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不是摔碎的,是被他生生捏碎的,
身边的几个侍婢在听到巨响后皆仓皇避开。
秦鹤洲倒是面不改色地将伤口里的几块碎片挑出来,血水顺着他的手腕不断滴落,他眸底神色沉郁,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从椅子上起身道:“看来公公今日是不想商议正事,那我也不便在此叨扰,这就离开便是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秦大人,你手上的伤口?”梁斯见他是真的动气了,也收起了先前那副调笑的语气。
“无碍。”秦鹤洲头也没回,掀起珠帘正要离开。
“你要的暗卫,”对方的声音又忽然从身后传来,语调完全变了,听起来显得很严肃,不带一丝情绪。
闻言,秦鹤洲脚步一顿,听着他接着说道:
“这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你要知道,老谋深算如谢钧,他不可能不注意忽视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可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梁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必定是个识大体的,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只要他专心于合作的事,秦鹤洲可以暂且放下刚才的不快。
见状,他放下珠帘,回过身子道:“公公提醒的是,朝中上下都是谢钧的势力,我又怎么会把谢钧当成傻子?他不可能不有所提放,只不过如果他提防的另有其事呢?人的心力都是有限的,既然谢钧必然会猜忌,那不如我们就让他敞开了怀地去猜忌。”
梁斯挑眉:“哦,看来秦大人已有良策?”
秦鹤洲眸色沉沉:“公公可否听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寻个障眼法引开他的注意便是了。”
·
秦鹤洲从梁斯寝宫中出来的时候,侍从瞥见他手上刺目的血红,大惊失色道:“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进去谈个事情,还能打起来呢?
“没什么事,随便寻个医官缝了便是。”秦鹤洲有些受不了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脚步一刻也未停下,快得那侍从差点没有跟上。
“那陆公子那儿,今日还见吗?”侍从加快了步伐,心想他这手上破了这么大个口子,应赶紧找医官处理才是,与陆凌川的约怕是赶不上了。
秦鹤洲:“见,为什么不见?”
“啊,这,那您这来得及吗?”侍从有些不解秦鹤洲这段时日分明忙得和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的,却偏偏每日还要抽出时间去见陆凌川。
这急切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天在过七夕呢?
“走快一点不就来得及了?”秦鹤洲话音刚落,却见那侍从已是走得气喘吁吁了,见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不必跟着我,回去吧,我自己去。”
说罢,健步如飞地离开了,留着侍从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
陆凌川斜倚着身后的矮墙,注视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来回扫视,心中想着秦鹤洲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结果下一秒,“嗖”的一声。
一道人影从矮墙内翻出,秦鹤洲单手撑着墙檐,衣摆与发丝凌空扬起,身姿敏捷地翻了出来。
他落地的那一刻,陆凌川愕然:“你怎么......”
“嘘!”秦鹤洲冲他比了一个手势,笑着说道:“你别喊,我要是被长安街管治安的人发现了的话,会被抓起来的。”
陆凌川有些失笑:“那你还翻?”
“这不是没被抓到吗?”秦鹤洲自然而然地往他身边靠,“再说了,他们本事也不够大,下次让他们再试试?”
“还下次。”陆凌川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你怎么这么急?好好的正路不走,还要翻·墙,别告诉我是为了耍帅?”
秦鹤洲心道这回是真的冤枉他了,他要不是眼看就要迟到,也不想搞这般动作,但面上却笑笑没说话,只是伸手牵过了陆凌川的手,
结果忘记了那只手刚缝过针,
陆凌川察觉到异样后,立即抓住他的手腕抬起来查看,在看到那圈厚重的纱布后,他眉峰微蹙,问道:“你手怎么受伤了?都察院中有什么案子这般凶险?能划出这么严重的伤口?”
秦鹤洲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结果却被陆凌川抓得更紧了。
他的指尖轻轻地临摹过秦鹤洲被纱布包裹的手掌与手背,长睫微颤,神情中流露出心疼显而易见。
秦鹤洲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修长而有力、骨节分明,触感微凉,但此时上面却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还隐隐透出几丝血迹。
“我......”秦鹤洲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看书的时候草纸划伤的。
见对方不语,陆凌川抬起眼眸,直直地望向他。
不知为何,看着陆凌川眼波流传的那双桃花眸,秦鹤洲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
于是,他心一横,咬牙说道:“被狗咬的。”
“哦?”陆凌川身子又向他贴近几分,“这都察院中何时养了恶犬?”
凑近了之后,陆凌川才注意到秦鹤洲身上有一股明显的脂粉味,见状,他抓着对方的手腕,整个人顺势靠上去,鼻尖嗅了嗅,抬眸道:
“那你身上这股香味是怎么回事?也是狗身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河防令》是金朝金章宗颁布的,“测水法”和黄河上流治理法是明朝的水利专家陈潢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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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三个世界(十一)
陆凌川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咳,”秦鹤洲轻咳了一声,拉着他来到没人的墙角处,整个人欺身上去,指尖绕过对方的一缕发丝,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怎么,子川这是不信我?”
“没有,你今日......”
陆凌川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唇角传来微凉的触感。
面前笼下一道阴影,秦鹤洲低下头,在亲他。
对方的动作很轻,先是碰碰他的嘴角,又去咬他柔软的唇瓣,齿腔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包裹。
陆凌川几乎就要沉溺在对方轻柔的触碰当中,
可是下一秒,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没来急问出口的问题,心尖顿时泛上一股酸涩的感觉,陆凌川往后退了两步,唇瓣翕合,还有些微微喘息,他别过头,错开了秦鹤洲的视线。
他并非不相信秦鹤洲,只是对方永远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三分真三分假,教人分不清。
而感情上的事自己总是落于下风,像是被对方牢牢掌控着一切,就像现在秦鹤洲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就去亲他,既然对方不想说,那陆凌川也不再去问,只是原本攥着秦鹤洲手腕的手指松了开来,手掌慢慢滑落。
秦鹤洲看着陆凌川后退半步的动作,愣了一下,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意识到这件事上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好,很多时候他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想着将一切都解决完了后再告诉对方,或许出发的意图是好的,可却没有给陆凌川足够的安全感。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就是这样,上个世界也是。
换位思考的话,他也不会希望对方总有事情瞒着自己。
想到这,他轻轻将陆凌川的下巴扳了过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抱歉,这件事并非我不想说,只是......”
说到这,秦鹤洲忽然凑了上去,贴在陆凌川耳边,“昨天夜里陛下将我传到了御书房,今日下午便是去处理这件事,原本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但是子川若是对我放心不下的话,我......”
陆凌川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嗯?”秦鹤洲被捂住了嘴,只能朝他眨眨眼睛。
陆凌川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既然是皇上的密诏,你不必说,我......我没有不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秦鹤洲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上带了带,两人的距离蓦地被拉进。
陆凌川的瞳仁颤了颤,随即便见对方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子川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秦鹤洲伸手与他十指相握,一本正经道:“今日,我是卯时三刻醒的,醒了之后便去穿衣洗漱,洗漱完在家里随便吃了点早饭,早饭吃的是......”
“唔,好了,我不用知道的这么详细。”陆凌川见秦鹤洲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出声打断了他的报流水账行为。
“啊,可是我想说给子川听,”秦鹤洲低下头,抵着对方的额头,道:“以后我每日我都向你汇报我做了些什么,今天早饭吃的是......”
陆凌川不想听他早饭吃的什么,于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秦鹤洲顺势搂上他的腰,嘴角愈发扬起,在这街角与他拥吻......
就在这时,“啊!!!”
街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哄挤与马蹄踏过的声音。
“去看一下?”秦鹤洲皱了皱眉,与陆凌川说道。
陆凌川点头,随即两人一起往街边走去。
秦鹤洲伸手拨开拥挤的人群,
“这是死人了啊?”身边有人神情惊恐地议论道。
挤出人群后,秦鹤洲这才看清了道旁的情形,一妇人跌坐在地上哀恸痛哭,怀里抱着一个咽了气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的脑袋显然受到了某种外力创伤,已经完全变形了,脑浆和血流了一地,旁人纷纷向那妇人投来惋惜同情的目光,
而道路正中一人正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慌张的侍从,那人身穿华服,手牵着缰绳,反而加快了速度想从人群中冲出去,丝毫没有流露出肇事后的歉意。
那人瞧着面熟,秦鹤洲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当朝首辅之子、与陆凌川有婚约在身的谢若宣。
但他骑着马,街边的百姓都吓得赶紧往后退,没人敢拦他。
眼看他就要纵马离去,秦鹤洲目色一沉,正欲往前走,忽听陆凌川在耳边道:“小心!”
“没事,我有分寸。”秦鹤洲抚了抚他的手臂,随即疾步跑向前方架着车的小摊旁,冲摊主道了声“对不住了。”,便凌空腾起一脚踹在那车上,车顺着惯性滑出去好几米,横倒在路中间,上面的货物撒了一地。
谢若宣骑着马却未料到面前的这出变故,情急之下只得勒住了缰绳,骏马仰头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腾起,谢若宣也因这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被身边的几个侍从给匆忙扶起。
看他这步履蹒跚的模样定是喝了酒。
“您的损失,我会赔的。”秦鹤洲匆匆地往摊主手里塞了张凭证,以飞鸽传信的方式呼来自己的手下的监察御史,接着又走到路中勒住了缰绳。
他今日出来时并未来得及换下那身官服,故寻常百姓望见他这身装束,便心生肃穆。
就在这时,秦鹤洲感觉脚边的衣摆被人拽住,只见那妇人抱着怀里血肉模糊的尸体,爬到他身边,指着谢若宣,哭喊道:“他......就是他刚才撞死了我的孩子,大人,您要给我做主啊。”
“我会依法办事的。”她怀里的小孩死相太惨,整个头颅被马蹄的铁钉碾碎,秦鹤洲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又转向谢若宣道:“谢公子,看来你今日得和我走一趟了。”
“去......去哪?”谢若宣看上去喝了不少,话都说不清,他嗤笑一声,“你又算什么?”
秦鹤洲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了怀里象征着都察院的飞鹰令牌,见状,谢若宣身边的几个侍从有些慌了神,连忙劝他不要再乱说话
“所以你是要公然违旨吗?”秦鹤洲目光凛凛,语调中不带一丝温度。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玄服,腰系令牌的侍从他身后出现,秦鹤洲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先把他带回都察院,再通知大理寺的人。”
那几人在得到命令后,赶走了谢若宣身边的几个侍从,绑着他就要离开,这个时候,谢若宣却猛地挣扎起来,
秦鹤洲已经准备好了听他说“我爹是当朝内阁首辅,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这种能引起民愤顺便坑爹的胡话,
谁知,谢若宣倒是没拿他爸的官职说事,倒是直直得盯着站在秦鹤洲身边的陆凌川,道:“陆子川,这人是什么东西?你管管他,让他放开我!”
秦鹤洲、陆凌川:“......”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陆凌川向前走了一步,“谢若宣,你在这人群密集的街道纵马疾驰闹出人命,自然是依法办事,你让我怎么管?”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另外,他不是‘什么东西’,他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佥都御史。”
下一秒,那两个侍卫便不由分说地押着他往前走,
“你们!”在经过秦鹤洲与陆凌川身边时,谢若宣对他们两人怒目而视,他作为谢钧的儿子从小骄纵惯了,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冲陆凌川说道:“我看你这婚是不想结了。”
陆凌川:“正合我意。”谢若宣:“......”
待他被押走后,
“我得回都察院处理下这事,”秦鹤洲又转头看向陆凌川,“待将他交由大理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