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死死的盯着,那是一截冷白的手腕,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根黑色带子,指尖莹润的色泽像是最娇柔的花骨朵儿。
它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不然为什么这么熟悉,就像是已经被刻在了骨子里...
狷敖睁开眸子,看见了朝宋在它身边,光怪陆离的梦境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眼前真实的画面让它觉得很安心。
它蹭了蹭朝宋的背脊,力道很轻,不会吵醒他,像是只大猫在罕见的撒娇黏人。
狷敖看着朝宋的手腕,它觉得它不是第一眼就看上了它的雌性,一定还有更久。
或许它觊觎他许多年了,一直跟在他身后暗中窥视他,只等待着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把他捡回家圈养起来。
但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告诉它,它以前做错了,真正的爱他不是折断他的翅膀,而是用手托起他飞得更高更远。
狷敖在努力学习。它所有的暴戾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它分离成了两个,另一个沉睡在灵魂深处,连带着它的黑暗怒火。
第156章 情深难赋(18)
诡变多端的天气,无边的青色都被凛冽的风打落一地,狂风骤雨中摇曳的枝条显得苍白又脆弱,噼里啪啦的冰雹眨眼间就砸下来。
稀疏陡峭的竹崖,狷敖寻到了一个宽敞的洞穴,它吐气燃起了一堆火,然后把朝宋安置下来。
噼里啪啦的冰雹,它身上微湿沾了水汽,朝宋也不例外,白袍贴在身上,没有发冠束起的满头发丝也凌乱不堪。
融化后剔透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颚坠下去,滴落在微微潮湿的地面上。
天色渐暗了,今晚就宿在这儿,无论明早冰雹停不停,他们都会继续前行。
这是前往狱火断崖的路,纵贯南北的幽林密布,地势险峻崎岖,人迹罕至。
可却是到达狱火断崖最近的路线。
他们没得选择,只能从中间穿越。
火堆烧得旺盛了,开始蒸发身上的水汽,朝宋觉得黏腻得厉害,便除去了湿透的外衣,放在火旁烘烤。
他只穿了件贴身的洁白里衣,胸膛出稍微敞开的领口袒露着一片风光,狷敖坐立难安的无声磨了磨爪子,然后转身离开了火堆。
它找了块阴暗的地方趴着,努力不去在意那边的状况。
可眼睛却好似受不住控制。
它看了半眼,便想要再看多几眼,觉得那瓷白的肌肤像是解火的冰水,它渴望得不行。
朝宋烘干了衣服就穿上了,这天气古怪,单薄的里衣根本抵御不了寒冷。
他现在连听觉也不太敏锐了,反应总是慢了半拍,也更沉默寡言了。
“夜里冷,你过来睡吧。”狷敖乖乖的过来趴下,它的毛发温暖得像是天然的毛毯。
朝宋挨着它紧紧的,贴着狷敖就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
冰雹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继续前进,朝宋由狷敖驮着,狷敖奔跑时速度很快,像林间穿梭而逝的黑色闪电。
朝宋用手臂紧紧的抱住它的脖子。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狷敖的竖瞳像是锐利的冷光,它眼底只有黑沉沉的颜色。
密林上方,是渐染的天际。黑黢黢的树冠之上,天空是暗色的蓝,再往上是沉郁郁的黑。
像是化开了的墨,浅浅淡淡的黑快要坠下来,砸在人头顶上。
最远的天边是诡变的猩红,相较于几个月前,这红色扩大了,而且还有漫开的趋势。
茫茫的昏暗里,白金色的光掠过他们头顶,从天上散下来些许柔顺的羽毛。
白金色的流光好像天上飘下来的雪,又软又轻柔。
狷敖没想停顿,轰隆。那东西砸下来之后发出了些声音,地也跟着颤了颤。
“...怎么了?”朝宋后知后觉的抬头,“什么声音?”
既然他问了那必然是他想知道的,而且那东西也没什么危险性,狷敖索性就转头带他去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只白金色的凤凰,它奄奄一息的砸在地上的深坑里,漂亮精致的羽翼散了满地。
“锵锵——”高亢而悲愤的鸣叫声响彻云霄,让朝宋很觉得熟悉。
“...是凤凰吗?”狷敖把他放下来,他摩挲着碰上了凤凰的脑袋。
这是绝崖顶上养的上古神兽凤凰,大概是世界要彻底失控了,所有东西都乱了套。
越是离世界中心近的东西越是容易受到影响。
那凤凰还记得他,蹭了蹭朝宋的手心就没了。那么大的灵鸟,瞬间化成了无数细碎的鎏金光芒,被天地吸收。
像是手心里握不住的沙,它连一丝烟尘都没能剩下,所有的还是都归还给了这个世界规则。
“走吧,”朝宋拍了拍衣摆上粘的草屑,他摸了摸狷敖的脑袋,少见的说了句清晰明了的话:“说不定我们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不离开的话。
狷敖沉默着,它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但它不会让朝宋死的。
短暂的插曲过后,狷敖的速度更快了,从密林里出来,远远的就能看见那边焦黑的颜色。
孤独的断崖悬在半空之中,周遭都是幽幽的火焰。像是被隔绝出来的监狱,被烈焰包围着。
朝宋能感觉到空气里浮动着的温度,有些灼热,带着力道刮在脸上。
要从底部上去,只有唯一的一条悬浮石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火焰,烧得空气扭曲又焦躁。
石阶的温度滚烫得灼人,狷敖跳跃着,背着朝宋慢慢上去。
火舌掠过他的衣摆,狷敖护起一个结界来,流转的光芒保护朝宋不受火焰的燎烧。
轰——
狷敖避开烈火,微微喘息。它已经上到了一半,回头看过去,整片幽深灼热的火海逼近过来。
它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向上。
石阶与石阶间的间距越来越大,越往高处,低下越是幽深得不见天日。
地狱的烈火从下面烧过来,狰狞的双手好似要把人拖下去。
热。
很热。
兽类用舌尖散热,狷敖喘着粗气,舌尖滴下来了一小滩水渍。它胸膛剧烈起伏着,后腿发力显得肌肉轮廓优美。
像是被人放在笼屉里蒸。
护在结界里的朝宋也没好多少,结界阻隔了火焰的侵袭,也阻隔了流动的空气。
他像是被闷在罐子里烤,衣服湿透了,整个人马上要被蒸干了水分。
耳边是嗡嗡的鸣声,炽热的飓风狂七扭八的刮过来。
又往上跳了几个石阶,猛然巨大的火球砸过来,没有丝毫预兆。狷敖堪堪避开了,跃上了旁边的石阶。
它的利爪与石阶摩擦得生出了火花,边缘稍微脆弱些的薄面都碎了,稀稀落落的坠下去。
狷敖才刚站稳,一条巨大的黑尾就扫了过来,击碎了他们站立的石阶。
重力作用下,狷敖被撞得甩出去很远,在陡峭的崖壁上碰了几下才砸在一小块残缺的石阶上。
它没觉得痛,却瞬间爬起来去看朝花的情况,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狷敖明白,它磕磕碰碰没关系,但朝宋不行。
“...咳咳咳!”狷敖飞出去的瞬间,朝宋也跟着甩了下来。他情况好点,这是脑袋撞上了一出凸起的石面。
但这也有他受的了。
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置,剧烈的颠簸之后又回归原位,现在全身都还在翻腾。
“吼吼...”狷敖的竖瞳变成猩红,它低头碰了下朝宋,然后扭头就朝那东西崩过去。
“——吼!”铺天盖地的虎啸声像水波般扩散开,所到之处,石台都碎成了粉末。
他们踩着上来的那条悬浮石阶已经被震得稀碎了,粉尘落进了底下的火焰里。
轰隆轰隆,像是浇了油,火舌瞬间窜起了数十丈高,直冲云霄!
第157章 情深难赋(19)
朝宋除了耳边隐约的轰隆声和撞击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热烈的火焰,到处是焦糊的味道,空气里灰尘四起,他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狷敖?”他叫它,它也没有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平静下来。
携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狷敖又把朝宋背起来,它停住喘了几口气,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像是水一样淌下来。
“...你受伤了?”朝宋看不见,却觉得狷敖状态不是很好,他几乎要被这血腥气熏得晕过去,说话都是浅浅的气声。
狷敖舔了舔他的手腕,以示安抚。
它头顶的角断了一只,血从额上淌进眼睛里,再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
狷敖背着朝宋跃上去,四五个石阶就得停歇,它后腿几乎是没有着地的,血糊糊的骨肉相连着,猩红的颜色从下面的石阶蔓延至这里。
“...呼呼...呼。”千辛万苦来到这个地方,狱火断崖的崖顶,狷敖把朝宋放下来,然后用鼻尖拱了拱意识昏沉的人。
到了,狷敖知道朝宋能明白。
它眼前糊着血红,连带着看朝宋,都好像是穿着殷红如血的红袍。
红袍也是好看,飓风剜在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朝宋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撑着地面,明明脸上白得像是快要消散了,神情却淡漠又平静。
“...到了...”
[...呼叫总部,请求建立紧急救援通道。]意识脑海里,朝宋很清醒。
建立通道的请求发出去的瞬间,时维SW就收到了。
[滴滴滴!]脱轨世界的监视屏整个处于血红色,不断闪烁的报警灯光晃得人心慌。
见终于在世界崩溃之前发来了请求,燕靖随狠狠的松了口气,他半长不短的金发这几天都快被他挠秃了。
“...可得完好无损的回来啊,不然等知道这馊主意是我出的,那几个不得把我剥皮抽筋了。”他手底下动作飞快,嘴里念念叨叨的。
[正在检测时空节点……]
[符合要求,已强行建立通道,请001宿主尽快进入通道,通道将于两分钟后关闭!]
[119,118,117……]
赤红的烈焰里撕开一道缝隙,正在慢慢变小,朝宋把身子撑起来,发丝在飓风中狂舞。
他身形单薄得好像要被刮走了,狷敖猛然发现,他的头发全变成了银白色,像着炽热地狱里的冷白利刃。
将要刺破着笼罩着的迷雾。
“...你敢和我一起跳下去吗?”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并没有回头。
别说跳下去了...狷敖想。它沉默的走过去,然后在朝宋身旁。
[46,45,44,43……]
“...真是很特殊的一次任务啊,比我做过的所有任务都特殊。”朝宋忽然开了口,然后他轻轻揽住了狷敖,抱着它向后仰了下去。
撕裂的光圈把他们吞噬了,只剩下殷红的警报灯在闪烁着。
[正在撤离中……]
再次睁眼,是刺目的白色和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所有东西在朝宋眼里重组,从模糊的一团虚影渐渐有了成型的形状。
身旁有人时不时摆弄着什么,笔尖唰唰在纸板上写,静悄悄的空间里,纯白的大衣晃来晃去。
“醒了?能看清楚人吗?”有人凑过来说了什么,然后掰开他的眼皮。
说实话,看不太清楚。朝宋眯了眯眼睛。
又是唰唰的写字声,语速不快不慢,正好能让朝宋听清楚:“没什么大问题,你精神受创,需要静养休息,期间可能会有间歇性头疼,都是正常现象。”
“你刚醒过来,晕眩和精神的撕裂感会比较明显,两三天之后会逐渐消失。”
朝宋是在医院醒过来的,精神创伤科重点病房。刚醒过来的两天里却是有很强烈的晕眩感和脑海里明显的痛觉。
脑海里像是在被五马分/尸,却事到临头把他放开了,撕裂的刺痛时不时汹涌而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进来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是朝宋的主治医生。
朝宋靠在枕头上,脸色相较于前两天已经好了很多,他笑道:“还不错,头晕目眩已经好了,就是时不时脑袋会有些阵痛。”
林医生把他的情况记录下来,然后例行检查一番。
朝宋一向很配合,态度温和,情绪也没什么恶劣的起伏,虽说他看上去清瘦,但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状态都是极强的。
就从这两天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朝宋刚被送来的时候,精神崩溃混乱,听说是在任务里出了意外,这算是很重大的事故了。
作为精神创伤科的医生,林岸不是没救治过类似的病人。
精神创伤或许听起来没有身体上的疾病那样痛苦和难熬,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是由精神支撑起来。
精神是无形的力量和血管中流淌的血液,没了好的精神状态或者精神受创,可能这个人就会一蹶不振,从此堕落。
可以说,精神是人的行为思想的主导。
也正是因为林岸救治多了这样病人,所以他才觉得朝宋是很特殊的。
特殊的精神强悍,虽然和他俊美斯文的外表不符合。
要知道,从强行建立的时空通道撤离会经历很多未知的风险,你不会知道自己会被撕裂成多少份碎片,也不会预测到能不能幸运的回到本源身体中。
在通道里,精神被强劲的高压撕扯压迫着,有很多人哪怕回来了也永远醒不过来。
假设醒过来了,也极大可能会变成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傻子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