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回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闭了嘴。
时倦接着道:“初三那年出了点事,所以她转学走了,就让她妹妹带话吧。”
江烬回总觉得这个说法莫名有点耳熟。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检索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人身上真假不知的传言:
【有人说他入学之前曾砸破过别人的脑袋,曾和人在街头巷尾打过群架,曾中考作过弊,还逼迫过曾经班上的女生,闹得人家姑娘不得不转学。】
江烬回很想问问,那个传言中因为被他疯狂而偏执地喜欢着,最后只能转学的女生,究竟是不是他答应要见的人。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问出口。
**
【宿主。】
这会儿没有外人,安静了半天的系统终于忍不住了,迫不及待道:【宿主,您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气运之子了?】
时倦不知道系统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转到这里的:“为什么这么说?”
系统:【您刚刚难道不是发现气运之子不开心,所以才主动询问吗?您是不是也有点点在乎他了?】
时倦听着一个机器藏都藏不住的兴奋语气,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欠了他的人情。”
那晚他离开那家小诊所时,曾经说过他会还的。
系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的见面,问道:【您是说昨天他叫来警方把您家门口的人全部抓走的事吗?】
时倦:“不是。”
昨天那个女人来闹,就算没有江烬回,他一样可以自己解决。那一出不能算帮忙,只能算插手。
只有当时的他靠自己无法完成,后来被人帮了,才能算是人情。
按照他的习惯,本来的确不会主动提起和林妍的谈话内容;可是江烬回想知道,他说了,就算是还了那一笔账。
因为欠着,往往都是纠葛不清的开始。
系统有点茫然地听着自家宿主的话。
人们说情义无价,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相处往来,到了时倦眼里,却和普通的交易没什么两样,是可以被计算和衡量的。
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一般的家庭之间,长辈抚养晚辈长大十数年,晚辈就合该赡养长辈下半辈子足足数十年,这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至理。
可时倦不同。
哪怕你曾经给我的再多,可只要我还了,我就真的不欠你什么了。事后哪怕我对你视若无睹,甚至弃之如敝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只有这时,系统才能从时倦身上看出那种身为神明该有的深入骨子里的冷漠。
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很难很难将谁真正放在心上。
能被他真正在意的人,得有多幸运。
**
李淑那一家子最终还是被送上了法庭。
这中间的过程非常之繁琐,递交申请,发传书,开庭,结案,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处理不来。
更何况其中起因还是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但因为本身占情占理,最终的判决结果也毫无意外:
两个成年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并赔偿损失;至于那个初中生,因为本身年纪小加上当时冲动行事并未造成过分伤亡,最大的罪名仍旧落在言语侮辱诽谤他人人格上,最终只被关着教育了几天便放出来。
只是出来后,那个还不满十四岁的男生却既不曾回学校,也没有家可回,而是人间蒸发般不知所踪。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时倦只是联系了相关律师,便直接将事情全都扔了过去,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接下来几天,都在教室,食堂,寝室之间三点一线。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哪怕是南方城市气温也直逼零度的分界线。
时倦按照约定,在小区门口见到了早早等在那儿的女孩。
女孩一双水盈盈的杏眼,黛眉横翠,嗓音温软地唤道:“阿倦。”
她有着一张和林妍一模一样的脸。
正是林妍生物学上的双胞胎姐姐,林怡。
第11章
时倦和林怡一路来到了南郊公园。
十二月正是腊梅开得最热烈的时候,长风一吹,枝头便有数不清的金色花瓣漫天飞扬,一片片薄如蝉翼又晶莹剔透。
“你找我想说什么?”时倦问。
林怡望着他,轻声道:“我要出国了。”
时倦点点头:“嗯。”
林怡攥了攥裙角,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等离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所以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别开眼,颊边却飞上赧然的绯红:“你以后要是成家,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看了她两眼:“不能。”
女孩愣了一愣,猛地转过头。
她那一刻的表情太过复杂,说不清是失落难堪居多,还是单纯的惊讶更甚:“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
时倦:“没有。”
林怡一顿。
时倦平静地道:“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
**
时倦和林怡姐妹的纠葛,真要说起来其实不算复杂。
故事的前半段属于慢热的日常生活剧本。
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大人空闲时一起谈天说地,三个小孩自然而然就被扔到一起,任其自由打发无聊的时间。
几人年纪相差不大,双胞胎的出生只比时倦晚了不到半年。
平日里爱学习的姐姐林怡早早入了学,跟时倦当了六年的同班同学;而林妍约摸是把天赋都点到了艺术上,唱歌跳舞一看就会,反倒是学习永远跟不上,便在家多待了一年,比两人晚一届。
故事的转折始于上初中那年。
时倦父母因车祸双双逝世,法院将他判给了舅舅舅妈一家抚养,而他便随着搬到了新房子,离开了原本的小区。
虽然家庭住址不在一块儿,但好在还有学校这么个交集点。
时倦那时因为没有经济来源,平日里只能以最寒碜和廉价的食物解决每日的营养摄入。
后来同届的林怡发现了他的窘境,也没说破,只是每天吃饭时总会主动叫上他,以自己胃口小为由将自己的份推给他。
可一个人的分量哪里够得了两个正处于发育阶段的孩子,而时倦本身的性格又偏沉闷,有什么困难都习惯憋在心里,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己舅舅舅妈一家整天张牙舞爪。
他没有接受他人帮助的习惯,总是习惯把自己和他人分得很清楚,划出非黑即白的交界线。对于林怡的帮助也是接受的少,大多时候都予以拒绝。
后来想想,他的身体底子基本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亏空的。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三那年的盛夏。
那天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现在其实已经说不清了。
很久以后,林怡想起那一天,能看见的所有的颜色,都是天边鲜艳得近乎泣血的火烧云,以及衣着邋遢的男人桎梏着她的身体时,眼里溢满的诡谲和□□欲望的光芒。
还有那晚恰好经过那条小巷的时倦看见后,提着生锈的水管手起而寒芒落时,将她拉出泥沼时,晚风掀起的白色衣角。
大概每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逃避和隐瞒。
林怡不敢告诉父母,求着时倦替她保守秘密,每天仍旧按时上学放学,将所有的委屈和泪水都掩盖在厚重的书本下。
那时已经临近中考,校园里暗潮涌动。除了因为竞争导致锋芒,还有刚刚性意识萌动的少男少女们荷尔蒙的碰撞。
在一个普通的午后,林怡被人在操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告白了。
中间的过程没什么新意,林怡拒绝过后,男生约摸是觉得被落了面子,不顾男女距离就要去抱她。
异性的触碰像是某种禁忌的钥匙,瞬间便将她拉回了那个噩梦般的傍晚。
林怡应激之下,大脑早已忘了思考,等回过神,巴掌便已经落在的男生的脸上,“啪”地甩出清脆的回响。
拒绝不是原罪。
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也不是原罪。
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了别人,甚至给出了那羞辱般的巴掌,那就是她的原罪。
没人会想是男生逾矩有错在先,人们只看到女孩那时癫狂一般的浑身颤抖。
而男生也走上因爱生恨的路子,在学校里大肆宣扬林怡的那一把眼高于顶的贱骨头。
打那以后,林怡在学校里名声一落千丈,被唾骂,被孤立,被谈话被叫家长被处过失分。
半个月后,林怡被医生确诊患上抑郁症,甚至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夜整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外界交流,连正常进食都难。
再然后,林怡的父母带着林妍,找上了时倦。
“小倦,阿姨求求你了,就看在你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你们曾经玩得那么好,现在她变成这样,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直这么折腾自己吗?你去劝劝她吧,啊?”
“时小子,你知道的,小怡她从小就最听你的话,她现在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有心,就帮帮她,拉她一把,又不会掉块肉,能怎么样?”
“时倦哥哥……姐姐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林怡不是妹妹那样活泼的性格,反倒更偏内敛,是你和她说三句都未必能得到一句回答的那种回避型人格。
可她从小就喜欢黏着时倦,她会认真回答他每一个问题,会悄悄关注他所有的喜好;她拿著书在他身边坐着就能一动不动耗完一个下午,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从孩提时到十四岁少女的豆蔻年华。
她喜欢时倦,所有人都知道。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必须在她遇到困难时帮她;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必须好好呵护这份感情;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不能放着她不管。
否则就是无情无义,否则就是冷血无情,否则就是将他人真心弃之如敝履的人渣。
唯独没人想过,她喜欢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最后,时倦还是敲开了那扇暗沉封闭的大门,将林怡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那段时间里,时倦多次随着林妍一起往返于学校和林家,最终也不知道被谁看见了,再一次在学校掀起波澜,他和林怡之间的传闻也由此开始。
可作为当事人的时倦却从未回应。
倒不是默认了,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林怡情况好转后,林家父母最终听从医生建议,带着两姐妹转了学。
离开那天,林怡站在蔚蓝的天空下,忽然朝着身边的少年问出了那句曾在心底徘徊了无数次的问题:“阿倦,你为什么愿意救我?”
“你父母来找我。”
“如果我父母没有去找你呢?”
“你妹妹也来找过我。”
“如果也没有我妹妹呢?”
时倦听着这个话题走向:“你究竟想问什么?”
林怡咬紧了唇。
她不是故意找事,她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在意她。
无关别人,只因为遇到这些事的人是他,所以他这么选择了。
“我欠了你的饭,”终于,时倦看着女孩,嗓音没什么波澜,“总得还的。”
他不是因为谁谁谁来做了说客才心软,也不是因为年少时那所谓的情义出手相助。
只是因为林怡曾经帮过他,所以他来还人情。
两相抵消,他便不欠她什么了。
就这么简单。
——界限距离划分得明明白白。
理智得近乎无情。
无论是曾经的碎片化身,还是现在融合了神魂,时倦本质上都是时倦,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那天生的薄凉永远不会改变。
**
“所以,我不喜欢你。”时倦说。
林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方才开口:“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这是你想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林怡倏地浑身一僵。
时倦却道:“没有。”
两人停在公园门口,街道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
时倦随手解开脖颈处的扣子,迎面的风将他那过耳的长发吹得扬起,发丝下的耳钉被阳光折射出晃眼的光:“现在你见过我了,该还你的我还了。”
林怡抓着衣摆,茫然了片刻,方才呐呐道:“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时倦:“我和你是两个人。”
是完全不同的,独立的,没有任何血缘一类不可斩断的联系的人格。
如今两不相欠,她之于他,和在路边随便走过的一个路人没有任何分别,顶多只是恰好知道了名字。
林怡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说:“谢谢。”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
时倦在街口与女孩分别,独自往来的路上走。
经过一条巷口,时倦脚下一转,直接进了小巷。
片刻,巷子外出现一个人。
那人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发了几秒的呆,而后想到什么,蓦然朝小道上跑去。
……然后就被人拎了回来。
时倦抓着面前那人的手腕,懒散地抬起眼:“江学霸。”
“……”
“跟了我这么久,好玩吗?”
“……”
时倦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