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五味杂陈,面如菜色,他咽了下口水,忐忑道:“我们昨晚……”
沈延眨了眨眼睛,没等他问完便一股脑儿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倒出来:“昨晚先生喝醉了,不让我穿上衣裳,还说要我抱着先生睡,不抱就闹,我没办法,只能顺着先生。”
他不带喘气地半真半假睁眼说着瞎话。
江闻岸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这?”
“唔。”沈延摸不准他内心的想法。
“那……”江闻岸没碰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你身上这些都是因为我闹着要你抱给你挠的?”
“嗯。”沈延无辜点头。
“哦~~~”江闻岸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概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江闻岸下了床捡起衣裳,亲自替崽崽穿上。
沈延低头看着先生,眼中晦暗不明。
在云山醉酒醒来后江闻岸把那晚的事全都忘了,他问沈延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小家伙神色微妙,只说没有。
再三询问得到的答案都一致,江闻岸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消散了,还是每天乐呵呵的。
话说江闻岸先前将袭香安排在了香水铺子里,没想到她倒是个口才好的,销售能力十分出众。
江闻岸原先还只是想暂且把她安排在铺子里,等人手够了便让人再去别处找个更好的活计给她,此番下来就连一直打理店铺的梁子慈都提议让她留下来。
这铺子本就不是江闻岸一人的,他便同意了。
如此一来沈延就有些不高兴了,但因着二人极少会接触到,倒没多大影响,他也只会在和先生撒娇时别扭哼哼两句。
这几年来崽崽见着他多和他人说几句话就要不开心,这些江闻岸都看在眼里。
想着小家伙因为年少丧母,没爹疼没娘爱,江闻岸也有意纵着他,多数时候都会好生哄着他,也只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感情都放在他身上,希望小家伙能在爱意的包围之下长大。
江闻岸自己则是日日会去铺子一趟走走看看的。
近日铺子里来了个名叫晴鸢的女子,是朱如的表妹,年芳十五,为人机灵,遇事时又沉稳会随机应变,干活时也手脚麻利。
江闻岸一直留意着,因为梁子慈说她和延延年纪相仿,万一二人看对眼了也是美事一桩。
皇子的婚事本由皇帝决定,然而这些年皇上对于沈延都是放养的状态,其他皇子十六岁便开始娶妻纳偏房,延延这边却迟迟没有指婚。
皇上对他的态度虽不算好,但这么久以来也没有为难过,想来若是有中意的女子,再由江闻岸亲自去为他求指婚,应当是可以的。
江闻岸虽然不着急但也觉得崽崽过于依赖他,若是有了妻子陪伴或许会不那么孤独。
况且他瞧着这晴鸢是个好女子,生性活泼开朗,和延延恰好互补,与她在一起应当会很开心。
不过此等事情重要,聊是江闻岸也无法为他决定,尚需要沈延自己定夺。
于是这天收了铺子之后便让朱如带着晴鸢回来,说是来一同用晚膳,实则也是让晴鸢和沈延相看。
“待会儿人来了,你就坐她旁边,知道吗?”
沈延看着先生忙上忙下指点着下人安排酒席,问道:“为什么?”
江闻岸神秘笑着:“你先别问为什么,现在先去沐浴,换一身衣裳来,就我新让人给你做出来的那身。”
他说着便忙活着去小厨房看看,他问了晴鸢喜欢的吃食,已经让人备下。
等府里一切上下打点好,晴鸢也来了。
江闻岸一看自家崽崽,却发现他方才说的话沈延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理了理沈延的衣领,又将他的头发扒拉了两下,满意道:“这样也行,也好看。”
沈延没什么表示,等到用膳时也径直走到江闻岸身边来。
江闻岸伸手按住旁边的椅子,对着他挤眉弄眼,小声道:“过去那边坐。”
沈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看着他。
气氛有些尴尬,江闻岸轻轻将他往那边推了一下。
朱如在这个时候过来:“我想坐这儿,殿下坐那边去吧?”
沈延低着头,看着先生还停在半空的手。
先生竟把他推向别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始终没有动。
江闻岸看到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忽而抬眸看自己。
倔强着连嘴都不敢瘪一下,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委屈。
他突然有点后悔。
心一软,“算了。”
他站起来亲自拉崽崽在自己身边坐下。
“朱如,你坐那边吧。”
江闻岸察觉到崽崽此时有些低落,有些无措地捏了捏他的手。
他方才的反应明明没有多大,却让江闻岸心一抽。
晴鸢还在旁边看着,多说未免尴尬,他又堆上笑脸招呼人。
饭桌上朱如还想撮合着沈延多和晴鸢多说两句话,然而沈延始终冷冷淡淡,一句话也不肯说。
江闻岸莫名觉得有些愧疚,对双方都是,倒是他们几个大人在这儿瞎操心了。于是他便次次接过话头来与晴鸢交谈,倒是相谈甚欢,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夜晚,江闻岸想到他沈延里去想与他聊聊。
实在是这么久以来就没见过延延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时间长了他心里不免有些猜想。
但他又有些纠结,该如何问他?
晚间沈延食难下咽,想着他应当会饿,江闻岸便亲自煮了面去。
即便出宫之后带着他吃遍山珍海味以及地方特色美食,沈延还是只说最喜欢吃先生煮的面。
虽然不知道崽崽是不是只说好话哄着自己,但不可否认江闻岸很是受用。
坐在旁边看他吃,江闻岸打着腹稿。
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男子?”
或者委婉一点:“你是不是对女子没有兴趣?”
江闻岸觉得这两种都不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崽崽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告诉自己,只怕也想瞒着他。
这么问岂不是很伤人自尊?
直到沈延一言不发吃完一碗面,把汤全都喝得一干二净,江闻岸还是没有问出口。
“啪嗒”一声,瓷碗触碰玉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江闻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沈延冷不丁道:“先生想说什么?”
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他先问了,江闻岸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再纠结也是无益,这话始终要问出口的。
自己虽然只是他的先生,但这么多年的养育和陪伴,他如兄如父,想来也该比那个所谓父亲更有资格关心他的私事。
他用帕子擦了下沈延的嘴角,谨慎问道:“那个,我今日让晴鸢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沈延看着他,看得江闻岸心里七上八下。
“啊?延延~”江闻岸戳了戳他的脸颊,“真生气了?我道歉好不好?理理我呀。”
沈延被戳得没脾气,终于“哼”了一声。
“是不高兴。”
更不高兴先生意欲推开他,明明他那么努力地想靠近。
这让他感到很委屈。
“那……我问一下,就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他不安解释着:“这几年好似从未听你提起过哪个女子,真没有中意的吗?你也十七了,已经是可以婚配的年纪,若是有心悦的,先生去求皇上,一定让你如愿。”
沈延目光灼灼,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有心爱的人,但不是女子。
沉默的氛围让江闻岸的心沉了几分,接着就听他说:“没有。”
江闻岸咬了咬牙。
“那男子呢?”
沈延眉角跳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
先生知道了吗?
该怎么说?现在向先生表明心迹吗?
还是……还是直接一点,抱抱先生?如此应该就心照不宣了。
他在心里走完了所有流程,殊不知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对江闻岸来说是一种煎熬,他几乎可以确定崽崽真的喜欢男子,并且猜想他一直很辛苦地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想告诉延延,这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应该被尊重的存在。
想告诉他,先生会无条件支持他,他想要与男子在一起也可以,想不成亲也行,他都会站在他身后。
“先生,我……”
“延延,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在同一时间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又是一室寂静,二人相对无言。
江闻岸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
外头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他,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
沈彦昭?
江闻岸刚刚站起来,门已被人从外边推开,沈彦昭闯了进来。
二人的谈话只好强行中止。
“舅舅,你怎么在这儿呢?”
“你怎么来了?”
这大半夜的。
“别提了。”沈彦昭看了沈延一眼,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十分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成亲之后他便搬出了皇宫,如今拥有了自己的府邸,闲暇之时也会来看江闻岸,再加上江闻岸时长相劝,一来二去他和沈延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沈彦昭连着喝了三杯水,仿佛把水当成了酒,以为能浇愁似的。
“又和心娴吵架了?”
又被轻而易举猜中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手指转着水杯
他哭丧着脸:“哼,是她要跟我吵。”
江闻岸看向沈延。
今夜是谈不了话了,他怕沈延听着沈彦昭说这些会烦,因而问道:“延延要不要先歇下了?我和彦昭回屋谈去。”
沈延:“没事,就在这儿说。”
他还特别贴心地取了一壶酒出来,放在桌上。
沈彦昭不客气地拿过来撬开瓶塞,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他和庄心娴经常吵架,原因是她嫁给沈彦昭两年以来还未为他生育一儿半女,宫里的太医给她看了,始终没有发现身子有任何问题。
他们又广寻名医,仍然没能怀上。
沈彦昭爱慕庄心娴许久,根本不在乎这些,可庄心娴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她总觉得身为女子,为夫君生育子嗣是最重要的,否则日后她又如何去面见列祖列宗。
江闻岸一开始帮着沈彦昭给她做思想工作,后来才发现大抵根深蒂固的观念都难以在一时之间改变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道阻且长。
劝了几次无果,庄心娴心里的刺却没有被拔除,认为是她自己的问题,反而想着要沈彦昭纳妾。
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心爱的丈夫床上,江闻岸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到如此大度。
而这样故作轻松的大度恰恰是那个时代的女子的悲哀。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形成了封建传统的思想,很难被打破,况且沈彦昭身份却是特殊,她便尽力扮演一个贤惠得本的妻子形象。
除了愤懑叹气,江闻岸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大夫,应当也觉得治人比治心容易。
沈彦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喝下半壶酒的时候,又闯入一个人来。
哭得梨花带雨的庄心娴。
她夺过沈彦昭的酒,已是泪流满面,“你又跑到舅舅这来做什么?是还觉得我这张脸没丢够么?”
江闻岸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
她抽泣着:“我只是想给你这一脉留下后代……我说了,我真的不介意你再纳偏房,真的……”
她说着呜咽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又不敢哭出声似的,只能在旁边默默抹眼泪。
沈彦昭则一口一口喝着酒,也是一言不发。
此时说什么都不好,江闻岸只在一旁呆站着。
沈延一直默默听着,末了却突然出声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将他推向别人?”
江闻岸心里一惊,拍了沈延一下。
他顿了一下,垂着眼眸继续道:“先生教过我,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喜欢或许可以分享,可是爱的排他的,容不下他人。”
“这是先生说的。对么?”沈延突然抬眼看他,固执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江闻岸是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很久以前,与他讲起一首爱情诗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沈延是看着他说的:“真正相爱的人可以携手战胜所有世俗,爱可跨越山河万里,亦可抵抗人声鼎沸。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又何惧外界?什么生前身后,什么来世轮回,都是假的,我们该抓紧的只有当下。”
江闻岸被他眼睛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剧烈跳动。
十分鲜活。
他是第一次听着崽崽说出这样的话。
原先只一直当他是个孩子,却不知道或许在爱情这件事上沈延比他还要看得透彻。
沈彦昭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庄心娴哭得更厉害。
试问天下又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你别哭啊。”沈彦昭坐到她身旁安慰着她。
耐心哄着她:“心娴,就像五弟说的,我……爱你。”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显得有些生硬,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自幼便心悦你,为了配得上你,我拼命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