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另一个人。”他颠颠右手。
梁昭歌脸上难得露出嫌弃神色,七扭八歪的小丑八怪着实不堪入目。
祝久辞不理会他,双手碰到一处,两个小人站到一起。“两个人并肩前行,走过春夏秋冬。”
双手分开,雪人站在对立面。“有时分开,有时又会重逢。”
“可无论二人并肩走多久,两个雪人仍旧是两个雪人,不是一个。”
他看着梁昭歌,“所以我问开不开心,是问昭歌自己开不开心,与旁人无关。”
哪有人将自己的悲喜绑缚他人身上。
梁昭歌意外沉默,许久没说话。
祝久辞看他听进去了,自己捧着两个小雪人玩。
一只手搭在左膝,一只搭在右膝,两小人隔海相望。
忽然一双惨白的手抓住他手腕,急切地向一处撞去,两只手再次并到一起。
梁昭歌死死扣住他手腕,指尖捏的青白,力气有些狠烈攥得人生疼,脸上却笑靥如花温柔似水,“不会分开。”
他重复:“和小公爷一起就高兴。”
祝久辞气结,这人半句话也没听进去!
愤愤把两个小人塞进梁昭歌怀里,“有一个小雪人笨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高不高兴,只顾看别人,跟着旁人笑一笑哭一哭。”
梁昭歌坐在原地怀中抱着小雪人,虽看出祝久辞怒气,却意外坚持己见。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来,大片大片竟然有暴雪的趋势。天色也不早了,他们竟在房檐上玩了半日,祝久辞呼出一口白气,打算带着呆瓜回去。
转身,木梯不在。
“?”
四下张望,院落空旷,不见半点人影。
某人傻乎乎坐在地上牵他衣袖,火上浇油,“被困在房上了么?”
祝久辞扶额。
“小久坐下来吧,站着地滑,危险。”梁昭歌虚扶着他双腿,眼神紧紧盯着他,“反正此处视野开阔,一会儿来了仆从唤一声不就行?”
祝久辞认命坐下。
二人傻傻坐在雪中等,片刻间肩头落了一层薄雪。祝久辞回过神来,他似乎从没让仆从搬走木梯啊!
“昭歌,木梯呢?”
梁昭歌没说话。
祝久辞咬牙,“似乎记得昭歌说过从来不骗我。”
梁昭歌仍秉着沉默,总归不回答就不算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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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木箱
大雪纷纷扬扬, 未过多时便将大地遮了一片白茫,可怜国公府勤快的仆从们一上午全白忙活了。
八角水亭,九曲游廊, 石子小路落了个齐全, 一处也没落下。
一片白芒中,西苑屋顶上风景独好。一只狐狸和一只木头紧紧抱作一团, 四只爪爪撑起一件狐领大氅,可怜兮兮藏在底下瑟瑟发抖。
木头:“你觉不觉得大氅越来越重了?”
狐狸:“雪落厚了。”
木头:“就你聪明!”
狐狸慌乱:“不、不聪明!咱……抖抖?”
木头叹气,点头答应。
大氅一角微微向后仰起, 厚雪迅速向下滑去, 啪叽掉落地上溅起层层飞雪, 房顶两小只顿时被冰得一激灵。
狐狸揉揉自己冰凉屁股,顺便也帮木头掸去身后堆雪。
祝久辞忍无可忍, 把某不可言说部位的凉手拍走。
梁昭歌捏着自己指尖委屈, 又扫一眼祝久辞后面, “雪堆到那里了。”
祝久辞瞪他一眼, 还不是某人瞎出主意。大氅积了寸尺厚的雪,往后一抖, 可不就是全落在那处了。
梁昭歌晓得他脾性, 乖乖不说话, 等着那人火气自己消去。
“怎么还不见人来?”祝久辞望眼欲穿。
“雪下大了, 自是不出来。”梁昭歌一点不着急模样。
他撑着大氅慢慢悠悠等,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朝祝久辞那边蹭蹭。蹭一步, 那人没反应, 竟是默认了么!再蹭一点,再再蹭一点,美人吃到甜头心花怒放, 变本加厉挪过去。
终于蹭不动了,扭头一看,祝久辞被他蹭出去了!头顶很快落了白雪,幽怨地看他。梁昭歌慌忙把人拉回来,将大半大氅罩在他头上。
祝久辞对于某人无理取闹的行为已然心平气和,只要心态稳,他还能和这个傻子再呆上两个时辰。
然而余光瞥见不远处惨兮兮埋在雪中的大氅,火气又上来了,完全平和不下来啊!
若不是方才梁昭歌闲得没事把大氅垫到他腰下浸足了雪水,这会儿他二人也不至于可怜兮兮藏在一件大氅底下。
头顶大氅只能挡挡落雪而已,并不保暖,微风极容易从边边角角钻进来,轻而易举吹得人身子颤抖。
冷静,冷静,不能气。
一只手臂从旁侧贼兮兮伸过来,忽然一搂,祝久辞被拥过去,背脊撞在那人胸膛,正要推阻,却没继续动作。
怀抱着实温暖,尤其二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没有寒风钻进来,一阵阵暖意。
祝久辞贪图温热没说话,身后的人得寸进尺又紧了紧手臂。
“昭歌。”
“噢。”手臂回归原位。
暖意渐渐在二人身间聚拢,总算抵御了外面寒风。
“小久手酸吗?”梁昭歌问他,凉气吹到耳尖。
祝久辞一抖,那手肘捶身后人,软氅塌下来,他又连忙撑回去。因梁昭歌双手都用来抱人,大氅便只能祝久辞一人撑着,小小软屋着实不容易,稍一风吹草动便有厦宇将倾的危险。
“放下来吧,我用头顶着。”梁昭歌说。
祝久辞想了想梁昭歌头顶大氅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身后声音委屈,“小公爷笑甚?”
祝久辞忍着笑声,“没事,我手臂不酸。”
大雪纷纷扬扬,软氅愈来愈重,终于隐约看见人影。
“来人了!”祝久辞说完便后悔,来不及拉着梁昭歌一起趴下藏住身形,只听得庭院一阵中气十足的怒吼。
“祝晏宁你给我下来!”
槐树抖了三抖,白雪扑朔朔落下来。
祝久辞欲哭无泪,“爹……”
“别叫我爹!眼中还有我这个爹吗!”
“瞧瞧你整日都做了什么!”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你自己上房揭瓦也就算了,还拽着人家琴先生!”
“先生身体不好你不晓得?”
“滚下来!”
祝久辞听得害怕,国公爷说一不二,让他滚下来说不准还真要滚下来,正想着如何安全无虞地滚下去,发现平檐下已经有仆从搭了木梯。
喜极而泣!
满怀感恩之心,颤着双腿爬下去,刚落到平地一转头,他好像把梁昭歌落在房顶了。
“!”
连忙再要爬回去,被国公爷一把揪住领子拎起来。
“还没玩够!”
“不是!昭歌他——”祝久辞在空中乱晃四只爪子解释。
“琴先生的名讳是你叫的!”
“我我我!琴先生还在上面!”祝久辞总算把冻僵的舌头捋直了。
国公爷气得头痛,祝家为北虢国戎马四代,端的是公正严明,待士兵如兄弟手足,绝不厚此薄彼。
祝久辞倒好,将贪得无厌自私自利体现得淋漓尽致,从礼让木梯这一件小事就能看出来,祝家小儿岂止是不尊师重道,简直是人格大大出了问题。
“滚上去!”
祝久辞双脚落了地,埋着头灰溜溜往木梯处去。
砰,撞进冷香怀抱。
被软臂一揽,整个人被藏到了那人身后,国公爷的身影遮住不见。
祝久辞抬头望见美人纤纤背影,只听得那人温声道,“方才落了两个小东西去寻,便让小公爷先下来了。”
国公爷怒气暂消,隔着人把祝久辞喊出来,“还不过来道谢,自己丢三落四的,还让琴先生帮你担着!”
祝久辞有些心奇,自己似乎也没落下什么东西,扒着梁昭歌手臂探头一看,美人怀中抱着两个小雪人。
“……”
“不是我落下的。”祝久辞嘟囔。
国公爷震怒,“丑成这副鬼样子还能是琴先生的?”
祝久辞吃了哑巴亏,闷声跟着梁昭歌回去。
进了屋子,阵阵暖意裹挟身子,冻僵的头脑终于清明,国公爷来西苑定是有什么要事告知,不然不会平白无故来寻他,祝久辞又慌忙跑出去。
国公爷云淡风轻。
——萧岑回来了,放下一包物什又走了。
这还了得!祝久辞拔腿就跑,三步之后被国公爷轻而易举揪回来丢进屋子里,关门。
梁昭歌把人接住按在椅子里,盈盈端来一盆雪,也不管椅子上的人心飞到哪里去了,认真拿细雪搓他手臂手背还有脸颊。
“吼了,吼了!搓烫了!”祝久辞被梁昭歌揉着脸,口齿不清地挣扎。
梁昭歌也不答话,慢慢悠悠又捧起一把雪,吧唧糊在脸上。
“不好生对待是要长冻疮的,来年开春了小公爷怕是要受罪。”
祝久辞胡乱伸爪子挣扎,“昭歌自己还没擦雪呐!”
“我不怕。”
“为啥啊!”祝久辞被揉作一团有些崩溃。
“因为长——”梁昭歌突然止住,仔仔细细搓着雪,似是刚才什么也没说。
祝久辞惶然看向他,后者却垂着眸子不让他看。
“昭歌方才说什么?”
长过冻疮?
“不记得了。”梁昭歌说。
“骗人。”祝久辞担忧,一时没忍住用那人曾许过的诺言逼他。
梁昭歌摇头。
自是没有骗他,陈年旧事早忘到九霄云外,若不是今日偶然碰到,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那年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受尽冷眼,第一个冬日总是要受冻的。
红坊里面叫做立规矩。
京中官话叫做下马威。
“好了小公爷,玩儿去吧。”梁昭歌垂下手盈盈向后一步。
祝久辞张了张口,又恍然把话咽下去。自己当真是被冰雪冻傻了头脑,他刚才在做什么,揭人伤疤吗!
悔意瞬间攥住心头,祝久辞慌忙上前牵住人衣袖。
“昭歌对不起,我没有——”他被人拿软氅裹住身子推出去,房门轻轻合上。
梁昭歌从窗隙看着锦衣小人走出院落,垂下眸子转身背抵木门。
受过的伤害他确实毫不在意,说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不想让那人担心罢了。这件小事旋即被梁昭歌遗忘,没留下半分痕迹,倒是方才国公爷的话盘旋心头扰得他难受。
萧岑回来了。
想到方才某人又那般心不在焉,梁昭歌突然有点后悔把人放出去,连忙打开门,凉风顿时涌进来将他吹得清明,苦笑一声把门合上。
如今把人推出去,此刻在心底泛酸又有什么用。
那人到底在京城驰骋多年,狐朋狗友一大堆,他总不能把人关在房中一辈子不许见人。
叹口气将房门落了锁,让自己死心。
转回美人椅里呆坐半晌,苑中厚雪压断枝杈啪嗒一声响,他才恍然想起来没给自己擦雪,可惜盆中残雪已化了一半,他懒得出去打一盆来,便软软赖进美人椅里,曲起长腿环住膝盖,猫儿一样藏起来。
不知一人呆了多久,手背有些发烫,又惶然意识到如果冻疮复发那人定要担心,又连忙坐起身,捧了残雪擦起来。
不过此番远没有给那人那般细心,三两下揉完,当真应付差事。
*
祝久辞这厢满脑子浆糊走出西苑,一边后悔自己言行,一边又担忧梁昭歌是否会多心。再者萧岑回来的消息压在心头,亦是一番难事。想来想去终是昭歌这边毫无头绪,不若先放一放,等处理完萧岑那档子事再回来好好安抚美人。
赶到前院会客堂,国公夫人背着手站在中央,难得面容严肃,没有一口一个乖孩儿叫他,沉着脸挥手让他上前。
几案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箱,雪水化了一滩,箱角沾了不少污泥,当真不知有多匆忙。远处干净的地方放了一封信。
祝久辞拆开读了两行,双手竟颤抖起来,抬眼看一下木箱,又慌忙重新读那封信,眼泪突然落下来。
国公夫人瞧见吓了一跳,短暂的端庄严肃过眼云烟,三两步蹦上前呼噜祝久辞脑袋。
“哭什么,人就在京城,等见着面再哭呗。”
祝久辞还是止不住哭,刚开始还忍着,到了后来直接放声大哭起来。会客堂本是同祠堂一样是国公府最严肃的地方,国公夫人却允着他站在先皇御赐的匾额下面号啕大哭。
哭声许久没止住,转而开始抽噎。祝久辞泪眼朦胧伸长手臂小心举着信纸,生怕自己眼泪落在上面,锦袖揉过眼睛,立即又落下泪来,他抽着鼻子抬手指指木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国公夫人知道他意思,“行,帮你好好看着,放心出去找人吧。”
祝久辞一边哭着一边往外跑,国公夫人还是没忍住把人揪回来,等哭完了洗过脸抹上凝肤膏才又放出去。
大雪仍没停,骑马的小身影消失在巷口,国公夫人叹口气转身。
阿念递上手炉,“夫人。”
国公夫人没接,思忖一下道:“把那箱子抬西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