玉清长老?”
南珩冷觑他一眼,跃下扇子头也不回的奔了进去。
二楼萧听寻的房间,商泯和殷旧就站在门口,房门虚掩着,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南珩跑上来,商泯便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抬头间已是一张淡然的面庞。
“商掌门,二长老。”南珩道,“我师尊他怎么样了?”
商泯应了一声,拍了拍南珩的肩膀。
殷旧只是点了点头:“玉清他伤势不重,只是和絮他是火系灵根,修习的术法大都和玉清相冲,有一掌伤到了心脉,还需好生调养。”
【和絮,长清派前任六长老,慕容卿的别号。】
“那该怎么调养?”南珩立即问道。
“我方才,已经帮他用法术医过了,没甚大碍,只是心脉还有余伤,是医不了的。你带他到后面灵泉去沐浴温养即可。”
“那里灵气充沛,修复受损的心脉不过几天时间便可。”殷旧道。
南珩悬着的心这才完全放下:“多谢二长老。”
“那我们也不打扰玉清休息了。”商泯道,“南珩,你好生照顾你师尊,等玉清醒了,第一时间传讯于我。吴様的事情实属蹊跷,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有劳掌门挂心。”
“对了,你去追玉清的时候,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物,或是其他线索?”
商泯这么一提,南珩就想起了那声鸟啼,还有那行踪诡谲的黑衣人,便同商泯说了。
商泯的神色顿时阴鸷下来:“若真是魂祭门,那事情可就大了。”
他自顾自沉思片刻,见南珩还立在那,适才反应过来:“你也去休息吧,记得传讯。”
“是。掌门、二长老慢走。”南珩行礼相送。
萧听寻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南珩怕他饿了一天,身体乏力,便做了些清粥小菜放在锅里温着。
是以,萧听寻一醒来,就见窗外晚霞丹红,穿透了窗子,散在地板上,南珩搬了个小凳子,伏在他床头,不知是守了多久,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想掀开被子起身,正睡着的南珩却顿时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萧听寻:“师尊,你醒了?!”
语气中满是欣喜和激动。
“嗯……”萧听寻应声,声音却是撕裂沙哑的。
“师尊你等一下!”南珩眼中有光闪过,然后风一样刮下了楼,去小院里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那里烧着的炉子上温着他下午做好的粥和热水。
片刻后,他端着木托盘又回到萧听寻的房间,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凳子上。
托盘上青菜粥、桃花酥,外加一杯温热的清水,十分齐全。
他端起那杯温水递给萧听寻:“师尊先喝水润润喉咙,然后吃些东西吧。”
萧听寻神情清冷,自他手中接过杯子,慢慢饮下,这才感觉喉咙好了些。
又吃了些清粥和荷花酥,身体便慢慢有了些力气。
“那个吴様,他怎么样了?”
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那个将自己亲徒弟暴揍一顿的吴様,还真是颇具玉清长老风范。
南珩叹了口气,完了,师尊的圣母病又犯了。
但见萧听寻神色冷肃,他还是回道:“吴様死了。”
萧听寻便拧起眉来:“死了?”
“嗯,他灵力透支,灵脉碎裂,又失了不少精血,救不回来了。”南珩叹息一声,“师尊,你好歹先关心下自己,自己伤成这样,反倒担心别人。”
萧听寻便真的闭了嘴,敛下眸子,盯着洒在地板上的光斑,不知道想些什么。
南珩头疼。
他扯了扯萧听寻袖子:“师尊,你还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掌门交代了你若是醒了,便让我给他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