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有仆人在周围唤道:“有人吗?”
“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殿下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说,这要怎么找?”
“要是真的在花园迷路了,不管怎么样听到声音也该知道出来问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殿下还在等着呢,赶紧找人。”
“……”
数道人影拖在地上,在墙边冒出一个头。
艾莱恩倾身靠近,楼着他抵在石柱后边,握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松。
那点微弱的挣扎像是某种小心的试探,迎来的是更重的吮吸。
腕下脉搏在跳动。
随着心跳的频率,在腕上血液流失时缓缓加了速。
带起战栗的酥麻。
伤口开始扩大。
温热黏腻的血从他体内一点点流向他体内,带着盛夏夜晚悠悠卷起的冰激凌香,又像是秋天梢头结出的最高最饱满的果子。
甜得腻人。
时倦任由他搂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发怔。
寻找的仆人走得更近,哒哒哒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
小小的石柱一侧要挡住两个人,挨在一起时空间便更显逼仄,似要于无声处发酵着什么看不分明的东西。
仆人直寻到石柱另一面,没看见人,招呼着同伴转身搜寻其他地方,簌簌的脚步声来了又走。
血族的男人终于抬起头,轻轻舔了舔他的伤口。
不算疼,除了刚刚开始时的撕裂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也不知道血族怎么咬的,明明方才还靠着伤口吸血,可现在离开了,口子又能立马愈合,连点血迹都看不到。
可是,莫名的,时倦看着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极轻地,生理性地颤了一下。
艾莱恩眼底的戾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口血散去,红眸的弧度很浅,声音温软:“亲爱的,我喜欢你的血。”
失血带来的虚弱感来势汹汹,时倦闭了一下眼,倒向地面。
艾莱恩十分自然地抱起他,笑吟吟地道:“亲爱的,我还能不能尝尝你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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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血族真不是什么阳间的种族。
这是系统最终得出的结论。
【宿主, 您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时倦摇摇头。
昨天艾莱恩到底还是没真像说的那样直接上口把他身体每个部位的血都尝一遍,反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将他抱到城堡里宾客留宿的某间房间里安置好,便直接离开了。
睡了这晚上像是把被吸血消耗的精力也补回来了似的, 唯一昨天被咬破的口子现在痂都快掉了, 他还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的。
时倦一边想着, 一边拉开窗帘。
这里是三楼,外头的小路上却有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和仆人,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好能看见下方人的模样。
而此刻从楼下小路上经过的人,是沃尔森。
这场人族成人礼的主人公。
时倦看着他一直走入厅门, 也没有动作。
系统却是想起昨晚脑子里纠结的问题:【宿主……】
时倦侧了下头。
系统:【您为什么要找沃尔森?】
时倦没有说话。
系统:【您为什么宁愿失去声音也要上岸?】
时倦仍旧没说话。
系统:【您为什么……会看上他?】
时倦听着, 沉默了很久。
从桌上的笔筒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又在抽屉里翻出一沓白纸,落笔道:“你想了些什么?”
系统悲愤道:【您之前说过您是人鱼,还说您因为魔药生出上腿并且要找沃尔森, 难道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主动喝药上岸的吗?】
系统振振有词:【您甚至还特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难道不就是因为想阻止他接下来去认识邻国公主的剧情吗?】
系统气成个河豚:【之前那么多小位面不管别人怎么对您您都一视同仁, 偏偏这个位面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这么上心,难道不是因为爱之深吗?】
时倦:“……”
他看着笔尖想了想,开始落笔:
“我没有对沃尔森爱之深。”
这是第一行。
“我跳舞不是为了阻止他认识公主。”
这是第二行。
“我不是自己喝的魔药, 上岸也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这是第三行。
“不要只看童话故事, 看也不要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是最后一行,后边甚至还跟了个句号。
系统一脸懵逼。
它茫然地开口:【那您为什么……】
时倦笔尖在白纸上点出团墨渍, 重新移动手腕,写道:“因为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
这个世界并非童话故事,但因为其种族奇异繁多且多为人形, 十分符合人们对童话世界的构思,某种程度上和童话也难免有些共同点。
比如,时倦的确是深海里的人鱼,有着海底最动听的嗓音。
比如,沃尔森的确是临海国的人族王子,且平日里喜欢让人驾驶游轮出海。
又比如,某一天,沃尔森的游轮翻船了。
这不奇怪,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他走的是大海中央,还是有空就往海上事故发生最频繁的地方跑,跟嫌自己命长似的。这要是还能路路平安不出事,那上天可能是真的不长眼睛。
那天下着大雨,刮着很强的风,而风又在海面上吹起层层巨浪,叠加成滔天的水幕,引发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海啸。
桅杆折翼于飓风,而船身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下四分五裂,变成残破的废品。
时倦那会儿恰好游到那片海域附近,头顶不断有断裂的金属用品自上而下地沉降。
接着,视线里开始出现人的身体。
他们同样在下沉。
能自主下降到这个深度,说实话,不是专门为了潜水的人,基本都是已经没了生机的尸体,体内喝入了大量的水,所以身体密度才能比海水大。
所以,他现在上前去捞,基本也是无用功。
时倦在海里看了一会儿,扬起鱼尾缓缓向水面升去。
很神奇的,海面上居然还有活人在挣扎。
那人正抱着半截木板,在水上浮浮沉沉,手却固执得一刻不肯松开。
长久多次的呛水和窒息令他头脑发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即将落水之际,却有人伸过一只手,托住了即将落水的他。
时倦将那人背在身上,带着他向海岸边游去。
那时因为暴风雨,海水涨了潮,原本处于沙滩上那块礁石被淹得只剩下一个石头尖。
时倦将那人放在礁石上,转身离开时,手却被人握住了。
溺水的男人在混沌间睁开眼,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嗓子哑得厉害:“你救的我?是你把我从沉船那带回来的?”
时倦听着,“嗯”了一声。
男人拼尽全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人身下的鱼尾,手一紧,执拗地问道:“你是人鱼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时倦摇摇头,平静地挣脱开对方的手。
男人的手在抖,手背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眸子里盛满希冀,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等等,你别走,现在周围都是海水,可能很快就会把这里淹没……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时倦听着,歪头看了他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不能。”
男人手一颤。
“这里原本是斯提尔国海岸边的沙滩,时间马上就是正午,涨潮会退却,礁石会完□□露出来,不会把你淹死。”
他生了副极好的嗓子,这样平淡地说话,总是会叫人想起大海深处泠泠然翻涌的绝唱。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心跳暂停了一瞬,而后蓦然加快,愈来愈响
一声一声,恍若擂鼓。
“斯提尔国是沿海国,每年近日正午都会有皇室之人来此视察,他们看到你,自然会把你带回去。”
“你现在需要的是医生,不是我。”
沉入海面以前,时倦回想了一遍之前男人的问题,确定该回答的都回答了,方才说出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句:“我也不太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
**
半个月后,一声爆炸的巨响打破了海底的宁静。
没人知道海面上投下的□□究竟有多重的分量,才能顷刻之间令海底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宫殿都随之地动山摇。
硝烟的味道,鲜血的味道,深海里潮湿的泥土裹挟着蜉蝣生物的味道。
哀怨的,癫狂的,悲凄的,都在深海下炮火里酿造成灾。
那是战火。
海底和陆地不同。
陆地上的战争通常是轰轰烈烈的,金戈铁马黄沙漫天气吞万里如虎,铁蹄与嘶吼能交织出十面埋伏。
而海底里却是静默的。
湮灭是静默的,死亡也是。
海底天然和陆地相隔离,其本身的闭塞如何比得上陆地国对外开放发展出的繁华。
只是它平日里太过温吞和安逸,如今突然被打破,才会那么叫人猝不及防。
至于后来,时倦在一片混乱中浮出海面,看见了为首那艘船夹板上的人族王子。
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去,有幸存的老人鱼随之上来,一声声质问着他们为何要这般。
而为首的王子却给出了答案:“我要找我的小美人鱼。”
领头的人鱼语气里压抑着浓重的怒火:“阁下若是要找人,何至于用这种方法?对方若真的认你,早就自己出来了,可对方没有。你这样和逼迫有什么区别?!”
“唰——”
一柄长剑蓦然被掷出船舰,金属的剑尖泛着冰冷的寒光,没入领头的老人鱼心脏,又从另一面伸出来。
老人鱼僵在原地,直到倒下的那一刻,脸上也维持着愤怒与惊愕交杂的神情。
周围的人鱼“呼啦”一声尽数涌了过来,慌乱地抓着老人鱼的身体,却没法止住心口处越涌越多的血。
“你撒谎!”
人族的王子站在船头,胸口距离地起伏:“我的小美人鱼它救了我,它爱我!是你们困住了它,不允许它上岸它才会一直没来找我!都是你们的错!!”
他吼着吼着,像是被自己说服了,渐渐咧开了嘴,笑得愈来愈深:“人鱼如果得不到人类的灵魂,是要变成泡沫的。可我爱它,我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分一半给它,只要它愿意……它一定会愿意……因为我们之间和故事里一模一样,它同样爱我……它只会是我的……”
疯子。
时倦靠在与游轮相隔的暗礁另一面,沉默地垂下眼睑。
这就是个疯子。
沃尔森的世界里究竟是从一开始就只有童话才会去追逐故事情节,还是因为那一次邂逅莫名其妙动了心脑子才开始被童话占据,已经追究不得,当然就算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正常了。
他固执地将童话当成现实,认为自己是故事里那个落难的王子,而当初伸手拉了他一把的人鱼是他的深爱。
于是,他举国之力,踏破了整个亚特兰蒂斯,只为寻回他深爱的小美人鱼。
时倦过去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一回眸倾尽天下”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一旦被人提起,率先收获的,永远是惊羡和赞叹,最多再感慨一句主人公的风流。
这世上若能有那么一个人为你颠覆一切,那便一定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法抗拒的深情。
哪怕家破人亡。
哪怕流血漂橹。
哪怕满目硝烟。
哪怕……
甲板上的王子声音歇斯底里:“它爱我!!”
哪怕他于他而言,根本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只要这一切是出于爱,似乎所有的破坏,所有的残忍,所有的疯狂,都可以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变成缱绻风月事。
海面上雪白的浪花层层卷起。
海面下古老的殿堂倾倒坍塌。
那数千公顷的□□在海底强大的水压下摩擦出灼人的热量,炸开时的冲击让亚特兰蒂斯的穹顶碎裂成污浊的尘埃;
上千度的高温让那周围一片海水变成炼狱,将方圆的生物尽数烫成白茫茫蒸汽;
比太阳更耀眼和不可直视的光芒刺破了长久以来处在黑暗环境的深海,将眼球烧成干瘪的躯壳;
静默了数千年的海底火山在冲击下从沉睡中惊醒,喷发的火山岩浆所至之处,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那些在海面下悠悠然于时光共枕的灵魂,就那样消亡在沉默的浪潮里,终生不见天光。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在这场荒谬的故事里,他不是长居海底懵懂不知事的小美人鱼,是红颜祸水的众神之女海伦。
海伦最终选择跪在国王的面前卑微的祈求原谅,脚下特洛伊的土地却早已被摧毁成焦黑的废墟,永不复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