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弯弯绕绕地想完,看向这个垂眸领假条的学生,系主任竟有几分犹豫,出声提醒了他两句。
薛慈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
他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乖顺又沉静,像是在象牙塔里不知世事的小王子。
“好的,谢谢老师。”他说。
也好在训练基地的环境是半封闭的,不论外面吹多大妖风,都影响不到薛慈这。
基地中有心理医生和疏导,他们都颇为关注薛慈这个备受争议的少年,毕竟有前所未有的压力落在他的身上。但好在薛慈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哪怕某些学者抗议的批评信都快寄到了训练基地来,也有许多上层领导表达了不满,还是没能动摇薛慈的参赛名额。他稳稳当当地入选了PDL,前往竞赛场地。
这次举办地点在华国,也正好选在了京市,行程上不算劳顿。其他国家的参赛者也已经提前抵达,入住了各自的建筑馆,再过几天,就开始抽签决定比赛顺序了。
华国举办这类竞赛,一向秉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争概念。哪怕比赛的时候其实从没手软过,不过在开始之前,面对这些竞争对手们态度还是好得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
比如眼前的G国代表团。
为首的男性梳着金色的大背头,肤色苍白,五官端正深邃,紧皱的眉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和华国代表的队长舒博士握了握手,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弹舌音很重,不是G国的通用语,而是一种古语发音,带着生僻、复杂的被弃用许多年的特殊语式,以至身边的同传都翻译不及,投来略微疑惑的目光。
舒博士却十分镇定,好似没察觉到对方刻意改变的发音,毫无语言障碍地用G国古语种交流起来,这么来回了几句,对方的目光落在代表团后方,垂着眸无比安静,看不大清面容的少年身上,略微恶意地问道:
‘那是你们的助手吗?’
舒博士略顿了一下,依旧流利回复道:‘不,他是我们的的正式队员。’
对方听上去没什么诚意地笑了一声:‘一直听闻华国人非常显年轻,这次大开眼界,果然是显年少啊,他成年了吗?’
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舒博士略皱起眉。
显然这次他们的内部争议,竟然不知怎么被传到外界去了,连G国的代表团都十分清楚,特意来嘲讽一下。
‘他是很优秀的成员。’作为队长的舒博士板着一张脸,硬邦邦地说道,看上去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略微侧身准备离开。
而对方轻笑一声,慢悠悠评价:‘至少他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这次交流算不上愉快,两方成员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走过。
薛慈跟在诸多前辈身后,被有意无意地遮掩保护着,但当他经过G国的代表团时,步伐忽然停了下来。用比对方身为一名G国贵族还要“标准”,或者说更加复杂、华丽、像诗歌吟唱般的古语法和他说道:‘谢谢您的赞美,先生。我的比赛会更让您赏心悦目。’
惊讶只是在瞬间。
原来他会G国语,那刚才说的话,都被这个少年听进去了?
G国代表很快收敛起惊讶表情,一点没有利用别人被抓个正着的愧疚感,他微笑着,十分矜持高傲地答:“拭目以待。”
·
PDL比其他任何竞赛都要更注重个人能力,确保团队内没有短板,因为竞赛分值里,回合制的比重尤其大。
这就涉及到一个对战上的策略问题。虽然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但是策略能帮助他们更轻松地取得胜利。像现在的情况,最能采用的典型就是“田忌赛马式”对战。他们团队中最弱的那个少年,去对战G国代表中最强的队长,作为被舍弃的一局。
但是这样一来,薛慈的失利是必然的。
其他人不会管薛慈对战的是什么人,胜负结果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而作为争议最多的选手,在PDL开始前就备受质疑,薛慈输掉一场的压力比他们任何人都会大。
薛慈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
他以后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就算现在还欠缺点经验,但要毁在这里,那就太糟糕了。
舒博士考虑了一下,还是将原本预计的阵容划掉。
他根据对面的实力强弱推测了几种出场顺序。然后将薛慈安排在了最不容易遇见强手,也并非是关键局的第三场。这样一来,薛慈的压力最小,碰见的G国代表成员实力应该也是平平。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妥善的安排,更多的,还是要由薛慈自己应对了。
舒博士紧锁着眉头想。
第二天碰面,已经是在赛场上。裁判公布双方的对阵阵容,这般一公开,舒博士便露出了有些难看的讶异神色。
对方的出场阵容很明显是乱序抽出来的,毫无规律可循,十分随意。这样便罢,可G国的队长偏偏正好是第三场。
竟还是和薛慈撞上了!
舒博士心中复杂,目光去寻薛慈,想宽慰他一两句。
而G国代表团内,其他人还和他们的队长学了一句华国的古语。
“这就是‘杀鸡用牛刀’吧?”他们认真问道。
G国的队长理了理衣领,面上毫无波澜。他才和那个小朋友说完“拭目以待”,今天就要亲手教导他了。
第64章 原来你是这样入选的
除了舒博士反应稍大外,其他成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连薛慈都是极沉静神色,让舒博士疑心他已经放弃才这样平静。
那一幅忧虑神情太重,以至他其他几位同僚都看过来,稀奇难道老舒也有怯场的时候?他不擅长这种答题类竞赛?
考核形式是机器抽查决定的,第一轮是知识面类竞赛。系统出题,答题者在光屏中作答,每轮五分钟时限,大题和难题也只有十分钟,对比题目难度而言,属于快问快答型。
这是PDL的常见考核形式,大多数参加者都进行过类似的基础训练,实则不难,是只考知识面储备量的简单考核。
但这其实对薛慈而言,还是有些吃亏。少年人的知识储备量总不能和长他年龄一辈的人相对比,哪怕再聪明,也少了二十年知识摄入的黄金期,又何况G国队长在年轻时亦是闻名内外的天才。
从一开始起步的基础就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并不能抵挡掉所有的苛责,毕竟是薛慈自己要求参赛——舒博士的目光从比赛评分的光屏上挪开,抿了抿唇。
那里已经变为了“1:1”的比分,一胜一负,薛慈的压力不算大,但也不小。
薛慈准备上场了。
他穿着华国代表团的统一服饰,黄白相间的沉稳颜色,却无比衬出少年人修长身形。脸上没戴任何遮掩物,肤色如雪,唇红齿白。哪怕对面是G国代表团的队长,三十岁便在各个科研报刊上常出名的人物,还是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了没有任何名气的薛慈身上,很难说不是受到了某方面的蛊惑。
那种超脱于国界审美的稠艷美貌,能在任何场合上都拿到优势——但是很遗憾,不是在现在,PDL的竞赛现场上,一切都只能由冰冷的考核系统做出判断。
不少人都无保留的对少年投过去怜悯或是安慰的目光。
薛慈很无所谓。
他站在了光屏面前,上面浮现出他的名字。“薛慈”。
另一边站着G国代表团队长,他光屏上的名字很长,保留了G国古老的贵族血统流传下来的中间姓,不过更多人愿意喊他“雷蒙德”。
此时雷蒙德便隔着两边并不算远的距离,用发音略微奇怪的中文喊他。
“小朋友。”雷蒙德说,“我会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薛慈用了昨天雷蒙德对他说的话。
他垂首,唇边微微弯起,不见笑意:“拭目以待。”
考核开始前的交锋没有任何意义,比赛很快便开始了,由系统抽查的问题浮现在眼前。
「回答索米亚之弦的芯片定律详解,请用三个实践案例说明。」
「C&.代航空芯片不共融金属弊端该如何解决?」
「绘制工业芯片……」
题目由浅至深,越到后面越繁复复杂,也不再是简单几句话的提问,有大段描述的问题光是阅读完毕就要花费一半的作答时间,五分钟的限制在这其中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雷蒙德神色始终未变,好似眼前的考核提问在他眼里都是简单数学运算一般,提笔就写,一气呵成。
相比起来,薛慈的答题时间却比雷蒙德要多上许多,手指始终未曾松懈停歇下来,往往时间已经到了,眼前一幕光屏消失,薛慈才刚落完一笔,一幅没答完的模样。
一次两次便好,但次次这样,便让人些许担忧了。
舒博士身旁的那位学者微一皱眉,低声说道,“小薛似乎有些慌。”
舒博士反倒平静许多,薛慈还能答得上来,不是一头雾水地僵持着,表现已经比他预料得要好。其他人见薛慈考核认真,也好歹交代得过去。
此时他微微颔首,“尽力便可。”
到后面考核的题目更为生僻古怪,作答时间延长至十分钟。连先前一直游刃有余的雷蒙德,这时候思考的时间似乎都要长了一些。答题也不像刚才那样迅速,几次时间只剩几秒时才勉强答完。
而薛慈就更是如此,那截苍白手腕从未停下,甚至让人开始忧心少年看上去孱弱的身体是否还能支撑。
这种表现让雷蒙德不禁有些恶意地揣测——
连那种简单题目都要思考良久,十分吃力。现在的考核题,这位小朋友真的答得上来吗?不会是乱写吧?其他参赛者在赛场下默默解答,也感觉到其中棘手,些许焦虑起来。
或许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也能解出,但十分钟的限制太为严苛了。
略微的走神在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就在雷蒙德揣测的那几秒里,他的作答时间已不大够挥霍,最后他略去了其中某一道步骤,直接写下结论。
答题结束,时间刚好。
他身边的薛慈也停了下来,少年轻轻揉动了一下他苍白清癯的手腕,空白光屏上的冷光映亮了他的面容,愈显得薛慈肤色皙白,不见血色,像是犯了某种错误后的失魂落魄,楚楚得令人怜惜。
不管他取得了什么成绩,都不应该有人舍得苛责他。
那一瞬,雷蒙德这么想到。
不过他虽这么想,却也从没心慈手软的打算。
又何况来评判胜负的,是不通人性,公正又无情的系统。
就像先前的两场比赛一样,参赛者的作答被系统公布出来,然后根据回答的准确性给分。
虽然一个是用中文回答,一个是用G国语回答,但关键的算法语言是相同的,并无障碍。于是在公布的瞬间,雷蒙德没去看自己的答题内容,而是将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薛慈的答题光屏上。
非常漂亮的字迹。
那些方块字似乎有某种独特魅力一般,显得十分利落有力。薛慈回答的相当周密,尽善尽美,关键数据也相当准确,要不是系统实在没有加分这个程序,雷蒙德甚至怀疑薛慈会因此得到额外分。
雷蒙德微牵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想嘲讽一下对面的少年,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白费力气”。
他想。
他们还是同样的得分,薛慈这种做法太过浪费时间力气了。
但是这种答题卷面带来的观赏性也是十分直观的,华国代表团的那些长辈们都露出了满意神情来。
这就是国情不同了,薛慈这样严谨的回答方式是老师们最喜欢的态度,就像是高数课堂上教了两种解法,教师们还是会不厌其烦去讲第三种、第四种解法。
答题习惯上的不同解法,在其他人看来总能达到类似“炫技”的效果。但精妙就妙在薛慈虽然炫技了,但是就是没“翻车”。
接下来系统上出现的每一题答案,薛慈的光屏上都布满了字迹。光看他作答表现的时候总觉得薛慈几次写不完答案,但是结果公布下来却发现他每一题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符,找不到任何一处的扣分点。
从一开始的满意、赞叹,一直公布到后面,连华国代表团的那些前辈们,都露出了稍微有些错愕的神情。
如果说前面那些题型恰好是薛慈擅长的方向,从而回答的严谨全面的话,现在看来,薛慈擅长的面是不是太多了?
航天芯片的线路知识,回答全面。
能源损耗站修复,理论精通。
新型芯片改进……
雷蒙德的回答也是满分。
但他的表现是可以预料到的,雷蒙德成名已久,在芯片方面获得过两项杰出贡献奖,是G国内出名的天才,才不这么让人咂舌。但薛慈作为一名在校的本科生,在这之前只因为“方老学生”这个身份有一些存在感。他表现出的这种全方面的知识储备量,就有些让人目瞪口呆了……
何况他现在才刚成年。
在场的哪一个,没成为过同龄人的噩梦?
但这些担任“噩梦”角色的知名学者们,还是在瞬间生出了“这小孩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错愕的想法。
只有过目不忘和勤奋刻苦两种天赋同时叠加在一起,大概才能成就这么一个各方面的全才才对。
雷蒙德的神色越来越沉。
随着题目难度的增加,薛慈的回答篇幅要更精炼一些,但依旧十分准确,没有足够坚实的基础的话,是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