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姑娘们捂着嘴嬉笑着从旁边跑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转身把荷包扔到曲惊鸿身上。
姜城子在一旁扛着算命旗子开展了给小姑娘们送红绳的副业,他高兴地扭过脸来道:“杂家就说,京城排行榜确实不准。”
萧岑随手从墨胖子手中抢过钱袋子,狠狠砸过去,“滚蛋,老子京城第三帅的地位无人撼动。”
“要死。”姜城子被砸得不轻,他捂着胸口把钱袋子拿起来,“怎还没花完!”
萧岑一伸手把祝久辞捞过来,勾肩搭背问他:“你说是不是,小公爷?”
祝久辞一听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京城是有这样一个排行榜。不知是何人所设,大概叫做京城美男排行云云。
萧岑虽然一副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但是单论长相确实够得上京城第三的名号。
身材颀长挺拔,容貌俊朗,若说曲惊鸿小将军是柔和的三月桃花,萧岑就是八月山间汩汩流淌清凉击石的溪水,少年明朗挑笑风雅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不过。从上至下都是少年郎不拘一格的不羁,全然没有一点柔和的气质。他天生没有遇到过害怕二字,偏要一鼓作气地冲下去。
说来惭愧,祝久辞在京城美男排行榜上竟然拿到了第二的席位。他深觉,若是排一个京城恶霸榜他位居前三甲,那是当真问心无愧,可若是拿容貌来论处,京城如此卧虎藏龙,风流雅人聚集的地方,以容貌排居第二,实在是不敢当。
估计是当年小公爷凭着一身纨绔劲儿,再加上京城头号恶霸的名声,强行把自己放到榜上了。
不过这排行榜也确实值得怀疑,曲惊鸿小将军竟然没有上榜,按照小将军的貌美容颜位居前三甲是绰绰有余的。
祝久辞呵呵笑一声,从萧岑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敷衍道:“你开心就好。”
“小公爷您这般糊弄我,我可听出来啦。”萧岑将折扇拍在掌中,啪哒一声响。
姜城子把算命旗子一挥而下,哗啦一阵风将祝久辞护在后边。
“要不是当年放榜时候,恰逢曲惊鸿小将军扛刀剑去国公府,下傻了一众看官,为保命才把小将军从美男榜上摘了去,不然你觉得你还能位居榜上前三?你这贼三儿的名号不保啊。”
萧岑拿折扇把旗子挡开,“你就成日和我作对吧。”
祝久辞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闹,突然想到,第三是萧岑,第二是他本人,那……他不自觉问出口:“这京中第一美人是谁?”
姜城子把算命旗背到身后道:“小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京中第一美人……”沂水河畔,无数丛烟花骤然乍响,将姜城子的话淹没了去。
岸边百姓惊呼出声,齐齐望向水中央。一艘长久停在河道深处的巨型花船突然锣鼓震天,彩绸鲜花纷飞。
“重头戏来了!”萧岑激动道。
墨胖子抱着钱袋子跳起来:“什么!”自方才起,墨胖子就一直闷闷不乐,全因那钱袋子没见瘪下去,听闻有花钱的讯息,高兴的不得了。
祝久辞看向河岸中央的花船,他原以为沿河畔的祭祀长廊已是上巳节的全部了,没想到还有其他。
他把萧岑拽过来,“一次说完。”
萧岑一挑眉,“我去,小公爷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墨胖子那个书呆子不知道也就情有可原,小公爷您不知道那可说不过去啊。”
祝久辞正要威胁萧岑,花船上忽然响起一阵清亮的琵琶声,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祝久辞定睛一看,楼邀月!
红坊的人怎么来了?
楼邀月踩在花船前缘,一身惹眼的鹅黄露纱水云袍,脸上附了珍珠白锦遮面,双手环抱琵琶铮铮弹响。初时声音清丽,声声分明,大珠小珠落玉盘,渐渐地声音缠绵流转,犹如千百琵琶齐响。
鼓声响起的时候,十几个身着清凉的少年抱着琵琶从花船跃下,踩在竹筏上,一时之间水面中央数只琵琶齐鸣。
遥远看不见尽头的西面,黑暗中隐约传来嗖嗖的声音,紧接着沿着沂水河岸自西而东闪出数排烟火,炸响在天空之中,震耳欲聋。
参加上巳节的百姓们纷纷抬头,只见天空中焰火四射,天花乱坠,五光十色,绚丽的烟花将黑夜遮去,如临白昼。
当人们从光彩夺目的烟花中回过神来,只见沂水河岸上,只剩一人静立水中。
墨色祭祀长袍之上铭绣金文,宽阔的云袖被襻膊绑起,露出白皙的手臂。腕上带了白玉镯子,在水面的反射下,闪着幽光。祭祀礼拜的宽阔水云裤堪堪遮住半截光洁白皙的小腿,那人赤足站在浅水之中,随着琵琶与鼓声,踩水而舞。
祭祀的舞乐,诡吊而神圣。
祝久辞从天空绚丽的烟花中缓过神来,就看见梁昭歌与他咫尺相隔。
是妖怪吗?从花船到河岸浅滩那么宽阔的水面,他是如何飞过来的。
烟花渐渐弱去,偶尔炸响在天空,河面一阵一阵被照亮。梁昭歌戴着的祭祀面具被半推在额上,露出貌美的容颜,凤眸上挑,施粉黛,眉间点了一朵花,当容颜到了极致,性别就被模糊了。
祭祀面具是张牙舞爪,赫然恐怖的牛头马面,而面具下面则是让人呼吸暂停的天神容颜,一瞬天神,一瞬地狱,百姓们被这祭祀的场景所震撼,不自觉向后倒退,将河滩浅水完全留给这个在水中跳舞的少年。
琵琶声响,他踏着节奏在水中踩水而起,宽阔的裤子随着动作纷纷扬起,细白的小腿沾了水珠,脚步踩下去,水花飞溅起来,宽阔的云袖飞舞在水面之上,当黑色的祭袍舞动之时,其上的金色铭文也在闪动,于旁人来看,仿佛上神写下的铭文在人间闪过。
姜城子看看天上消逝的烟花,捂着耳朵冲着祝久辞笑嘻嘻道,“方才太吵啦,京中第一美人梁昭歌。”
“此人说来传奇,没人晓得他来自哪里,只是突然有一日出现在红坊,自此成为了红坊顶尖儿的人,他嫌少露面也几乎从不见客,弹得一手好古琴,唯独在上巳节这样的祭祀节日偶尔出露一面。不过前几年的上巳节他也没参加.......”
姜城子的话渐渐被鼓声和琵琶声所淹没,祝久辞看向水中如妖孽一般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仿若世间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惜存,当那少年起舞之时,世间万物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不知怎得,祝久辞想起来,梁昭歌惯是喜欢从高处挑着眼神看下来,好像把人兜在天上,半天落不到实地上,把人心挠的痒。此时的舞,便和那眼神一样。
祭袍金色铭文在黑暗中闪动,河岸两旁已有纷纷跪下磕头祈求的百姓。祝久辞不再去看水中的人,他仰起头看空中一闪而逝的烟花。
偶尔,人群中闪过惊呼,祝久辞闻声看向梁昭歌,却突然被那人抓住了视线。牛鬼蛇神的面具下,那双凤眸盯着他,舞步一旋身,那道视线再无踪影。
咚咚咚!鼓声震天。
祝久辞低下头,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祝久辞穿着从上巳节祭祀铺子买来的祭袍,宽阔的祭袍笼罩住他瘦小的身形,大神与小神对立。
从高空俯视京城,西南缘角落喧闹而繁华,沂水河穿城而过,河岸灯火明艳,烟花四起。在这个祭祀沐浴的节日,宽阔平静的沂水浅滩上,梁昭歌赤脚踩水,祝久辞就站在与他相隔咫尺的桃树下,身后百姓齐齐跪倒,祭拜顶礼。
祝久辞低头看着自己的软绸衣袖,忽然脸上溅到了冰凉的水花,祝久辞抬头望去,只看到梁昭歌旋身留下的背影。
天空中烟火又起,三三两两在头顶炸响,百姓们忽然齐齐站起,在口中呼唤着:
“祈水!”
“祈水!”
“祈水!”
百姓的高呼一声接着一声,巨浪一般将琵琶、鼓声和烟花声尽数掩盖去,整个沂水河岸只剩下绵延不绝排山倒海的高声呼喊,疯魔一般,恐怖如斯。
第11章 血足
“祈水!”
“祈水!”
万民齐呼,声势惊涛拍岸。衣着清凉抱着琵琶的少年们不知何时从角落里跑出来,纷纷踩进浅水中,沿着河岸蜿蜒排开。
萧岑和姜城子在一旁上蹿下跳,和百姓们一同欢呼着祈水,曲惊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抱着剑冷冷看着沂水河。祝久辞把萧岑拉过来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萧岑一边欢呼着一边捂着耳朵,冲着祝久辞大声解释:“上巳节最重要的祭祀仪式名为祈水。其实就是让那些祭司们把沂水河畔的水撒到岸边百姓身上,若是有幸被撒到了水,那便意味着一年福运常伴!”
祝久辞摸着脸上的水,看一眼河畔中的身影,悄悄拿衣袖把水珠擦去。
萧岑在一旁张牙舞爪夸张地跳着,墨胖被他撞到了便开口劝道:“与其争着祈水,不若姜城子帮你美言几句。”
“那怎么成,开光嘴能有沂水河来的灵?”萧岑戳戳祝久辞,企图寻找支持。
祝久辞想了想,认真点点头,毕竟姜城子的人设是作者立下的。
“嗐,”萧岑把祝久辞搂过来,顺便把墨胖子和曲惊鸿也推上前几步,“甭管他灵还是不灵,上巳节来都来了,咱们总得争一把吧?”
姜城子跳到前面高兴道:“说的是,说的是。”
熬不住这两个人左右折磨,祝久辞和曲惊鸿妥协了,连墨胖儿也放下钱袋子,乖乖站到他们身边。于是他们一行五人排木桩一样站在河畔的桃花树下,等着沂水中的少年们将河水洒到他们身上。
琵琶声未止,梁昭歌旋身而舞,忽而他弯下细瘦的腰肢,长臂伸展,指尖掠过水面,腰身一用力身子便直起来,水花顺势从河中飞扬而起,朝河岸飞撒去。
“来了来了!神啊,让好运全都降临在我身上吧!”萧岑跳起来,挥舞着双手。
姜城子掐指一算:“天灵灵地灵灵,刮风下雨我最灵!”
水落下来了,尽数撒在祝久辞一人身上。
冰凉而带着祭祀圣香的沂水从他面额流下,滑过脸颊,一路冰凉地流进衣裳里。一些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一不小心就钻进眼眸里,祝久辞感觉眼睛一酸,刺痛地闭上眼睛。
“我去!不是吧,有没有搞错啊?”萧岑难以置信地叉着腰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紧紧站成一排的几个人,唯独中间的祝久辞眯着眼睛,猫一样地擦着脸上的水。
“这这这咱们站的这么近都没沾到水花?”
墨胖儿看看左右,摇摇脑袋。
开光嘴捏着下巴,从怀中掏出一个罗盘来,开始掐算,“有意思有意思,贼三儿啊,这运势你是甭想借了,赶快来求杂家帮你美言几句吧。”
萧岑和开光嘴还在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朝着水中的少年们呼唤,希望他们再撒点水来。
祝久辞看向水中那人,却又一次被抓住视线,凤眸紧紧盯着他,好似看中了猎物,梁昭歌静立在水中,指尖上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清凉的水面上。在祝久辞躲开视线之前,梁昭歌便已转身,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接受了沂水洗礼的百姓们渐渐尽兴归去,河畔上抱着琵琶的少年们也踩着竹筏回到花船。灯火渐渐熄灭,花船隐却在深黑的水中。
小阿念从后面冒出来,给他的小主子递上手帕。
祝久辞拿着手帕发呆,晚风一吹,面额上未干的水将他冰凉得一激灵,他拿起手帕将面额上的水拭去。
“魂兮归兮,归兮魂兮。”百姓们在身后唱起古老的长调。
萧岑站在桃花树下,笑眯眯地把曲惊鸿、墨胖儿和姜城子拉过来,突然把祝久辞抱住。
“小公爷委屈一下啦,既然沂水都沾到了你身上,我们只能蹭一蹭沾沾喜气啦。”萧岑说罢,拉着曲惊鸿他们几个的手,不由分说抓到祝久辞的祭袍上面。
祝久辞从怔愣中回过神,笑着往旁边躲开,姜城子他们一边说着“别那么小气啊”,一边合起伙来把祝久辞团团围住。
河岸的灯火渐渐灭了,少年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渐渐安静。
“小公爷,”几个少年齐齐站在桃树下抱拳,冲着祝久辞认真道,“桃花三月,福泽满盈。”
百姓们踏歌离去,沂水河畔渐渐安静下来。
祝久辞费了好半天口舌才说服萧岑他们几个不必照管他各自离去。萧岑是倔脾气,非说深更半夜太危险,不放心他一人走回国公府,硬是要拿萧府的马车捎带他一程。祝久辞不得已将圣上搬出来,才把萧岑劝走。
河畔完全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家零零散散的糕点铺子亮着灯。祝久辞和小侍从阿念两个人走在静默的祭祀长廊里,耳边只剩下晚间的风声和桃树枝叶扑簌簌的声音,好似世间只剩几人。
“小公爷,咱们就这么走回去啊?”阿念抱着帕子委屈地看着祝久辞。
祝久辞点点头:“吹着河畔的晚风不也挺好。”
阿念摇摇脑袋:“挺好是挺好,就是有点寒酸。”
“你啊。”祝久辞转身敲敲阿念的脑袋。
“本来就是嘛,堂堂京城小公爷竟然要在大半夜从京郊走回国公府,谁能不心......”阿念没了声,直直看着前方。
祝久辞顺着阿念的视线看过去,在前方不远处,米糕铺子暖黄的灯火下站着一个人。
“小公爷。”梁昭歌仍穿着踏水的祭祀长袍,宽阔的半云水裤下露出修长洁白的小腿,他赤足踩着一双木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