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有什么事,告诉我。”
“我知道了。”
他没有说“好”,而是说“我知道了”。
·
夜晚灯会的时候,秦鹤洲明显感觉陆凌川有些生气了,整个人显得分外变扭。
自己只要一看向他,他就故意扭过头去看别的地方,也不主动和自己说话,要不是隔三差五地就要抓着自己的手腕把脉,估计走路的时候人都能和自己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因着上元节的缘故,本处处透着冷清的南山山腰处布置得张灯结彩,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小道逐渐往上,是各色的贩夫走卒与小店铺子,一时间乐声四起,烛影纵横,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嬉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穿梭而过,铜锣声中一片凤箫声动。
黑夜在这灯光的点缀下也沾染上了人间的喧嚣。
秦鹤洲与陆凌川沿着这铺满灯光的夜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有两三个孩童从他们身边嬉笑打闹而过,可是两人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陆凌川还在气今天下午的事情,而秦鹤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身侧瞥了一眼,和陆凌川悄悄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陆凌川赶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留给秦鹤洲一个目不斜视的侧脸,如乌羽般的长睫还轻微地颤了颤,看上去,
真的很别扭。
就在此时,街角处有一小道童戴着青铜质感的獠牙面具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这种样式的面具在上元灯会中十分常见,不过对于陆凌川来说却是新奇得很,所以他的视线一时间直勾勾地被对方手中的面具给吸引了过去。
等陆凌川再抬起头的时候,秦鹤洲在他耳边落下了一句,“师尊,在这里等我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陆凌川站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在灯火阑珊中渐行渐远,最终跑到刚才那小道童的面前,蹲了下来,秦鹤洲不知道和那小道童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指向自己的方向,那小孩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懵懵懂懂地看了过来,随即便把手中的面具塞到了秦鹤洲手里,秦鹤洲接过那面具,随手递给小孩一个玩具,又冲那孩童笑了笑,零星的灯火映在他英挺的侧脸上,衬得他眉眼弯弯的模样格外好看。
小道童拿了玩具后便一蹦三跳地跑开了,而秦鹤洲则戴上了那獠牙面具,在道路两旁百盏花灯的映照下,一路走向自己。
在走到自己面前时,秦鹤洲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在这夜幕下,他俊逸的面颊上绽放着柔和的笑容,漆黑的瞳仁中藏着点点星光,比天上的繁星更加璀璨,在他眉目含笑的面容下,身后繁华的光景一时间也暗淡了下去。
“师尊,你喜欢吗?”秦鹤洲笑着看向陆凌川。
陆凌川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对方灼灼的目光,在灯光的渲染下,他白皙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你和那小孩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好奇,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地往对方身上瞥。
“我......”秦鹤洲忽然凑近了一点,“我和他说如果他不给,我就把他揍一顿。”
闻言,陆凌川带着怀疑的眼神抬眸看向他,却见对方嘴角挂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顿时心下了然。
可下一秒,秦鹤洲忽然低下了头,低沉的嗓音落在陆凌川的颈侧,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
“我和他说,有人不开心了,能不能把这个面具借给我。”
“然后他问我‘是那边这个哥哥吗?’,我说是。”
“他又说‘哥哥不开心了可以用面具哄好吗?’,我说我也不确定,但我想试试。”
“于是他就把这个面具给我了,所以,师尊你觉得......”
“......可以吗?”
说完这句话,他直直地看向陆凌川的眼眸,长睫颤了颤,似乎在认真地等一个回答。
在他直白的视线下,陆凌川的眼神有些躲闪,他感觉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这回耳根是真的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我没有生气。”
秦鹤洲勾了勾嘴角,“是吗?”
“我......”
还未等陆凌川说完那句话,身后突然有一群人沿着地面低空御剑飞行而过,耳边穿来一阵呼啸的风声以及街边路人的怒骂声,眼看有一个人就要撞上陆凌川,秦鹤洲眼疾手快地伸手搭上他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两人的距离忽然被无限拉近,陆凌川蓦地瞪大了眼睛,对方的薄唇就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腰上刚才被秦鹤洲掌心触碰过的地方还有些发热,透着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陆凌川用来挽发的玉簪子还是被人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他满头青丝霎那间如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陆凌川今日穿着一身白衣,显得整个人很纤长,忽然垂落下来的青丝衬得那双桃花眼在灯光映照下平添了一丝艳色。
随即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伸手捡起地上碎掉成几瓣的簪子,左眼皮忽然跳了几下,这引得陆凌川皱了皱眉,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秦鹤洲看着他有些异样的神情问道。
陆凌川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这玉碎了。”
“碎碎平安,他们不都说这玉碎挡灾吗?”秦鹤洲冲他笑了笑,“师尊,你不必担心,再买一支就好了。”
其实秦鹤洲从来不信这鬼神之说,什么凶兆吉兆对他来说都是无稽之谈,但是如果能消除对方忧虑的话,他不介意多说几句这样的话。
“嗯。”
兴许是被对方的笑容感染了,刚才那一瞬的阴霾即刻便烟消云散了,陆凌川弯了弯嘴角,朝他点点头。
见状,秦鹤洲在这喧闹的街上左右环顾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一家卖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铺子上,随即他同陆凌川说道:“师尊,过去看看?”
陆凌川点头说了声“好”,两人便一道走了过去。
在玲琅满目的木雕和古玩中,秦鹤洲拿起一根雕工细腻的木簪子,簪子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看着老板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板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小伙子,有眼光啊,”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变得探究起来:“这是送给心上人的?”
秦鹤洲轻咳了一声,视线瞟向身旁还散着长发的陆凌川,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板见状顿时了然于心,他又道:“原来是送给这位公子的,这位公子看着倒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开幕大典上见过?”
还未等陆凌川回应,他又豪爽地笑了笑,“既然这位公子有眼缘,我这雕木簪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既然看上了,那便送给你了。”
闻言,秦鹤洲向他道了谢,随后便与陆凌川来到了一罕无人迹的偏僻山崖上。
两人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他们背后是崎岖的岩壁,面前是万丈悬崖,这里没有精致的花灯,只有那高悬在空中的点点繁星与一轮皓月。
明亮的月光映出了陆凌川半边清越的侧脸,他的眼眸微微下垂,长睫在眼底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月光衬得他发丝如霜,高挺的鼻梁下,微翘的唇瓣犹如三月桃花,而他另外一半则笼在黑暗之中,平添一份朦胧。
秦鹤洲望着他看上去就很柔顺的发丝,忽然玩心大起地走到他身后,道:“师尊,我帮你。”
随即便伸手抚上对方乌黑的头发,微凉的触感比想象中的还要顺滑。
陆凌川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不断地穿梭于自己的发丝之间,可总是撩起几缕头发又放下,撩起又放下,就这么反反复复,一点都不像是要帮他束发的样子,倒像是在......玩。
但他也只是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出声制止,任由对方玩了个够。
不知过了多久,秦鹤洲终于将那簪子插了上去,他的发髻完全盘歪了,几缕碎发也散落在对方的额前,模样看上去还没街边的小孩盘得好,可陆凌川摸着那歪到不知道哪儿去的发髻,嘴角的弧度却不住地往上,连带着眼角也弯了起来。
“好像歪了。”秦鹤洲站到陆凌川面前,抬着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说道。
说罢,他便低下头去,试图观察对方的神情。
却见陆凌川淡淡地笑了笑,道:“无妨。”
因为秦鹤洲这么一低头,两人的视线便直直地对上了,陆凌川嘴角还挂着的笑容仿佛近在咫尺,秦鹤洲愣了一下,心跳地忽然有些快,两人同时呼吸一滞,漆黑的眼瞳中只余下彼此的身影,气氛忽然变得旖旎了起来。
身侧有清风吹过,除此之外一片寂静无声,空气中还裹挟一股明显的兰草香味,既蛊惑又诱人,在这种氛围鬼使神差地驱使下,一种无形的原始吸引力驱使着两人逐渐向对方靠近,嘴唇也在慢慢贴近,几乎就要碰在一块。
在这个距离下,秦鹤洲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似乎都交织在了一起,此时他眼里只余下对方那微微翕合的粉色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川川(气鼓鼓):“下次有什么事,告诉我。”
秦鹤洲:“我知道了。”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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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二个世界(十三)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阵炮竹声响,绚丽的烟花在他们面前的夜空中盛开,随之而升起的是千万盏光影通透的孔明灯。
两人一齐别开了视线,嘴角还噙着略微局促的笑意。
在这面崖壁之下,夜幕辽阔,放眼千里之外一片山川延绵,千万盏映缀着星光的孔明灯沿着山脊缓缓升起,最终与这夜幕融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幅画,名为“万家灯火”。
这些灯火带着人的足迹踏遍了远在天边的山川河海,正如同这一刻被烟火照了个通透的悬崖峭壁一样。
这里本该是南山最偏僻的一角,可此时烟花却正对着它盛开。
秦鹤洲望向漆黑的夜幕,而此时他幽深的瞳仁中映着一道荧光,那束光在夜空中化作一道直线,直冲云霄,最终在至高处被点燃,散作点点星光向四周蔓延开,带着人间的烟火味照亮了这孤僻的一角。
在这阵星光中,他看向身侧,陆凌川的侧脸在灯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一双瞳仁却很亮得惊人。
不知为何,烟花的绽放明明转瞬即逝,
但在秦鹤洲眼里,却如同慢动作一般,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烟花落下,
他将目光收了回去。
人间岁岁年年,又怎能都似今朝?
·
烟火不过持续了半刻钟左右,在烟花散尽的那一刻,两人沿着山脊处走了下去。
他们可以选择御剑飞行的方式下山,这样更快,可是今日谁也没有提,似乎只要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就能留住这半刻光景。
两人顺着山路往下,在半山腰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芮广那群人,显然今晚谁都想来凑一下热闹。
其实很多时候秦鹤洲都记不住那些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毕竟大多数人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但他倒是记得芮广,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芮广每次一见到陆凌川就一副两眼放光的模样,要不是没法随身携带毛笔,他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跑上来要个签名。
今晚也不例外,明明人群很拥挤,可秦鹤洲在八百里开外就感觉到一束目光像装了自动感应雷达似地往他们这里扫。
他放眼望去,和芮广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果然,又是你,小“狗仔”。
芮广被秦鹤洲一瞪,视线变得收敛了些。
而本在与他说话的陆凌川在注意到他的分神后,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说道这,他勾了勾嘴角,留给芮广一个挑衅的眼神,将手中的獠牙面具覆到陆凌川脸上,在对方微微愣怔的神情中,道:“觉得这面具很称师尊罢了。”
说罢,他伸手捋了捋陆凌川额角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对方的肌肤,留下一道温热的触感,引得陆凌川频繁地眨了几下眼,呼吸也有些乱。
等秦鹤洲再回头去看芮广的时候,对方的神情显然变得很惊讶,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芮广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次倒不是为了“追星”,而是他觉得很惊讶,秦鹤洲明明这么冷的一个人,可在望向陆凌川时,目光却带着一层柔和的温度。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的背影看上去很相称,陆凌川时不时地仰起头与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而秦鹤洲则是笑着点点头。
直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完全融到了夜幕之中,芮广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其实在他第二次见到秦鹤洲之后,就有人给他讲了一灯大师几年前关于秦鹤洲是“天煞孤星”的那个预言,他们说这种祸害留着干嘛,你见到了也最好离他远点。
但芮广却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他觉得像秦鹤洲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很耀眼,不管他往哪一杵,他就是人群聚焦的中心,就像“天煞孤星”这个名号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