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嘟囔着,似乎不能理解:“可是我明明就是皇子。为什么他们都能那么说,我就不可以呢?”
心口仿佛被针小力地扎着,不疼,只是有些麻,他没太搞懂现在的状况。
眼前这个小延延似乎是不认识他的,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先前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江闻岸彻底凌乱了。
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见他在花坛边坐着半低着头,时不时又喃喃自语,模样十分怪异,纷纷侧目观看。
按延延方才的说法,其他人应该是看不到他的。
江闻岸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站了起来。
他想问问沈延想不想跟他走,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延延小时候防备心那么重,他思考着该如何让延延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跟他走比较有可能。
不料还未开口,手上已是一暖,一只小手钻进了他的手心。
他低头,只见沈延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专注看着他:“哥哥,带我回去吧。”
江闻岸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好像没有说什么话吧,就那么被他单纯可爱的模样蛊惑,牵着他往前走。
此刻,延延小小的手是暖的。
他不禁有些疑惑,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直到走上楼,站在宿舍门口,江闻岸才稍稍回神。
他刚找出钥匙想插进锁里,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小熊火急火燎跑了出来,径自从沈延的身体穿过。
他看见小家伙只是呆愣愣地站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不确定似的,又伸手摸了摸。
江闻岸不动神色将他拉到身后,这才看向一脸恍惚的小熊。
“小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着急?”
他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踩着一双拖鞋背着背包,似乎要出门。
“闻哥,我家的猫生病了,我得赶回去看它。”
小熊家里养了一只胖橘,先前一直是小熊在喂,后来他上了大学离家实在太远,于是胖橘就一直由他妈妈喂养,宿舍的人都知道小熊很爱他的猫。
“等一下。”
江闻岸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还是拉着精神恍惚的他先进屋。
将人推进屋后,他又再次出来将一脸茫然的小延延牵进去,随后发现小熊果然没有发现。
小熊现在没有心思注意到他对着空气奇怪的举动。
江闻岸指了指自己的椅子,示意沈延在那儿坐下。
小孩儿乖乖坐下,趴在椅背上看江闻岸。
他开始忙碌起来。
小熊的书包被他胡乱塞了一些东西,里面很乱,江闻岸简单翻了两下,发现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该带的全都没带。
他的桌子也很乱。
江闻岸没浪费太多时间帮他收拾,从某个连小熊自己都不保证能找到的缝隙里抽出他的身份证,和身份证一起装进小格子里。
跟着记忆,江闻岸从自己的柜子那取出一包手撕面包塞进小熊的书包里,又爬上小熊的床上取下水杯,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的伞放在桌子底下,江闻岸简单卷了两下,塞进书包侧边。
“身份证和学生证在小格里,充电线和充电宝在大格,我给你放了点面包,在车上饿的时候可以吃。”
最后,江闻岸拿了一个口罩给他戴上,“别着急。”
小熊仰头看他,伸手擦了擦眼睛,“闻哥,谢谢你。”
“回去吧。”
江闻岸原先还发愁要把沈延安置在哪儿,没想到这会儿小熊就出了这样的事需要回家,一时间宿舍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沈延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江闻岸放松下来,看向这个让他精神十分混乱的对象。
沈延:“闻哥。”
江闻岸一愣,便见小孩儿一脸天真地问他:“是你的名字吗?”
“嗯。”
“叫哥哥。”
小延延很乖,甜甜喊他:“哥哥!”
被他叫惯了先生,忽而换了一个称呼,江闻岸觉得很是新奇,可沈延好像很喜欢这个称呼,接下来一直哥哥长哥哥短叫着他,十分好奇地这看看那看看,还要问他一些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问题。
虽然其他人都看不到延延,但要带着他出去吃饭还是不方便,于是这一天他们只叫了外卖在宿舍里吃。
晚上的时候江闻岸给小熊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知晓他还在火车上,江闻岸又叮嘱了几句,毕竟小熊是宿舍里年纪最小的,为人又傻乎乎的,再加上现在心系着家里的猫猫,肯定心神不宁。
江闻岸叮嘱他要看好站点,及时下车,回到家之后给他回个信息。
末了又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有朋友来学校找他,需要借小熊的床睡一下。
晚上洗完澡出来,江闻岸正擦着头发,对于和延延一起待在学校的宿舍里还是觉得很怪异。
他将小孩儿抱上自己的床,替他掖好被子,下床。
“可以关灯吗?”
“好。”
关了灯,江闻岸径自上了对面的空床。
黑暗中,小沈延抱着被子等待了一会儿,却发现哥哥没有上来。
沈延自蚊帐中探出出头来,“哥哥不陪我一起睡吗?”
“嗯。床太小了,我在这边睡。”
沈延轻咬着唇,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他说:“那哥哥明日可以带我出去玩吗?”
江闻岸沉默了一会儿,小家伙也跟着沉默。
“好。”
江闻岸哄着他,告诉他只要他乖乖睡觉,明天就带他去玩。
江闻岸没睡好,一大早起来总是心神不宁,估摸着家里的爸爸妈妈应当已经醒了,连忙拨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那头是久违的声音,可听到妈妈唠叨的叮嘱时他还是发觉,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好像他确实只是一个学期没回家而已。
“爸,妈,我想你们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这么肉麻了呢?”话虽这么说,江闻岸却听到了妈妈低声啜泣的声音,随后换了一个人来接电话。
他爸爸的声音:“闻岸啊,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别太拼命了,注意休息,多吃点,这样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立刻买飞机票回家的冲动。
挂上电话之后才清醒了许多。
他怕是还不能回去。
他答应了延延要带他出去玩。
平常不怎么带小孩儿玩,江闻岸能想到的只有把人往游乐场带。
沈延手里抱着一只轻松熊。
于是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中,江闻岸带着一只轻松熊坐旋转木马,坐小型过山车。
江闻岸觉得有些奇妙,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延延愉悦的笑声。
晚上,沈延先上了床,他则在底下的课桌旁面对着电脑屏幕。
他正在搜索《燕京宝鉴》的结局,可是始终找不到,和记忆中的一样,作者因为被人骂惨了而封笔,没有给出结局。
《燕京宝鉴》是一部人气很高的小说,有很多读者自发写了很多同人文,按照热度,江闻岸一本一本往下看,试图寻找一丝一毫他曾经存在的证据,可是没有,在所有的同人小说里“江闻岸”都是一个十分恶毒的反派,和延延势不两立的那种。
沈延在床上不断翻着身子,身体和被子的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伴随着鼠标点击的声音和电脑散热发出的沙沙声。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了,江闻岸的宿舍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
他看得眼睛都酸了,总算看到了一本不太一样的同人漫画,在这里好像“江闻岸”和沈延的关系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漫画的名字叫做《白切黑皇子和他的娇软先生》。
江闻岸面色古怪,他不懂白切黑是什么意思,娇软?又是什么鬼?但这实在是他今夜好不容易找到的第一本二人不是敌对关系的同人本了。
他点击条目,可却始终没有反应,再点击了几下,跳出了一个网络已断开的通知。
电脑桌面右下方的时间定格在03:00之上。凌晨三点,校园网断了。
江闻岸气得差点摔鼠标。
“哥哥?”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江闻岸吓了一跳,抬头只见沈延正在上方看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是我吵到你了么?”
沈延摇了摇头:“不是。我睡不着,哥哥能陪我睡么?”
“我不占多少地方的。”
或许是因为刚刚看到是什么病娇皇子和娇软先生,江闻岸又想延延了,此刻再也拒绝不了他。
他关上台灯,爬上床。
沈延乖巧地缩在墙壁边边,给他留出很多空位。
他好似一点儿也不困,一直絮絮叨叨地拉着他讲话,一边讲一边不自觉慢慢靠近,最后头已经枕到了他的手臂上,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
声音越来越弱,他呢喃着:“如果我走了,哥哥会来找我么?”
江闻岸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去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小孩儿平稳的呼吸。
枕边的手机发出亮光,江闻岸设的静音模式不会振动,没有将入睡的延延吵醒,是小熊打来的电话。
他想下床去接电话,身子却被抱着动弹不得,只能小声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小熊好像哭过,此刻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他说他家的小胖橘最后还是走了,说自己很后悔,早知道应该早点回家,多陪陪它。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要尽可能地陪在它身边,陪它玩耍,喂它吃小鱼干。我真的好想能再重来一次啊。”
胸口的颤动和小家伙暖洋洋的呼吸交织着,江闻岸低声询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养他吗?”
这个问题是在问小熊,也是在问他自己。
“当然会。”
“即便你知道你们终将分离?”
“嗯。”小熊的声音很坚定:“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亘古不变的,物换星移,但我和小橘共同拥有的美好记忆都会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所理解的永恒即是当下。”
“闻哥,你记得我说过的吧,小橘是我在一个垃圾桶旁捡到的,那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难以想象如果我当时没把它带回家,它会怎么样。”
江闻岸的脑海里浮现出沈延孤零零地缩在冷宫里的影像。
“所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养它。”
永恒即是当下,当下即是永恒。
江闻岸的世界豁然开朗,一切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好。我知道了。”
小熊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说的“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闻哥,你的朋友还在咱们宿舍吗?”
江闻岸低头看睡得正香的延延,自喉咙底发出声音:“嗯。”
“好,那你尽管睡我的床啊,想睡多久睡多久,反正我现在暂时不打算回学校了。”方才还泪眼汪汪的人这会儿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闻哥,我先睡了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给你,你们也快点睡吧。”
电话挂断,宿舍内重新归于黑暗与宁静,江闻岸伸手将沈延额前的头发撸上去,露出小家伙光洁的额头。
小家伙微微张着小嘴,小口呼吸着,忽而小声嘟囔道:“哥哥。”
江闻岸抱住小家伙,低声回应他睡前的问题:“我会去找你的。”
一定会的。
这边,江闻岸抱着小延延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熬红了眼睛寸步不离守着人的沈延突然发现先生的手指动了动。
第58章
沈延十分激动,这动静一出便在安静得出奇的居室里显得格外闹腾,把影尘也喊进来了。
江闻岸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充满迷雾的地方,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他又能听到延延的声音在呼唤他了,可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先生动了!他的手!方才真的动了!”
影尘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他以为是沈延在这儿呆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殿下,我在这儿看着江先生,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都三天三夜了,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沈延置若罔闻,又重新握着先生的手,额头贴在他手上感受着脉搏。
没有人能劝得动他,几日来都是如此。
影尘摇了摇头,只能出去外边守着。
皇帝已经醒来了,可沈延不愿意去见,做做场面功夫也不肯,他只能谎称五殿下和江先生都与皇帝一样受了河神的冲撞,且他们二人身上的气运到底是比不过天子的,因此身子更是虚弱,实在无法面圣,如此皇帝才没有疑惑。
第四天,江闻岸还是没有醒来。
这时从外边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能救江闻岸。
沈延走投无路,自然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的,却不想来的人竟是醉云台的花魁——绯言。
绯言来时一身轻飘飘的粉色衣裳,面上依然笼着一帘轻纱,自那露出来的一双粹着冰霜的眼睛来看却无半分艳俗。
“你当真能救先生?若是真能救活,还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绯言第一次见他时还留心看了几眼,这会儿倒像是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一般,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几近苍白的江闻岸身上。
不过只一眼,他就看清了沈延的焦急和疲惫。
他点了点头,挥了挥盛着花香的衣袖,清冷的嗓音开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