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心中满是悲伤的虞美人见自己的小公主如此贴心,心也不免熨烫了些,她轻轻将小公主抱了起来,软声问:“想不想见父皇?”
“想!”听到父皇两个字,小公主的眼睛都亮了,只是很快又?充满了担心,“可?是父皇在和?皇后娘娘讲话呀,我们去打?扰不好嘛!”
虞美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公主会?说出这般话,一时之间,多日?来的郁结之气忍不住爆发,“你难道更愿意让皇后娘娘与父皇在一起,抛下我们娘俩吗?”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因?为虞美人语气的激动?,而稍微红了眼眶,她有点?惧怕地缩了缩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亲,我错了……对不起。”
被愤怒、嫉妒冲昏头脑的虞美人,在见到自己小公主通红的眼角之时,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她的脑海之中满是愧疚与后悔,于是她伸手就将徐芷娥抱紧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带着哭腔道:“是娘亲错了,不要怪娘亲好不好?”
小小的手试探着重新摸上了虞美人的脸颊,“……娘亲不哭,我不怪娘亲……”
“对不起、对不起……”
“娘亲……”徐芷娥看见娘亲哭,眼眶也忍不住又?红了,可?是她当真还是不明白,为何娘亲不喜欢皇后娘娘?
可?是父皇明明说过,即便有了皇后娘娘也会?对她们好的呀?
*
皇太后伏丹如今正与身旁的姊妹聊得正欢,一群年纪四十不到的女子,却是在先皇死去之后,在这后宫之中,任凭花季凋零。
徐奕则的出现,出乎意料。
原本还在嬉闹着的皇太后与太妃们,都齐齐看向了走来的晗绪帝,安静了下来。
太妃们用纱扇遮住了自己的脸,笑脸盈盈地打?趣。“陛下怎么有空来我们这来了?”
徐奕则也同样笑脸相迎。“儿?臣自然?应该觐见母后。”
伏丹的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惊讶一闪而过,她微微抬起狭长温和?的眉眼——那是相比年轻时更为平静的状态。
“找本宫,有何事?”伏丹轻启薄唇,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
这样的态度,却也的确是在徐奕则的考虑之中,于是他洒脱一笑,道:“前段时日?,朕身体抱恙,近些时日?,又?公务繁忙,实在是无暇分神,望母后理解。”
这是在给?皇太后个解释。
虽然?很敷衍,但?总比没有解释好上太多。
“哟,我们呢,我们呢?”一群太妃在一旁嬉笑着闹着,她们的姿态慵懒,是触手可?及的闲适。
自先皇死后,这群可?以说是正当年轻的太妃们,便整日?在这后宫一隅安静度日?,时不时便约个往日?的朋友凑个桌打?牌,如此以往,日?常往复。
在加上先皇又?未曾给?她们留下半个子嗣,没有子孙需要帮扶的她们,倒也像是寻常人家姐妹一般相处得不错。
也因?此,她们自然?将皇太后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只是几?年前,陛下却是突然?与皇太后闹崩,自那之后,伏丹整日?潜心念经诵佛,而陛下再也不曾经过皇太后的养心殿。
太妃对此猜测不一,却也不敢在皇太后面前去特意寻求真相。
只是看着皇太后日?渐消沉的神色,以及整日?郁郁寡欢,好似对一切毫无兴趣的模样,感到悲哀。
她们都是困于深宫一隅的先皇遗孀,准确说来,竟也没了尊卑之分,不过只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拜见各位太妃。”徐奕则从善如流,嘴角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高傲疏狂。
于太妃心思最为细致,见徐奕则如此,微微紧蹙眉头,突然?问:“陛下相较往日?不仅多了一分傲气,还多了份自信,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令陛下有如此变化?”
其他太妃见于太妃如此说,也开?始打?量眼前的年轻皇帝。
从小就是由她们带大?的陛下,她们自然?了解,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见,竟是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特别是当于太妃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各位太妃的心中也多了几?丝考量。
终于,一直沉默不做声的皇太后伏丹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一直在滚动?的佛珠,寂静无波的眼中是深深的疲倦,“不知陛下今日?到底有何事前来,本宫想着,应是不曾在陛下眼前逗留。”
这话说得,令在场的所有太妃,都是一愣。
原本嬉笑的状态瞬间变得清冷,没人敢再开?口,直至有人先行提出了离开?,很快,太妃陆陆续续地协同那人一同离开?了。
这角落,便只剩下了徐奕则与皇太后两人。
其余人识趣地给?母子二人留下了单独的空间,就为了这母子二人能?够毫不顾忌地说开?这么多年的“误会?”。
“那日?之后,本宫从未见您主动?来找过本宫……”似乎是遥想,伏丹的眼眸深处多了一分恍然?与叹息。
“是,当年儿?臣听信小人谗言,错怪了您。”徐奕则毫无负担地做出了解释——毕竟如今他的确需要皇太后这边的力量,来约制朝中的一些人。
对方手中的佛珠终于停止了动?作,伏丹眼睛中多了一抹凌厉。“这话并不像是你会?跟本宫说的。”
她的手指放在一旁的座椅之上,而周围是肃杀的杀气。
徐奕则能?够感到那藏于暗中的杀气。
皇太后果然?是皇太后,的确不好蒙骗。
“朕想知道,十八年前,在您的别庄之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这话问得直接,没了一丝委婉。
“陛下不是早已猜了个七/八?”
“可?朕想要您亲口讲述给?朕听。”徐奕则坚持。
那年是他刚刚穿越到这个婴孩身上的一年,只是当他穿越到孩子身上时,已经逃出了别庄,自是不清楚那别庄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伏丹皇太后的眼中约莫生出了一丝的恍惚,“陛下当真愿意相信本宫所说的话吗?”
“母后这话说得有趣,若朕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毕竟,朕怎么说也是这徐家的后人,身上流着的是徐家的血液,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徐家的天下。”
没曾想过,徐奕则竟也开?始使用“血缘”这套逻辑。
但?如果有用,他便不会?放过。
“天下……”伏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心中微微起了些许波澜,她回忆起了早年与先帝在别庄提心吊胆过日?子的种?种?,也想起了当年荣宠加身的自己,更想起了……被发现无法受孕之后,陷入冷潮的金銮殿。
从极致的尊贵到绝望的深渊,不过几?年时间。
不知是这帝位改变了先皇,又?或者是这权利推着先皇改变,最终他们两人也只能?渐行渐远。
先皇在继承皇位之后,短短几?年便迎娶了美人,而她这无法生育的皇后自然?空得这皇后之名。
清冷的金銮殿,从来都是她的痛。
而她也因?此嫉妒着被帝王深深爱着的空国公主——空雪。
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空,而那空雪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与她相同的可?怜人罢了。
她对空雪所做之事,只不过是可?怜人欺负另外一个可?怜人而已。
后悔如潮涌一般侵袭她的脑海,可?为时已晚,空雪被她逼死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之上,独留下那个她生下的其中一个孩子。
她原想着永远守在这个秘密,将那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作为最为尊贵的皇子成长,直到继承皇位。
可?这一次她又?错了。
这皇位,就是最毒的位置,无论是谁坐上去,都会?改变,先皇如此,而眼前的陛下,同样如此。
她从未想过,会?从这柔弱的孩子眼中看出如此疯狂的锐意,像是一条孤狼,时刻准备着咬死对面敌人的脖子。
可?真可?怕。
伏丹微微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满是懊恼与看破一切的平静。“说吧,想要本宫为您做些什?么?”
与聪明人讲话,总是不费力。
徐奕则先是假借当年之事勾起伏丹皇太后的愧疚,随即又?用自身的态度令伏丹心惊,这才最终促成了伏丹皇太后的妥协。
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所要已入手,徐奕则自然?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扬起嘴角,眼中满是飞扬的色彩。
“朕只愿,皇太后能?够对外表示,日?后将一切实权交托于儿?臣,同时说服丞相,助朕一臂之力。”
“您的心,可?真大?啊。”伏丹当然?明白徐奕则在想些什?么,只是心中满是诧异,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个羸弱的孩子,竟充满了如此野心与魄力。
“要守住这天下,心不够大?,如何守住?”徐奕则反问,“如今朝中各派势力蠢蠢欲动?,朕若不疯狂,又?谁能?惧怕朕?”
伏丹低垂下眼帘,终是明白……这帝位,终是令她小时候爱着的孩子死去了,重新活过来的,是个彻底的疯子。
他游走在道德之外,因?着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而若要成就大?事,必要这超脱道德之外的大?智慧。
先帝做到了,如今看来泽儿?也同样能?够做到。
罢了,她这不过等死的皇太后,便陪着她这位疯狂的“儿?子”也疯狂一次吧。
“好,明日?,就在明日?,本宫会?前往丞相府,向他施压。”
“儿?臣在此,多谢母后。”
*
与这位伏丹皇太后之间,建立某种?关系微妙的联盟,不过只是徐奕则计划中的第一步。
而这第二步,便是要在这次围猎结束之前,设计制造一次大?的事端。
这一切,徐奕则早已安排,就等着过会?大?事发生。
在此之前,徐奕则只需要稍微浪费些时间。
那么,要去哪里浪费时间呢?
徐奕则的脑海中想起了李纯渊那漂亮清冷的脸颊,以及那总是在他身上萦绕着的阵阵清甜幽香。
心神微动?,脚步便已经朝着纯渊皇后的位置走去。
只是,这一次,徐奕则的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虞美人。
月色之下,虞美人身着低调奢华的宫服,就这么双手覆在腹前,低头顺目地阻挡了徐奕则的前路。
不自觉的,徐奕则便蹙紧了眉头。
他怎么也不曾想要跟这虞美人接触。
同为男人,自然?明白自己那位便宜哥哥对这虞美人的心思,正是虞美人这般不高不低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位置,才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之中,保全虞美人与那位小公主的安全……
至于李纯渊,不过只是他所设立的某个靶子,为的就是阻隔一切攻击。
他是太尉之子,又?是大?徐国的皇后,若是出现问题,便也就是与太尉对抗。
那群暗藏的叛臣贼子,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太尉交恶。
只要想通这一关窍,徐奕则便开?始为李纯渊不值,为他对那人的忠诚与爱戴——这不是那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至于不愿与这虞美人见面——至少不是这个时间段见面,自然?也是因?为,那人与虞美人的关系实在太近,如此关系,他的身份一不小心就会?被戳破。
让不担心皇太后发现,因?为皇太后是理智之上的女人,比起感情,她更注重利益,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的大?义。
而虞美人,以他这段时间从各处的观察——这人是个很轴的漂亮女人。
说轴,便是说,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她就绝对不可?能?改变想法,这种?轴,不是徐奕则愿意相交的类型。
——当然?李纯渊某种?程度上也轴,可?他们毕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点?轴无伤大?雅。
总体来说,他怕虞美人闹事。
于是,在见到虞美人的一瞬间,徐奕则几?乎存了掉头就跑的冲动?,可?这掉头就跑说不定更为惹人怀疑,于是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陛下……”虞美人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话语绵软,是多日?不见的委屈与思念,“今日?围猎,陛下真是一次都未曾将视线分给?臣妾呢。”
这是在质问了?
徐奕则整不明白,但?他理解虞美人的情绪——以正常人的思路来看,若是曾经情浓意切的一对情侣,突然?其中一位对另外一人冷淡,那定是有了猫腻。
他自然?知道用冷淡的态度处理虞美人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在此时来看,却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惜,拖延大?法,最终失败,他在这围猎场上,被虞美人候着了。
“虞美人在此,有何要事?”徐奕则的声音僵硬,他的眼神一直在瞥不远处的李纯渊,希望对方能?够尽早发现自己这边的复杂状况。
然?而,这样坐立不安的状态,却是令虞美人误会?了。
她惨然?一笑,眼中悲伤在月色之下倾泻而出。“陛下,竟是连一点?时间都不愿给?臣妾了是吗?”
“陛下,您曾经说过,您会?好好保护臣妾与芷娥,不知这话,可?还算数?”虞美人的眼中含泪,满腔委屈难以平复。
听闻这柔弱女子哭泣,徐奕则心中虽觉烦躁,却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暗骂了一下自己那便宜哥哥尽做些狗屁糟心事,这才回复。“这事自然?作数。”
这话说出,原本还泫然?欲泣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的期待来,她抬起眼眸,含情的桃花眼眸如水般水润。“陛下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徐奕则无奈点?头,却是一直恪守有礼地与这虞美人保持了三步之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