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群演大声附和:“是!”
徐导转过头,望向谢明舟:“一会你……”
却见谢明舟若有所思盯了会城墙楼上的旌旗,才淡淡收回目光。
“看你的资料说,你会骑马。”徐导问。
谢明舟点了点头。
“不错。”徐导意味深长望了谢明舟一眼,“但是为了稳健,你只需要坐在马上原地转一圈,带领将士们呐喊就行,喊出气势!”
会骑是一回事,但摔着剧组可赔不起。
“可以。”谢明舟思索了下问,“但我记得,剧本上还有一段策马狂奔出城门,给前线士兵报喜训的剧情。”
徐导看着他:“这你就不用管,后面交给专业马术替身拍远景就行。”
谢明舟应下,跟随工作人员走到一匹棕马面前,因为是道具马,性子温顺憨厚。动作指导也将道具长枪交给谢明舟。
徐导见一切安排妥当后,才走回到摄影机前。似乎想起什么,徐导朝四周望了望,问助理:“陈叙人呢?下一场戏就是他的了。”
助理小心翼翼道:“他迟到了,刚刚又在化妆间对妆不满意,在后台怄气。”
徐导皱眉低啧了声,严肃道:“我们先开始吧。”
谢明舟刚翻身上马,夹着马肚坐了没多久,就听见远处的开机声音。
“Action!”
地处边境的凉州城战火纷飞,明军兵分两路,守城军在城内拼杀主力军,冲锋营冲在城外击退伏兵。
三天三夜的厮杀,城内将士们早已杀红了眼,战马嘶鸣,叛军节节败退。
群演规模不大,但势如破竹,再加上道具组的残兵破甲布满沙场,将战场的激烈展示得淋漓尽致。
如注的热血中,一声狂吼传来。
“报——!!!”
马蹄卷起黄沙,一名信使策马狂奔,从城外直冲而进。
下一秒镜头立马切到战场中央,一道挺直如松的背影立于刀光血影中,单手持缰绳,高高扬起的马尾英气飒爽。
谢明舟勒马调头,三天三夜的拼杀,深邃的眉眼已经被黄沙和血迹糊满,但眼眸异常果决。
滚滚烟尘,谢明舟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古战场,鲜活的将相们又一次活了过来,为了守住边境和家国浴血奋战的模样。
模糊的记忆和场景重叠,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谢明舟手指下意识攥紧缰绳,目光有一瞬间震颤,牢牢锁住朝他本来的人影。
“报!!!北军已降!!北军已降!!”信使疯狂嘶吼着,眼含热泪,在谢明舟前方五米的位置勒马,马儿扬蹄,仿佛胜利的号角,响彻在荒凉的城下。
一瞬间,少年将军立在马上,唇色苍白,望着被血染红的天地,原本坚毅的目光透出几分茫然。
炼狱……终于结束了吗……
北境战事不断,这是他第一次接受重任带领明军守城。万千士兵听令于他,也埋骨于此,三天三夜的奋战后终于赢来了曙光。
谢明舟闭上发红的眼,紧紧握着手里的长枪,手背青筋暴起,颤抖着一点一点举起,然后高举于顶,沙哑又果决道:“大明万岁!!!”
徐导皱眉头盯着摄像机里的谢明舟,若有所思但并未叫停。
他告诉过谢明舟,动作干净利落,要传达出将士的气魄。
但谢明舟明显对这里举枪的动作有另一层解读。
少年明帝第一次作为领头将军,带领守卫军死守城门,最终保卫边境。
少年的肩头,不仅扛着家国,也扛着万千将士沉甸甸的鲜血。高举头顶的武器,是胜利的呐喊,更是对埋于黄土下枯骨的送别。
无比贴合人物心境和身世的解读,让少年明帝的人物更加鲜活起来。
徐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谢明舟作为演员……对人物的共情能力超出他的预期。应该是……没少下功夫。
镜头里,少年将军一声令下,万将臣服,三天三夜的血战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将士们举起手里的长枪怒吼起来,气壮山河。
“大明万岁!!大明万岁!”
城墙上的守卫也接收讯号,手持两米高的战旗挥舞。
全场欢呼间,城墙上风头大,旗手没稳住忽然失手,那面刻着“明”字的战旗从楼顶砸下。
谢明舟眼神一凛。
“哐当!”
全场睁大眼看着那面象征皇权的旗帜砸下城墙,悍然跌落,仿佛凶兆一般。
这在古代,可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所有人怔愣,惊讶,城墙上的旗手诚惶诚恐。
徐导皱着眉头,举起对讲机,“卡”字刚到嘴边。
一匹快马忽地奔出,在旗杆即将落地的瞬间,谢明舟长手一捞,将旗杆稳稳握在手里,唰然撑开旗面,举至头顶——
就像当年,他和无数将士们,让大明的旌旗牢牢伫立在四海边疆。
狂风呼啸,旌旗作响,马上的少年铠甲染血却身姿英挺,马尾扬起,意气风发。
摄影师愣了片刻后,赶忙拉远景,镜头连拍成线。
——这段,原本应该交给马术替身完成,现在看来本人效果竟然不错!
飞沙扬砾间,众人仿佛真的见到了,京城里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沈玉桥刚到片场,便撞见谢明舟骑马挥旗这一幕,微微一怔。
“这马术替身演的挺专业。”身旁的杨媛毫不在意地瞥了眼,垂眸看向手里的行程,“下午有场代言……”
“不是替身。”沈玉桥望着远处放慢的一人一马,惊讶道,“是谢明舟本人。”
杨媛脸色一顿,猛地抬眸:“谢明舟?”
虽说导演前几天就通知,谢明舟会来试演少年帝王的角色,但谁都知道这个角色吃力不讨好,戏份少难度又大,极难出彩。
但马上明亮的少年,真的是谢明舟?!
这家伙出生贫困,饭都吃不起竟然有条件研习马术?
沈玉桥沉默不语。
“卡——!!”
徐导拿着对讲机大喊一声,全体松口气。
谢明舟闻言勒马,敛去一身锋芒,晃晃悠悠走回城门口,目光扫过场边刚换完装的沈玉桥。
白衣飘飘,面如冠玉。
像极了当年迎接他凯旋的右相沈书行。
谢明舟高立于马上,轻抬了下巴,冲沈玉桥傲然一笑,带着一抹怀念的味道。
沈玉桥脸色微顿,也温和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移开眼。
一旁的徐导难得松开眉头,这次资方倒是给他塞了个靠谱的演员。
徐导放下台本,起身朝马边卸甲的人走去:“谢明舟,这场不错。”
一会让助理给他签完合同。
然而这时,徐导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徐导疑惑掏出来看了看,来电——郭磊。
傅言的秘书。
第11章
徐导脸色凝重地打完电话后,走到谢明舟身边,若有所思:“辛苦了,先去场边歇会儿吧。后面还有段率兵回营的剧情,等下也一并拍完看看。”
谢明舟微微颔首。
徐导并没有肯定说用他。
见谢明舟走到场边休息,徐导眉头依然紧皱着。
傅言工作室亲自打电话,阻止他用谢明舟,但谢明舟的表现远超他预期。
他想再给谢明舟一次机会,一次彻底说服他的机会。
谢明舟坐到场边的长凳上,刚刚骑马加上情绪投入深,身体失水过多,唇色有些苍白。
一瓶拿铁咖啡递至他跟前。
谢明舟抬头,沈玉桥一身白衣,温润出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他。
如果沈书行也重生到现代,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谢明舟接下水瓶,拧开瓶盖:“谢了。”
经过上次的综艺,两人也算熟识,再加上沈书行滤镜,谢明舟对这个同行还是颇有好感。
见沈玉桥坐在身侧,不停打量着自己的脸,谢明舟懒懒靠在椅背上,揶揄道:“怎么,丑得认不出来了?”
“你化成这样,的确很难认出。”沈玉桥淡笑道,“但不难看。”
谢明舟挑眉,转过头望着那张端正的脸,坦言道,“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沈玉桥愣了下,扫过谢明舟拧瓶盖的手,十指修长如劲竹——那晚在综艺上,这只有力的曾触碰过他的手背,那股熟悉的温热涌上耳廓。
工作人员望着谢明舟和沈玉桥坐在长凳上调笑,一人黑袍修身,一人白衣胜雪,顿时有种这才应该是历史上明帝和右相的错觉。
谢明舟拿着咖啡瓶端详片刻,喝了一小口,眸光明亮:“嗯?”
“谢明舟过来下!”副导演大喊一声。
谢明舟应下,朝沈玉桥望了眼,放下水瓶利落起身。
沈玉桥望着谢明舟英挺的背影片刻。
“玉桥,你的剧本刚刚落车上了。”杨媛喘气,走到沈玉桥身边递上台本。
沈玉桥翻开了本子,一旁的杨媛望着谢明舟的背影,迟疑了下还是说:“玉桥,以后你少和那糊比搭话,而且你别忘了,他上次综艺还故意买水军,在你热搜下面蹭热度!”
“够了。”沈玉桥声音有些冷,“他……不是那样的人。”
杨媛还想说什么,最终讪讪闭嘴。
沈玉桥手拿剧本,目光还是向谢明舟飘去——
不料,谢明舟也正回望他,眼神带着探究。
目光相撞,沈玉桥略带尴尬地转过头。
谢明舟竟然……也在关注他。
谢明舟促狭笑了笑,走到徐导身边,徐导拿着台本和他分析剧情。
这段戏讲述少年明帝策马回京城,路过了一座破庙,庙里只剩女人带着哭啼的孩子。朔风凛冽,少年明帝抚摸着孩子的头,派人送上了棉衣的一幕。
“属下把棉衣给你,你亲手给孩子披上,目光尽量柔和。”徐导顿了顿,“这也算你唯一一次机会正脸示人,把握好机会。”
谢明舟当然明白徐导的意思。几场戏里,这一场他能露出白净的小脸,卸甲换衣,光鲜亮丽回朝。演得好,估计也能靠脸吸粉。
“去换装吧,换完我们开始。”徐导拍了拍他肩膀,转过头准备和摄影师沟通细节。
谢明舟却喊住他:“徐导,有个细节想和你商量下。”
徐导疑惑转过身,谢明舟附在他耳侧说了两句什么。
准备妥当后,谢明舟没换衣服,负手朝场内走去,迎面也走来一道高瘦的人影。
面容干净艳丽,黑色尊贵龙纹长袍,是青年明帝的扮演者陈叙。
同样一个角色,待遇却千差万别。
陈叙见谢明舟一身狼狈,扬着下巴轻笑:“好好演哦,小明帝。”
谢明舟身姿挺立,冷冷瞥了他一眼,勾唇:“戴反了。”
“什么戴反了?”陈叙疑惑问,顺着谢明舟视线往下看了眼。
草。
众目睽睽之下,他把腰带戴反了。
尊贵的飞天腾龙变成遁地腾龙。
陈叙羞愤回过头,谢明舟已经脚踩马镫,稳稳翻身上马,高束的马尾潇洒恣意。
陈叙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什么时候连谢明舟也敢踩在他头上?
谢明舟立在马上,依旧穿着那身溅血银甲,满脸灰土——丝毫没有凯旋回朝的光鲜亮丽。
身后的灯光师蹙眉提醒:“喂,你没换衣服!”
站在场边的杨媛嗤笑一声。
这傻逼,连衣服都没换。
然而徐导严肃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望着谢明舟马上飒爽的背影,他目光透着难得的欣赏。
刚刚谢明舟告诉他,这场戏不需要卸甲洗面,白白净净示人。
其一,明王朝的军营里,并没有侍女跟从,都是帮糙老爷们,哪会把脸洗得干干净净。
其二,将军凯旋归朝,脸上的刀痕,铠甲的血,都是象征将士的荣耀。
言下之意,他想披回染血的铠甲,就着现在那张灰黑的脸拍摄寺庙的镜头。
也就意味着,谢明舟放弃了剧里高光吸粉的镜头,只为还原历史。
徐导叹了口气,从业这么多年,这样细致揣摩角色,融入历史的演员真的少见。更何况,这人的气质谈吐仿佛为了古装而生。
他双手握紧对讲机,大声道:“Action!”
天色已暗,冬末寒风彻骨。
谢明舟立在为首的马上,带领一行人穿过凉州边境,荒凉的边境只剩枯草破庙,和哒哒的马蹄声。
谢明舟路过一座破寺庙门前,轻拉缰绳,目光敏锐扫向眼尾:“什么声音?”
徐导下意识点了下头,感叹身披沉重的铠甲,谢明舟的身姿依然挺拔如松柏,虽然肩部稍显瘦削,但反衬出少年感。
谢明舟身后的下属竖着耳朵:“好像……有小孩在哭!”
谢明舟眸子微凛,目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寺庙上。半晌,他翻身下马,抬脚朝里走去。
几个护卫也纷纷下马,紧随其后:“谢将军……”
谢明舟抬手,示意噤声,放轻了脚步踏进破庙。
借着门外的灯火,谢明舟隐约看见一团人影缩在角落。准确说是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五六岁大的小孩,衣衫破旧,瑟瑟发抖。
见有人进庙里,小孩哭声更尖锐,女人吓得脸色发抖,以为是叛军:“你……你们别过来!!”
宛如受惊的野猫。
谢明舟脚步一停,被那道恐惧的目光刺痛。
——当年回城的路上,他见过太多饱受战争欺凌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