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世界在削弱他的力量,越是强悍的存在,这种感觉就越是明显。
“狷敖,”朝宋微微抬手,他看不见,狷敖听了就自己凑过来。“狷敖。”
狷敖喜欢雌性这么叫它,所以每次雌性开口,它都会很温顺的蹭蹭他的掌心表示回应。
“顾屿。”狷敖愣了愣,然后不甚开心的甩了甩尾巴,它低低的呼噜了几声。
狷敖不喜欢这个名字,它从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仿佛心底在叫嚣着它讨厌这个东西。
不要叫这个名字。
狷敖威胁性的用尖牙磨了磨朝宋的手腕。
这是它的东西,它所独占的东西。
“...我饿了,去帮我找些东西吃。”他如今就像个普通人,还是非常虚弱的普通人。
腹里久违的饥饿感让朝宋觉得意识清醒,狷敖很听他的话,踟躇了片刻,在洞口布下了结界,才离去了。
警惕性强烈,占有欲也不会压抑,狷敖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它骨子里的顾屿找不到痕迹,但还是本能的想把朝宋给藏起来。
朝宋没想到会这样,比起他这些伤而言,狷敖的情况才更加麻烦。
没了记忆,狷敖会乖乖的听他的话,去找混乱的时空节点吗?
朝宋想得脑袋发疼,冰冷冷的石壁透着凉气,他看不见五感也很迟钝,像是被封在了一个单独的盒子里。
...先活下来,等情况好些了就去狱火断崖,想来想去,最混乱的时空节点除了那里应该就没有别处了。
群鬼乱舞,人间和地狱的交界,来自无间地狱的业火滚烫的燎烧着天际,孤寂而屹立在火狱里的断崖,斑驳陆离的鬼影在火光中颤动。
第154章 情深难赋(16)
一席柔软的兽皮,淡淡燃起的篝火,让朝宋好受了很多。刺骨的冷褪去了些,他抱住自己的双膝口中吐出的雾气是白的。
冷...冷到了极致,骨子里都结了冰渣子,睫羽上都凝滞着稀碎的霜花,颤抖间像是纯银凤凰的羽翼。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外面一定飘着鹅毛大雪。漫天遍野的白雪,明明前几日天上还是灼人烈日。
变幻多端的温度已经彰显了世界的紊乱,只只是最开始的变化而已。
“...咳咳咳。”没了灵力护体,朝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脸色苍白,微微蜷缩的时候身形很单薄。
“呼呼。”狷敖从洞口进来,黝黑的毛发上染着白雪,流畅的身形在暗夜里矫健。
它嘴里叼着只肥硕的兔子,竖瞳幽幽的泛着冷光。
它习惯了去寻找最精细肥美的猎物,然后再不厌其烦的洗剥干净,为它的雌性在火上烤熟。
虽然它是生食的,但它的雌性受不了那样方式,它就迁就他。
今晚很冷,外面有来不及避难的灵兽横尸荒野。幸好狷敖寻了块兽皮,还燃起了篝火,不然它的雌性或许也撑不过今天。
但它还是放不下心,于是回来得很快。
它的雌性蜷缩在角落里,只有洞里微微泛黄的火光映着他,那通身细嫩的肌肤像玉,他后知后觉的抬头,鎏金色的瞳眸清冷却又迷蒙的混沌。
狷敖把兔子扔在一旁,甩干了身上化成水的雪,它身上干燥又温暖,几步来到雌性面前,亲昵的舔舐着他的脸颊。
浑身都是它的味道,可狷敖却还是忍不住想让味道再浓些,恨不得溢出来了,恨不得腌进骨子里去。
朝宋没有拒绝狷敖,那毛发透着源源不断的热度,像是难以言喻的诱惑他靠近。
“...别舔...再靠近点儿。”他靠在狷敖胸前的柔软毛发上,这时候才能感受到什么是温暖,那篝火和兽皮都是杯水车薪。
冷白修长的五指揪住了狷敖的诱惑皮毛,他语气是虚弱漂浮,脸色苍白无力,却偏生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狷敖很纵容他。朝宋不喜欢了,它便不舔了,改为轻轻的磨蹭着那冷白的脖颈,尾巴尖也控制不住的勾进了那松松垮垮的衣摆里面。
明明它才是操控者,可它愿意听他的话。
粗糙的尾尖摩挲在腰间,阵阵搔痒的难耐,狷敖的喘息砸在那如玉的面庞上,红霞晕开在清冷的眼尾,鎏金色的眸子像是夹在寒冰中的火焰。
它控制不住的舔了舔阖上的眼帘,要是这眸子能看见它该多美...他眼底没有它。
冰冷的雪气好像被洞里的温度烫化了,朝宋觉得浑身僵硬的血管重新流动了起来,用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握住了狷敖的尾巴从腰间抽出来,用柔软的兽皮把自己裹起来。
“我饿了,有吃的吗?”雾蒙蒙的鎏金色让他看上去很清澈,狷敖对雌性的容忍性好到了极致。
它沉默的处理了兔子,架在火上,不一会儿便滋滋的泛了油光。
油香四溢,狷敖扯了柔嫩的兔腿送到朝宋面前。
朝宋确实是饿了,拿着肥硕的兔腿就咬下去。肉质很细嫩,油脂刚刚好,新鲜的兔肉很鲜美,他吃相很斯文,哪怕手里捏着整个兔腿也不会让人觉得粗莽。
反而更显得斯斯文文,像是这些粗鄙的东西都配不上他的矜贵似的。
狷敖安安静静地看着朝宋吃了大半个兔腿,然后把剩下的递过来:“吃不下了。”
它没有去接那东西,而是就着朝宋的手把剩余的兔腿吃了。舌尖不经意舔舐过指尖,朝宋把手抽了回去,狷敖却不依不饶的凑过去,连他指缝间的油脂的舔得干干净净。
狷敖像是没吃饱似的,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它竖瞳晦暗又炽热,可惜它的雌性根本看不到。
它觉得很可惜...它喜欢那双眼睛。
夜里,朝宋睡在狷敖怀里,源源不断的温暖,他脸色红润了很多。
“...呼呼。”狷敖总是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脸颊,若是他没反应,它就会得寸进尺的伸舌头舔舔。
朝宋睡意朦胧,眼帘上是熟悉的粗糙濡湿感。他往后退了退,离狷敖远一点儿。
“别舔了行吗?”他没有生气,相反的语气还很平静。
狷敖不敢再动了,安静的,而朝宋睡意被打扰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我伤好了,我们出发去一个地方好吗?”狷敖什么意见也没有,只要他不离开它的视线就可以。
哪怕朝宋看不见,他想去哪儿,它都会带他去,以后它就是他的眼睛。
.
朝宋的伤势慢慢好转,后背的新肉都长了出来,他能慢慢站起来活动了,可洞穴里石壁凹凸不平,那两条腿像是柔弱无力,只能在混沌又漆黑的世界里摸索,时不时跌得浑身青紫。
早晚他都是要离开这个狭窄的洞穴,去狱火断崖的路上艰难险阻,他连眼睛也没有了,只能凭借毅力闯过去。
朝宋站起来,扶着冰冷冷的石壁。狷敖去捕猎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慢慢摸索。
已经熟悉很多了,朝宋纤长的五指触着石壁,那些凹起他有几分熟悉,脑海中有了脚底下模糊的印象。
——踏。
慢慢来,一步步向前。他慢慢松开了扶着石壁的手,僻静的洞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他怎么也看不见光,漆黑混沌的世界里或许连方向都让人捉摸不透。
鎏金色的眼睛清冷,他无论是瞪大还是眯起来,都是徒劳无功。
朝宋脸上很平静,脚底的步伐虽然缓慢却也落得镇静自若,仿佛波澜不惊。
然而狭窄的洞穴出口让他碰了壁,身形不稳的晃了晃,退避之后却被石头绊了脚,前额砸在了石壁的凸起上。
血汨汨的涌下来,糊住了眼睛。朝宋抬手擦干净,撑着石壁要爬起来,可脑袋里面却像是死水被煮沸了,咕噜咕噜...很晕。他一头栽下去,手指无力的抓了抓空气。
再待下去,他的身体情况只会更糟糕。
狷敖也是同样的,他们得快点儿回去了。
朝宋想着,还是抵挡不住脑袋里汹涌的无力感,终于又晕了过去。
第155章 情深难赋(17)
话说,狷敖踏进洞里,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它急急忙忙把猎物扔下。
哪怕洞里很黑,但它夜视能力极强,看在眼底照样是清清楚楚的。
朝宋倒在洞口不远处,脑袋磕在了石壁上,糊了一脸凝固的血,消瘦的身形让人害怕他会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睡过去。
“吼吼...”狷敖怕极怒极的围着人焦躁的转了几圈,想动又不敢动,怕自己粗莽的动作会再次伤害到朝宋。
它没办法化人形,按理说想移动朝宋只能用嘴叼着他拖过去,所以狷敖不敢动他。
再急再焦躁,它还是只能压抑着脾气蹲在原地守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是笼子里的困兽。
狷敖把朝宋头上的血迹舔干净,这样不甚严重的小伤,它舔了两下便肉眼可见的痊愈了。
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朝宋却硬生生的睡了两天。狷敖也守了他两天,如果他再不醒,或许这野兽就得发狂了。
这之后狷敖捕猎再没出过远门。
它总是挑着朝宋嗜睡的时段,速战速决。洞里黑压压的,狷敖安静的守着朝宋,它像是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似的。
就那么磕碰了下,朝宋觉得他好像是脑震荡了,昏睡了两天还不止,之后的好几天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像是有千金重,根本抬不起来。
太憋屈人了...可是又没有办法报复它。这个脱轨世界可谓是找尽了所有办法想清理他们这些外来人员。
它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在顺应规则,朝宋是受了伤的,哪怕他死了也只是自然规律,脱轨世界的意识就是这么强制*裁。
朝宋最恨的就是这种。
他还必须要斗到底了,哪怕是被时空裂缝撕成碎片,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在这里等着世界消耗他的生命。
“...咳咳咳,狷敖你在吗?”朝宋伸手往旁边探了探,狷敖见他方向偏离了,便自己凑上去,发出了点儿声音回应。
“...我们得走了,离开这里吧,去狱火断崖好不好?你会答应我吧,我一定要去那里。你也必须去。”朝宋摸了摸狷敖的脑袋,狷敖不明白朝宋话,它只知道它的雌性状态很糟糕,而狱火断崖很危险,它不想让他冒险。
狷敖凑过去,脑袋蹭在朝宋颈窝里,像是被人整个抱在了怀里,它尾巴力度不轻不重的挥在朝宋身上,态度表示了拒绝。
“那里是一定要去的,你也能察觉到这些异常,只是你忘了很多东西,我们要去找回来。”一口气说多了话,朝宋就觉得胸口闷痛,他张口无声的吸了吸气,还是缓解不了状态。
可这些说服不了狷敖,它并不觉得它丢失了什么,相反,因为朝宋它还得到了很多。
它明白朝宋很向往外面,可外面现在混乱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而且现在他这样的状况实在是不适合出去。
仿佛知道狷敖在想什么,朝宋轻轻抱住狷敖的脑袋。
“不去会死的,你不会想让我死在这里...”他声音沉着冷淡,蒙着灰的鎏金瞳眸似乎望着洞穴外的天空,空洞又专注。
狷敖愣住了,然后缓过神来眸底闪过血色,它把朝宋扑倒在地,神情很愤怒的嘶吼,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
狷敖不喜欢朝宋这么平静的说出让它觉得害怕不已的话,它想堵着朝宋的嘴。
什么叫不去就会死在这里?
它不会明白...
“就是会死,你心里清楚的,狷敖,你别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持续下去...我还能活吗?能活几天...”朝宋不怕它生气,他字字诛心,句句都扎在狷敖心窝子里。
没错,狷敖是能察觉到的。
他们都不正常,它也在变弱了,或许以前它是能化形的。而朝宋则虚弱得更快,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眨眼没两天就瘪了大半。
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空余下漂亮的一副躯壳,慢慢的消磨殆尽灵魂。
他从前是清冷,哪怕背脊再清瘦也是寒竹般的挺拔傲然,而现在是羸弱的清淡,面庞的苍白是骨子里没有血肉。
狷敖不愿意面对,它不想承认它捡回来没多久的伴侣就快要没了...它会想办法救他的。
狷敖本来已经决定了去挖了妖龙的鳞片,再去寻寒川的血莲花,只要它有了那些东西,它总能治他的。
可是朝宋却说,不是的,没办法,他不去狱火断崖就一定会死。
朝宋把狷敖的命门死死捏在手里……
它不会让朝宋死的,所以...哪怕狱火断崖再危险,它也会带他去。
狷敖平息了自己的愤怒,剧烈的喘息压制下去,它低头轻轻舔了舔朝宋瓷白的耳垂,然后看见了他鬓间冒出来的几根银发。
它没办法不生气,可它又不能发泄出来,于是棕色兽瞳染上了血腥的殷红,狷敖却还是沉默的窝在朝宋身旁。
它阖上了眸子,这天晚上好像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魇。咆哮的污水,燎烧的火焰还有无穷无尽的炽热熔岩。
它不记得这儿,它看不清画面,可它总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它听不清...
那虚无缥缈的梦境里,狷敖只知道它必须要找什么东西。它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它不能没有他。
他是谁呢...
狷敖愣住了,他到底是谁?它为什么一定要找他?他又在哪儿呢...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的那瞬间,狷敖看见了眼前的模糊的虚影,这是它唯一能在梦魇中看清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