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的缝隙, 醒早了的沈怀瑾看到墨色天幕如浓雾散去般消逝了颜色，烟青色的山峦在此间若隐若现, 鸟鸣声此起彼伏，而破晓的晨光彻底划开了天地间的阴沉。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才将沉睡在身边的兽人摇醒。
厉含糊地说着什么话，头顶化出一双立耳，将一头毛绒绒的银发往沈怀瑾的颈窝处挤，俨然是要赖床的模样。
兽人有大半的身子都挨挤在他身上，手感极好的狼耳也在自己颈边蹭来蹭去，沈怀瑾一时半会也逃不脱，只好无奈地又陪厉醒了会儿盹。
直到天光乍现的朦胧感褪去，有些燥热的风顺着窗缝往里钻时, 沈怀瑾知道再任由厉赖床下去就是永无止境，他终于按耐不住，控制着力道揪起那只毛绒绒又不失韧性的狼耳。
“起床！”
“嗯！”兽人一下子从床上弹跳了起来，“醒了醒了！”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带着懵懂困意的眼睛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像横断山脉脚下大片林荫的枝头嫩芽。
见到他这样子，沈怀瑾的心又软乎了些, 放低声音道：“乖乖起床洗漱，我们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的。”
闻言，厉翻身下了床，他打了个哈欠又猛搓了一把脸，眼睛终于恢复清明, 耳朵也收了回去，变回白天认真严肃的模样，“知道了, 我先去做早食。对了瑾，你昨晚这么迟才睡着，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沈怀瑾语气蔫蔫的，“我带着心事是睡不好的，要想好好休息只要一个办法，就是早点把房子盖好。”
他随意地瞥了厉一眼，意有所指。
厉心领神会，一把搭上了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宣告：“遵瑾巫教诲！”
被厉这么压着，沈怀瑾被迫如同他的连体婴一般跌跌撞撞地出门，两人洗漱后随意吃了份酸辣粉和蒸红薯，便出发前往谷外的另一条溪流边上淘石英砂。
那些半透明的石子儿是沈怀瑾曾经在划定基地范围的时候就注意到的。石英砂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正是制造玻璃的重要原料之一，其余原料便是纯碱和石灰，将这些东西放至高温下烧至熔融再塑形，冷却凝固后就成了玻璃。
溪边的石英砂繁多，沈怀瑾淘洗去其中的淤泥，再将那些或乳白或半透明的小石子儿丢进藤筐中，最后两个人各一前一后背了整整两筐才回的部落。
辛苦背回以后，他取出前两日晒稻子用过的竹排，摊开展平在地上，然后将淘洗来的石英砂倒了上去，让它们得以在风吹日晒下尽快干燥。
沈怀瑾在这边翻晒石英砂，厉则端了石灰石前去粉碎，直到三种原料都干燥且粉碎过后，就可以将其按比例配在一起进行制备了。
沈怀瑾独自一人垒起的窑体并不算大，因此内里只有六个坩埚，两人将玻璃配合料分批次地倒入坩埚中，烧煤、鼓风进行加热。
窑内熊熊火焰燃起，将周围的温度都熏腾了上去。厉使的是把双人式风箱，他双手齐下，大量的空气便被鼓入窑体，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火星飞溅的炽热场面。
沈怀瑾站在边上，一边给厉擦汗一边仔细地观察着窑体内部火焰的颜色，希望它能达到烧制玻璃需要的标准。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沈怀瑾喃喃自语，焰温的影响因素有很多，像窑的构造、燃料和氧气这些都很重要，他已经是竭尽全力做到目前情况下的完美，最终能不能成就要看天命了。
他看着短时间内就汗流浃背的兽人，心疼地蹙眉问道：“累不累？我来替你一会儿吧。”
“没事。”厉摇摇头，顺便甩掉了发梢的汗水，“你先去做晚食或者忙其它事情去吧，我这边还不用帮忙。”
沈怀瑾也不多作纠结，“那我先去做饭，待会儿再叫上朋友来帮忙，我估计这窑至少还得烧上一夜才能起作用，光靠我们两个是不够的。”
“行。”厉用手肘揩了一把额头的汗，又拿干净的手掌拍了拍沈怀瑾的后腰，“去吧。”
正巧临近傍晚，刚才那边见沈怀瑾迟迟不来取食物，便直接将分配的肉和果子送了过来。
今天送来的是大耳兽肉和不少的新鲜白萝卜，萝卜表皮上青下白，指甲一掐就是一道水汪汪的坑，沈怀瑾估计着野外最新一季的萝卜即将迎来丰收，再算了算日子，再过不久部落的亚兽们也该集中精力采集了。
沈怀瑾手起刀落，在咔嚓咔嚓的声音中，萝卜被切成了小块，切面水润厚实，一看就知道脆爽得很。他又挑了两个大萝卜切丝。到时候萝卜块用来炖汤，鲜美又营养，萝卜丝用来凉拌也是爽口开胃。
洁白的萝卜被热水中焯过就更显得剔透，散发出清甜的香味来，慢慢地吸收着锅中的肉汤。在咕咚咕咚的冒泡声中，汤汁渐渐收浓。掀开锅盖之际，一阵鲜美醇香的味道袭来。
沈怀瑾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胃口大开。他拌了个酸辣口的萝卜丝，又蒸了几个红薯，炒了份野鸟蛋，自己匆匆填饱肚子后立马替上了厉的位置，让后者得以顺利吃个晚饭。
到了前半夜的时候，两人请了树前来帮忙，得以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到后半夜便又由自己继续鼓风了。
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厉在出力，沈怀瑾只是偶尔顶替一会儿，但他也睡不安稳，索性守在兽人边上，默默地看着窑体侧门缝隙处露出的些微火光。
到后来，他索性搬来了储藏屋里的稻谷，抓了一把放到水碓的臼中，开启了水碓，任由它一点点地敲去谷粒外干燥的稻壳，露出其中白中带着些嫩黄的饱满米粒。
待半臼的谷粒基本脱了壳，他便将其掏出，放在竹篾上逆着风抖、筛几次，脱落下来的米糠即可便被吹走，留下的就是能吃的米粒了。
在风箱的推拉声和频率不变的水碓锤击声中，这夜色倒也安宁。
烧窑的步骤一直持续到翌日中午。沈怀瑾估算着时间，如果坩埚窑内已经达到了制造玻璃的温度，那么在烧了一天一夜之后，那些原料也该融化了。
沈怀瑾紧张地屏住呼吸，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打开侧面的窑门，拿长长的钳子将其中的一个坩埚夹了出来，只见里面已经是橘红色的液态玻璃样，粗看起来均匀、无气泡，符合接下来塑形的要求。
他与厉对视了一眼，即可喜上眉梢，“还真成功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玻璃冷却得很快，沈怀瑾不敢多耽搁，他关上窑体的侧面让厉继续鼓风保持窑温，自己则钳着坩埚退开两步，准备塑形。
他的诉求是玻璃窗，那么制作平板玻璃即可。
他拿起提前擦洗干净放在一边的空心铁管，将一头插入已经有些硬化的液态玻璃中，将其从坩埚中脱离。
沈怀瑾用的是吹拉法，他举着铁管往里面吹气，将另一头的看似软塌塌的液态玻璃吹出一个柱状，借着边上的火坑保持着低温加热的状态，慢慢地将玻璃内部吹开。
“妈呀，这热气……”一个不小心，沈怀瑾就被倒吸的热气呛到，喉咙都有些发烫。只是动作一停，玻璃的颜色就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沈怀瑾赶紧灌了一大杯凉水，继续加热软化然后吹气。
将玻璃吹得内壁差不多相同厚度时，他再去头去尾，将其从中间剖开摊平在铁板上，用另一块铁板尽力压实，出来的便是一块并不算规则的平板玻璃了。
第一块玻璃不仅薄厚不均，还因为含铁元素而透着些青色，但它确实是透明清脆的。
阳光穿透这片大陆的第一块玻璃，在泥地上洒下了浅浅青色的光晕，一两只路过的小虫好奇地探头探脑，以为那是一个不曾留意的全新世界。
沈怀瑾因此并不气馁，打算及时将其余五团液态玻璃用上。
不过鉴于刚才的倒霉境遇，他还是先用皮革做了个气囊用来手工打气，好歹将自己的嘴给解放了出来。
气囊出气更均匀，也更好控制，沈怀瑾做出的第二和第三块的玻璃品质就要明显好于第一块的，虽说颜色的问题难以解决，但好歹厚度一致，到时候裁玻璃或是使用的时候都能方便很多。
“青色也很好看。”沈怀瑾将第三块玻璃举至眼前，透过它看到的山谷似乎更加生机勃勃。
他满意地将玻璃收好，然后在坩埚中倒入了新的玻璃原料粉，趁着取其它液体玻璃的时候将它放进窑中进行烧制，这样窑体内会有原料在不间断地反应着，争取做到效率最大化。
沈怀瑾毕竟不是专业的，有时候也会操作不当导致已经成型脆化的玻璃破碎，因此一批虽说能烧六个坩埚，但他最多也就收获四到五块的玻璃。
玻璃的品质差强人意，体积并不算大，但如果能借铁架拼起来，倒是能做成非常漂亮的有色花窗。
当他开始第三批玻璃的制作之际，谷口突然人声鼎沸，他惊异地抬头望去。
是部落的赶集队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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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砰砰

归来的赶集队伍身边围满了人, 沈怀瑾这边也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索性耐着性子慢慢地将手中的玻璃柱吹鼓, 然后剖开又摊开在铁板上，用力压平。
不出意外，又是一块剔透的玻璃。
他将工具安置好，又揉了揉捏气囊捏得发酸的虎口处，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打算去找岩。
巧的是，对方也正好前来寻他，沈怀瑾顺势便邀请岩来屋前的石椅上坐会儿。
“岩，路上顺利吗？你们这回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怀瑾替他倒了一大碗花茶，坐下后率先寒暄道。
跨原赶集需要更多的时间, 照理来说，队伍至少也要等差不多衰季的时候才能回来，然而现在距离衰季还有一小段时间。
“选择和大森部落一起赶路是正确的，两支队伍的兽人聚在一起后，基本上就没有野兽敢来侵扰我们了，再加上这次我们出发得早，到那里以后也没有过多停留, 所以回来得也就比从前要早。”
岩一边解释一边打量着外部接近竣工的东厢房，贯来严肃的脸上也难掩惊讶之色，“瑾，你是怎么想出这种盖房子的方法的？看起来要比我们的茅草屋结实又挡风得多。咦，不过你这墙上怎么好几个大洞, 寒季的时候不得冷死？”
“我这也是从别处学来的。”沈怀瑾随意地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听到他后一句的问话又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那几处不是洞，是我专门空出来打算安玻璃窗户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早在刚才部落众人的叽叽喳喳中了解了些关于“玻璃”的知识，因此也没多追问，只是朝着砖瓦房的方向啧啧称奇，“等城墙建好后还是得让部落里的兽人们加把劲儿，争取让大家以后都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那是当然的。”沈怀瑾笑着赞同，他有了经验以后也好指导着大家一起盖砖瓦房，到时候便不再需要亚兽们可怜巴巴地相互取暖以度过寒季了。
“对了。”沈怀瑾的脸上满是期待之色，眨巴着眼睛，迫切地希望能听到些好消息，“岩，你这回去石火原赶集，都有收获哪些好东西？”
岩无奈地摇摇头，“石火原负责开集的部落不大，接纳不了多少队伍，因此多数前去赶集的部落待不了几日便离开，我们同样如此。除了在集市上换到了不少盐，我没看到任何一样你写在纸上的东西。”
沈怀瑾满怀期待的神情消失，即使早有了这样的准备，仍旧感到沮丧，“那也没办法，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不过……”岩微微一笑，竟然还给沈怀瑾留了悬念，“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座山，山里有类似硝石的存在，我们自己说不准到底是不是，但想着万一真是的话你一定会想要的，所以背了好些回来，。”
这可是峰回路转！
“什么？！”沈怀瑾惊喜地站了起来，“岩，快带我去看看！”
“跟我来。”
岩一边带路一边介绍来历，“这些看上去像硝石的石头是我们在返程路上的一处山洞找着的，当时我们都在歇息，奇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盐，兴奋地把我们都叫了起来，试了一番才知道想错了。”
“我当时就想到部落里的硝石在最开始的时候也被大家误以为是盐，所以没准山洞里的那些也是。”岩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太过随意，又怕沈怀瑾看过后发现不是反而更加失落，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瑾，我真的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硝石，你可别先太激动。”
沈怀瑾明明他的顾虑，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两人脚步匆匆赶到溪对岸，从集上换回的物资全堆在广场上，其中就有七筐多岩口中类似硝石的东西。
沈怀瑾掀开上面盖着的兽皮，捡起沉甸甸的一块仔细端详，又拿水进行实验。
这石头模样的矿物因为有着诸多杂质而不像沈怀瑾在用的硝石那般是白色的，块状矿物的边缘处呈现出浅浅的红和风沙积累下的斑驳。
不过特性却与硝石一致，几次反复下来，他断言道：“岩，你的猜测没有错，这就是硝石！你们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还真是啊？！”还未曾离开的奇站在一旁，闻言好奇地探头加入讨论，“当时首领说的时候我们还不信，毕竟你用的硝石都是白色的一颗颗，哪像这个看着又大又脏。但是岩坚持说要把它背回来给你看看，我们这才将换来的盐都堆到一起，空出藤筐装这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