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钧尧静静等着,他现在不想去关心到底有多少人拍到了多少东西,网上的舆论会炸成什么样,他只关心周挽商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能不能迈过心里那道坎。
将心比心,他只是跟路易相处了不到一年,这孩子乖巧懂事又热情,就算他对动物皮毛发憷,但谁能不喜欢呢。
他都难过得要命,更何况是把路易从一个月大的小崽子带到这么大的周挽商。
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无望。
在长久的僵持后,周挽商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梁钧尧,“为什么?”
梁钧尧单膝着地,也顾不得地上是没有干透的血迹,直接跪在了血泊里。
他拥住周挽商,喉头有些哽咽,却只能强行压抑住,“挽商,这件事会查明白的,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带路易……去洗洗干净,它喜欢干净对不对?一周不洗澡都要自己往浴缸里跳的。”
周挽商眨了眨眼,似乎是困顿,也似乎是逃避,“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要让无辜的它们、来承担?”
梁钧尧松开人,盯着周挽商的眼睛,里面是黑沉沉一片。
是了,他忽略了一点,除了路易离开本身带给对方的打击,还有这个——周挽商不相信人性本善。
另外,路易大概还寄托着对方关于亲情最后一点寄托。
他又靠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挽商你听我说,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人是复杂的矛盾结合体,恶意是有,善意也有,我们只是遇到了某些人的恶意,不能全部否定,路易是……不在了,但是它来过,它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还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周挽商偏了下头,“我要的不是它来过,是它……陪我。”
像个执拗的小孩儿无法接受伙伴的离开。
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伤害。
梁钧尧抚着周挽商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它没走,挽商,它在这里、在这里。”
说着,他在周挽商心口点了点,又戳了下自己的心口,即便是不在了,但是他们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曾经的愉快是真的,存在也是真的,不会随着……离开而改变。
周挽商眼睛干涩,再次沉默下来。
梁钧尧却不敢再耽误,他伸手托住路易的身体,察觉到周挽商揽着的手臂微微收紧,轻声安抚道:“给我吧,好不好?”
周挽商看着梁钧尧,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松了手。
梁钧尧抱起路易,几十斤的边牧抱着却轻飘飘的,不知道是血流干了,还是这个身体里曾经鲜活的生命真的离开了。
安置好路易,他让来的医生和护士先上车,回身揽着周挽商的肩将人带起来,他没发觉对方有一点颤抖,安静得很。
然而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恰恰是最糟糕的。
宠物医院已经关门调查整顿,他们联系了另外一家有做宠物殡葬的医院,距离大约一个小时车程。
车上一片沉寂,周挽商盯着中间静静躺着的路易,梁钧尧不错眼地注视着身边的人,他伸手握住周挽商的手,两人手上都沾着路易的血,血液慢慢凝固、变干,腥甜的气息却一直缭绕着无法散开。
他能做的终究是太少了。
到达目的地后,医护先下了车,周挽商目送着他们带路易进去,坐着没动。
梁钧尧将人搂进怀里,“如果你不想看,我们就不去,如果你想送路易最后一程,我陪你进去。”
他没有经历过重要的人、和物离开,现在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是言语的苍白无力,生命逝去,谁都追不回来。
所有的安慰不过是徒劳,或许真的只有陪伴。
周挽商撑着座椅下了车,转眼看向梁钧尧,“我看着路易出生,也该由我送它走。”
对方眼神淡然,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凉,梁钧尧在短暂的愣怔后跟下去,攥紧周挽商的手,“我们一起去。”
第48章 我还接你回家
晚上了,医院里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位值班医生和护士。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墙面洁白,灯光冷白,奶白色大理石地砖反射着灯光的冷,一侧的窗外是黑沉的天,万籁俱寂,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上传出很远、很远。
蒋涵亭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提着两个纸袋,梁钧尧停下脚步,看向周挽商,“换换衣服吧,得干干净净地……”
送孩子走。
周挽商默认了梁钧尧的话,是得换身干净衣服。
除了梁钧尧那句简短的话,三人之间没有别的言语交流,梁钧尧示意蒋涵亭先去告别厅。
等两人换了衣服过去时,已经都处理好了。
殡葬师动作很快,一切却都很细致,两人走进去时,路易浑身的血污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侧躺在铺满黄色金丝菊的台面上,最外围是两圈白色的整朵雏菊。
路易神情温和,好像只是睡着了,只要叫一声就会醒过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往人身上扑。
梁钧尧把手掌贴在周挽商背上,轻轻推了下,“去吧,它在等你。”
周挽商垂下的手轻轻颤了下,慢慢走过去。
他弯腰凑近睡着的路易,揉了揉自家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眼神里是一丝柔和,“乖孩子,下辈子……我还接你回家。”
周挽商声音低而轻,站得最近的梁钧尧都没听清楚,他以为会需要一段时间,然而周挽商在说完后就直起身示意一边的工作人员可以开始了。
周挽商退开两步,梁钧尧走过去跟对方并肩站着,目送工作人员把路易推进小型焚化炉,他没再问想不想看的问题,只是静静陪着。
陪着周挽商,也陪着路易走完最后一段人间的路途。
以后、山水不相逢。
边牧那么多,却再没有路易了。
三人在等待室里等着拿骨灰,梁钧尧陪周挽商坐了会儿,半掩着的门外蒋涵亭示意他出去一下,他轻声跟周挽商嘱咐了两句,并说自己很快回来就轻手轻脚出去了。
两人站在窗边,蒋涵亭没有绕圈子,直接道:“还在查,从公寓的监控来看是有人冒充住户混上楼,放走了查理,路易阻挠对方,却被人砸晕了从客厅窗户直接扔下去。”
梁钧尧从窗户里观察着里面坐着一动不动的周挽商,问道:“这个人找到了吗?”
“警方还在找,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嗯,”梁钧尧眼神微闪,“我跟挽商同居曝光后基本上都知道我们住这里,前两天刚出了剧组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又赶上这一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蒋涵亭点头,“舆论风向大致也是这样,说挽商、为了挽回名声博取同情,专门找人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梁钧尧闭了下眼,这样的恶意,也不外乎周挽商对人性失望。
人与人之间有感情,但感情容易变质,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往往更单纯,尤其是动物对人,而主宠之间的感情某些人大概理解不了。
如果真的喜欢、真的关怀,怎么可能舍得用路易的命去博取同情。
他把本来就低的声音又压低了些,“我怀疑、这件事跟吴思招脱不开关系。”
蒋涵亭疑惑,“不会吧,虽然虐猫事件十有八九是他做的,但他还没这个胆子,真要是他做的,是要跟挽商彻底撕破脸?”
“早就撕破脸了。”梁钧尧冷声道,“挽商跟他很久没联系了,他大概心有不甘,想报复吧,挽商的助理跟我说那天在剧组两人也有些言语冲突,挽商似乎是没给他面子。”
蒋涵亭还是不太相信,“我感觉他没有这个胆子,他对挽商还是有感情的,不会做这种没有一点挽回余地的事儿。”
“剧组的事情就能挽回了?”
蒋涵亭摇摇头,“性质不一样,路易说到底更亲近,这要真是吴思招做的,我只能说他愚蠢至极。”
“剧组的事就是报复,这一连串事件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就像是对着挽商的软肋下手一样。”
这个蒋涵亭还真没办法反驳,“这样,警方那边我来跟进,你就陪着挽商吧,他要是真发泄出来我反而没这么担心了,就怕他闷着不说,你也知道他看事情通透,但是越通透、越有可能自己钻进死胡同里去。”
“我明白。”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梁钧尧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周景之,看样子这件事现在应该是人尽皆知了。
对方大概知道他跟周挽商在一起,怕打扰就没打电话。
梁钧尧回复了消息,拜托蒋涵亭盯着点儿周挽商,他又走远了些将电话打了过去,“周总已经已经知道全部事情了?”
“知道,舆论有些不好控制,现在基本上是一边倒,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总能压制些。”
“没关系,压不住也没关系,挽商现在根本没心思去看,而且——”梁钧尧略一顿,“闹得大些或许还是好事,只要将挽商隔离在外,任由他们去闹。”
“……你是想等调查结果出来?”
“没错,剧组虐猫事件我已经得到了准确回复,就这一两天,而路易的事情……烦请周总给那边施压,加快调查进程,我们能等,但对挽商而言每一个小时、每一天都是风险。”
梁钧尧不知道周挽商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他也做不出猜测,人在受到大的刺激时,什么出格的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我明白……我还是想见见他,你们等会儿回公寓?”
“这两天先不回去了,公寓里乱糟糟还没收拾好,而且我担心回到那儿……挽商会更多地想起路易和查理。”梁钧尧缓了口气,“除了警方那边,还有查理,现在生死不明,希望周总多费心。”
“应该的。”
梁钧尧又道:“挽商现在的状态,周总来了怕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想任何人、任何事再刺激他,过来的话还是缓缓吧。”
“……开个视频吧,我——看看他,看看就好。”
周景之的叹息让梁钧尧也不由得心里发酸,小心翼翼,却无可奈何。
梁钧尧往回走,就在门外将手机对准了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感知的人,半分钟后,他关掉了视频通话。
他突然觉得庆幸,虽然周挽商身边亲近的人不多,但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是真的关心。
人来世上一趟,如果真的孤零零来孤零零走,想想就让人心里又疼又冷。
在堪称漫长的等待后,梁钧尧从机构人员手里接过乳白色的、直径十厘米,高不足十厘米的小圆罐子,很轻、却也很重。
压得他捧到周挽商面前的三米距离都迈不开步子。
梁钧尧把骨灰罐交给周挽商,蹲下身握住对方托着罐子的手,“今晚去我另一套房子吧,等公寓收拾好了再做打算。”
“嗯,你安排。”
梁钧尧微松了口气,揽着人站起来,先回去休息吧。
蒋涵亭先送两人回去,看着周挽商和梁钧尧走进大厅才离开,夜晚刚刚开始,他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将手伸到路易身上,不管是谁做的,好日子到头了。
有些人就是不能惹。
有些事就是碰不得。
新房子也是大平层公寓,原主似乎比较偏爱这种类型,这栋还是中鼎开发的,原主直接占了顶楼两层,梁钧尧对自己置办并不敢兴趣,也就没有多加在意,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他都想不起来。
房子里长久没有人住,虽然有保洁定期打扫,干净是干净,就是没有生活过的气息,地暖烧得很热,却依旧显得冷冰冰。
催着周挽商去洗了澡,要不是怕弄湿都恨不能把罐子带进浴室,睡觉的时候梁钧尧就直接把罐子放在了床头。
他在床边坐下,弯腰亲了亲周挽商的额头,“睡会儿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忙。”
周挽商不应声,眼睛直勾勾盯着床头柜子上的骨灰罐,梁钧尧将叹息声咽回去,起身离开,转身的时候却被拽住手指。
他一顿,转身看向周挽商。
看着梁钧尧,周挽商轻声开口,“要走吗?”
梁钧尧眉头一下皱起,他不喜欢周挽商这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对方身上,他握住周挽商的手,“不走,我不走,永远都不走,你赶我也不走。”
“说话算数?”
“我跟你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周挽商这才抽回手,“你忙吧,等会儿回来睡觉。”
“嗯,我一会儿就回来。”
留了盏床头小灯,梁钧尧离开卧室,出来门他也没进书房,就在卧室斜对面的客厅坐下,打开笔记本,今天的事情、没完。
等他忙完已经十一点多了,打开房门时周挽商一下看过来,他动作一顿,走过去,“吵醒你了?”
“没睡着。”
梁钧尧翻身上床,掀开被子将人搂进怀里,“睡吧。”
“钧尧。”
“嗯。”
“查理……”
“查理机灵,监控我看了,跑了出去,应该没事,我……拜托大哥去找了,也可能没两天它就自己回来了,我叮嘱过门卫和保安留意着,如果有消息就跟我们说。”
“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梁钧尧听着周挽商极轻的呼吸声分辨不出来对方睡着了没有,他是一晚上都没睡,心里一堆事儿,闭上眼就在脑子里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