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钧尧偏头看向周挽商,“挽商,对于我这个外来者而言,这个世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我爱你,如果你活着,我愿意陪你活到老,去看看我们老了是什么样子,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不过是将某些既有的路再走一遍,没意思。”
“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
梁钧尧耸了下肩,浑不在意,“我是穿越而来,名利地位,人生抱负,对我来说都是很虚妄的东西,说不定跳下去、死了,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周挽商唇边的笑意淡了些,缓缓消失,“万一回不去呢?”
“那也没关系,反正你都不在了,我活着干嘛?替你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得了吧,别拿这一套来糊弄我,”梁钧尧的坦然里混了些嘲讽进去,“人死如灯灭,没有就是没有了,我不信来生,我只要今生今世。”
话完全说开,梁钧尧坦荡道:“你刚才问谁能陪你一辈子,我说了、我可以,我孑然一身来,在这个世界里孤零零没有任何牵绊,我可以属于你,一辈子、我陪你。
“挽商,我知道你孤独,电影是很个人化的东西,不管你有意无意里面都会展现出一些东西,人是独立的个体,相互理解很难,但是我想靠近你。
“只要你愿意跟我说,我就愿意听下去,永远,今生,一辈子。”
周挽商仰起脸看向形容潇洒又笃定的人,他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失笑道:“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
“那会伤害到你。”
“没关系,既然我都敢站在这里,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想去看看。”
“如果是寸草不生的荒原呢?”
“没关系,”梁钧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避讳了,他笑起来,“我母亲喜欢园艺,我从小跟她学了很多。”
周挽商沉默下来。
梁钧尧的神情明朗,带着些柔和,还有对未知未来的忐忑,“说要爱你是真的,会有不确定也是真的,我不保证不会受伤不会难过,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你别推开我,受伤也没关系,伤口总会愈合,谁造成的、谁负责。”
周挽商盯着梁钧尧,弯在唇角的笑意莫名又凄切。
傻孩子。
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心黑暗、阴郁与凉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轻声道,“我的、只能是我的,唯一,全部,不容背叛,明白吗?”
梁钧尧点头,丝毫不见犹豫,“明白。”
得到肯定答案的周挽商在漫长的一分钟后给出了最后的机会,“你把刀交给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考虑好了?”
梁钧尧抿了抿唇,“考虑好了,也准备好了。”
周挽商在梁钧尧话音落下的瞬间收起另一条垂在外侧的腿,长腿一迈落在里侧坚实的地面上,两步迈向信誓旦旦跟他说一辈子的人。
梁钧尧转过身,看着周挽商脸上的笑意,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虚汗,脚下一软就要往后仰倒,却在下一秒被周挽商拉住手腕一扯——跌进了对方的怀抱,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后双双倒在顶楼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略闷的巨响。
寂静丛生。
梁钧尧整个人都在抖,刚才还侃侃而谈,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被瞬间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还好,还好没有。
还好没有发生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情。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砸在怀里、撞在胸膛上有些疼,而压在身上的重量却让周挽商觉得真切,他揽着梁钧尧,盯着头顶上墨蓝的天幕。
夜幕上有星星,稀疏冷落,却熠熠闪光。
梁钧尧不说话,他也沉默着,直到湿冷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被软糯的羊毛衫吸收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似乎真的把人吓到了。
由着对方默默哭了好一会儿,周挽商偏过头在梁钧尧耳根处亲了亲,“多大人了还哭鼻子?要哭也可以啊,哭出声来,我不笑话你。”
“你敢?!你都不看看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儿?”
“是是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任打任骂任你惩罚好不好?”
梁钧尧沉默半晌,认真思考了如何惩罚,然而刚才高度紧张的脑子这会儿放松下来后就转不动了,仿佛一锅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讷讷道:“别再这样了。”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我就愿意为你留下,留在这里,陪你……一起变老。”周挽商望着夜色,声音缓缓而温柔,像是深渊里的蛊惑。
尘世污浊又无趣,美好的东西是不少,但属于他的只有他怀里这一位。
王子和狐狸,究竟是谁狩猎了谁,是谁捕获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从此属于彼此,再不分开,没有谁能插足进来。
属于,是归属,是所有权。
梁钧尧攥着周挽商的衣服,在对方颈窝里抹了抹眼泪,确认没有泪水了才抬起头盯着周挽商的眼睛,“你也要说到做到。”
“彼此、彼此。”
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周挽商心里被猫尾巴尖儿挠了一样,他也没忍着,凑上去亲了亲梁钧尧的眼睛,“虽然这双眼哭起来很好看,但除了某些特定时刻,我还是想看它们笑着。”
周挽商声音含笑,语气轻松,梁钧尧一颗心这才收回去,情绪跟着略微安定了些。
他仅有的一点力气都用来攥着周挽商的衣服了,整个人都有点虚脱,还是提不起力气,本来想自己爬回来结果又摔了回去,手肘正好硌在对方胸膛上。
周挽商闷哼一声,提起一口气,“宝贝,宝贝尧尧,我深切怀疑你在报复我。”
第51章 站在人前,是在求救
天知道梁钧尧只是不想再压着周挽商而已。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索性放松身体压着,长舒了一口气,“我是故意的,谁叫你这么吓我。”
周挽商轻笑一声,表示有被这个略带撒娇的口吻可爱到,他面对梁钧尧大概没办法不带滤镜了。
自家的,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
不过对方身上明显出了汗,顶楼又有风,别再给着凉了。
他扣住梁钧尧的腰带着人翻了个身侧躺着,自己先起身,然后将还有点愣的人拦腰抱起来,“都出汗了,去洗个澡。”
梁钧尧之前不乐意让周挽商这样抱他,总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十分别扭,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了,窝在人家怀里不带动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他现在没力气去不好意思了。
而即便是泡了热水澡,也喝了姜汤,周挽商还熬了粥,梁钧尧有心再跟人掰扯掰扯这回要跳楼、要自杀的事儿,但是脑子里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而在半夜还是烧了起来。
周挽商没睡,给人喂药擦身体忙活到凌晨四点才堪堪把烧退下去。
他坐在床边,握着梁钧尧刚擦拭过酒精的、冰凉凉的手,微叹了口气,这还跟小孩儿似的半夜发烧。
不过也是他自己作的。
梁钧尧身体底子很好,但是最近一直劳神劳力,楼顶上的时候又被吓得不轻,冷风一吹难免会不舒服。
他给了昏睡的人一个轻轻的脑瓜崩儿,轻笑一声,“在楼顶上不还逞英雄呢,现在就生病。”
而睡着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梁钧尧因为发烧而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周挽商听着,心里安稳。
梁钧尧突然皱起眉头,似乎是做了噩梦,周挽商抚着身边人的头发,一下一下顺着,直到对方又安静下来。
他亲了亲梁钧尧慢慢回温的手指,塞回被子里,现在可以睡觉了,至于明天起来这位梁大总裁要怎么跟他算账都可以,他等着——
以、前所未有的好心情。
他还真是坏啊。
周挽商关上灯,翻身上床,将人搂进怀里,两具身体在黑暗中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好像他们生来就该是如此模样。
梁钧尧醒过来的时候没觉得疲惫,浑身轻飘飘,眨眨眼,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盯着洁白天花板上素简的吊灯,迷瞪了两分钟才想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一下爬起来,却脚下一软摔在床边。
起的有点急让他眼前发花,直到周挽商推门进来他才松了口气,不是做梦啊。
两人一高一低,注视着,都不说话,还是梁钧尧脖子仰得酸了才撑着床边坐到床上,轻轻开口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真跳下去了。”
梁钧尧声音很轻,透着些后怕与虚飘的不真实感。
周挽商把早上熬了两个小时的黑米粥放在床头,弯腰凑过去亲了亲梁钧尧的额头,常温,他退开一点,“如果不是你,大概就真跳下去了。”
梁钧尧眉头一皱,唇角微垂,“这种念头不许有,以后不能这么想,别说站上去了,想都不能想。”
周挽商伸手去戳梁钧尧的眉心,“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不提,先吃饭吧。”
梁钧尧确实觉得身上有点虚,闻到柔软香浓的米香,决定还是先吃饭,昨晚上两人就都没吃几口。
一顿早餐安安静静吃完,周挽商端着托盘出去,梁钧尧衣服都没换就跟了出来。
看着小尾巴一样跟着后面寸步不离的梁钧尧,周挽商一边刷完一边笑道:“一觉起来我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成粘人的小宝贝了?”
周挽商的话带着调笑的意味,梁钧尧差点儿抬起脚踹过去,“这是谁害的自己不清楚啊?我就怕我一个没看见你又上去了!”
“我在你这儿信誉度这么低?”
“不然你以为?”
周挽商把刷好的碗碟放在沥水架上,顿了顿,道:“其实昨晚上我没想真的跳下去。”
梁钧尧靠在料理台边,看着对方的背影,并不意外这样的说辞,“我知道。”
周挽商放好最后一个碗,转过身,“知道?”
“嗯,”梁钧尧其实没想到周挽商会直言,他解释道,“一个真正求死的人是不会走上天台的。”
周挽商走到梁钧尧身前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说?”
“一个人要真的想死,有一百种安安静静且无法挽回的方式可以离开人世,如果他站在高处要往下跳……或者换个说法,既然出现在别人眼前,那不是在说我想死,而是——”
“什么?”
梁钧尧停顿了下,扫了眼周挽商,又撇开眼盯着餐厅桌子上的一束鹤望兰插花,声音微低,“在说、快救救我。”
站在人前,其实就是在求救。
梁钧尧把周挽商那几部作品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他没指望能靠几部电影完全读懂一个人,但是里面确实呈现了很多东西,是他了解周挽商的一个窗口。
明明对人世失望,对人性绝望,身处黑暗深渊,却依旧希望有人能给自己一束光。
身处绝望依旧怀抱渴望。
但是即便有猜测,他也不敢赌,他真的怕周挽商直接跳下去,怕自己猜错了。
周挽商听梁钧尧说完,唇角微微扬起,轻笑一声,将爱人拥进怀里,“我之前就说过,尧尧很聪明,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你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吗,非要这样,万一真掉下去了怎么办?”
“你自己往上面站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
“我……我那是情急之下顾不上!”
周挽商把下巴搁在梁钧尧肩上,却并不受力,而是让对方依附在他身上,“如果我昨天真跳下去了,你真的跟着跳了?”
梁钧尧轻轻哼了声,“我站上去就想好了,但是——我现在一点不想听见某个字,你再说就滚出去。”
“舍得?”
“舍得。”
周挽商松开手,“那我真走了?”
回答他的是梁钧尧的一个吻。
周挽商又加深了这个吻,将主动权收回自己手里,直到怀里的人瘫软了身体才松开。
对此梁钧尧连白眼都懒得翻。
等吃了饭,梁钧尧才想起拿手机看消息,先回复了微信上亲友的询问,他抬眼瞥了眼对面情绪还算稳定的周挽商,没有跟其他人提昨晚上的事情。
回复完他又打开微博。
虐猫事件水落石出,盖棺定论,那些诬陷与谣言不攻自破,而吴思招的处境可以说是万分艰难。
吃了舆论的红利,现在遭到反噬也在情理之中。
而周挽商那边则是一水儿的道歉和安慰。
粉丝简直是扬眉吐气,好在大部分人还比较理性,没有逮着开喷,得饶人处且饶人,有言语过激的也被大粉及时摁住,这个节点上别再被揪住小辫子了。
梁钧尧看了一圈儿,松了口气。
之前被抨击最猛烈的点在于周挽商开宠物医院是为了方便虐待动物,拍纪录片也是挂羊头卖狗肉,见事情曝出来又狠心杀死自己养的狗博取公众同情意图撇清嫌疑。
现在,虐猫的事儿清楚了,网友们自然对路易感到惋惜,语调多为同情,难得的是梁钧尧还看到了些反思的东西,多少让人欣慰吧。
互联网确实带来了很多便利,但也将个人的私事过度曝光在众人眼中,伤害的造成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果没有等到真相呢。
冤枉有时候就真的冤枉了。
能在滚滚的舆论洪流里坚持理性思考,慢半拍下定论,已经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毕竟动脑这么累,人云亦云地释放生活压力不好么。
梁钧尧放下手机,网络上再怎么说,终究是要着眼当下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