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傅少霆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开始擦拭残留药味的手指,他想了想,决定告诉陆骁实情,“是叶瑜。”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亲自给叶瑜擦药了。”陆骁咽口唾沫,心想傅少霆应该不至于对叶瑜那么上心。
“嗯。”
傅少霆毫不迟疑的回答让陆骁差点把刹车当油门踩,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真没看上他?”
“没有。”傅少霆的答案依然不变。
“那最好是我想太多。”陆骁忧心忡忡地说,“你也知道叶瑾向来宝贝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是被他发现你对叶瑜生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绝对不会饶了你。”薄薄的A4纸被划出一道裂痕,傅少霆丢开笔尖弯曲成一个诡异弧度的钢笔,任凭倾洒出来的淡蓝色墨水遮盖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强装镇定地翻出刚刚折叠整齐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掉指关节沾染的墨水。
“我若真的动心,他能奈我如何?”
陆骁没想到傅少霆会不计后果地说出这种话,便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如果真到那一步,叶瑾的确拿你没办法。”这不是什么盲目推崇,而是他再清楚不过傅少霆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疯子。
是个虚有其表的精/神/病。
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掌控者。
第7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洁净的宿舍,细小的尘土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上下飞舞,随着窗外鸟儿的第一声鸣叫,整个楼道里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浅眠的叶瑜被楼上拖拉椅子的声音吵醒,他半眯着眼,伸出胳膊去摸放在枕边的手机,屏保显示的时间是七点整。这个时间醒来,上辈子的自己肯定会翻个身继续睡,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是一名需要按时上课的学生。
诚如老师所言,诸多走向社会的人都会特别怀念大学生活,叶瑜正是其中之一,尽管他的大学生涯撑不起“美好”二字,数不清的校园暴/力和冷暴/力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刃割裂本该鲜活跳动的心脏,生生地把他逼进那个狭窄阴暗的小屋里。
他没得抑郁症真的是心态好。
开学第一课不能迟到,赖在床上的叶瑜如是想。徐徐清风吹开淡蓝色的窗帘,明明灭灭的光亮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他的眼睛闭上又张开,张开又闭上,来来回回三四遍才摆脱眸中的倦怠。叶瑜挣扎地从床上坐起来,挂式空调的冷气吹在背上,他打个哆嗦,稍稍往床尾挪了挪。
叶瑜利落地穿好衣服,瞥见对面的傅少翰仍在酣眠,出于室友情谊,他决定叫醒对方。叶瑜踮起脚尖,隔着透气的蚊帐推推傅少翰裸露在外的胳膊,傅少翰咂咂嘴,不耐地甩开叶瑜的手,硬是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叫人起床果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几次物理唤醒失败后,叶瑜干脆打开网易云音乐给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的傅少翰播放《LostRivers》,他在音乐响起的第一秒捂住耳朵,任由凄厉的嘶吼和歇斯底里的尖叫回荡在空旷的房间,直击心灵的歌声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叶瑜手忙脚乱地摁下暂停键,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醒来的傅少翰正瞳孔震惊地指着他的手机,一脸懵逼地问道:“你刚刚在看杀猪的视频吗?”
“不。”叶瑜说,“我在放歌,顺带叫你起床。”
“……你下回不如直接泼我一盆冷水。”傅少翰心有余悸地脱掉睡衣,“自己人,别放歌。”
叶瑜不置可否,放这首歌实属下下策,他的耳朵也遭不住这种罪。
一切收拾妥当,傅少翰问叶瑜等会吃什么,叶瑜告诉他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傅少翰随即露出“你怎么可以不吃早餐”的控诉表情,继而娓娓道来不吃早饭的坏处,给出的理由大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叶瑜听他的碎碎念听得耳朵生茧,为让傅少翰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他妥协道:“我吃还不行吗?”
“行。”傅少翰心满意足地结束还未讲完的长篇大论,拽着叶瑜走进人流如潮的食堂。叶瑜的胃口很小,半碗粥下去就感到胃胀得难受,傅少翰看他时不时地揉着肚子,顾不得吃到一半的奶黄包,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还好吗?”
“没事。”叶瑜摆摆手,“我们去教室吧。”
上课的预备铃响完三声,一尘不染的教室坐着稀稀落落的几簇人,叶瑜不是个热衷和老师互动的人,便抱着厚厚的专业课本坐到教室的后几排,傅少翰也跟着坐过去。
叶瑜翻开课本,入眼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经济理论,他上辈子的专业就是西方经济学,这辈子填报这个专业一方面是为躲避原着剧情,另一方面是想重现学神光辉,但毕业那么多年,他早已把学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还给老师,眼下得从头开始。
新学期的第一课是国际经济学,授课的老师是位笑起来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头,精神矍铄的模样让叶瑜想起前世那位唯一真心诚意对他好的老教授,在他深陷抄袭泥潭孤立无援的时候,只有老教授愿意以人格担保他绝对没有作弊。
纵然结局依旧是他被学校以论文抄袭的罪名撤销学位证,可叶瑜始终记得老教授的这份恩情,离开学校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老教授的生辰当天送上一束白色康乃馨,以示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谢。叶瑜算算时间,再过一个月就是老教授的九十岁生日,他穿越之前还答应老人家到时会亲自上门祝寿,现下却注定食言,只希望老教授不要责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叶瑜。”
“到。”他从回忆里抽身,收敛情绪正式上课。
老头虽然年纪大,上课的方式倒是幽默诙谐,偶尔蹦出的三两金句更是几度令沉闷下来的课堂活络起来。一堂课下来,叶瑜已彻底爱上这位老师的授课方式。
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叶瑜终于想起被遗忘在抽屉角落的手机,他打开手机,迎面而来的是容珏数十条的微信轰炸。
容珏:糖糖糖糖
容珏:我快疯了
容珏:周未然真的好烦,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和你是朋友,就故意坐到我前面说你的坏话,还bb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在冒犯我吗
容珏:[奇怪的傻/]
……
叶瑜被那张傻不拉几的猫猫表情包逗笑,他回给容珏一张抱抱的表情包,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握瑾怀瑜:他蠢而不自知,你搭理他干嘛
容珏:我就是气不过,虽然你脾气不好说话嘴毒还挑食,但他凭什么骂你,我都没骂过你
叶瑜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这句话的槽点是你这是在夸我吗,还是你竟然想骂我。
握瑾怀瑜:[]
如果发一个表情包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发两个。
容珏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问叶瑜三四节有没有课,叶瑜说没有。
容珏:[]容珏:那你来找我呗,我们一起吃午饭
握瑾怀瑜:好,那我问问少翰要不要一起吃饭
“下次吧。”傅少翰深表惋惜地说道,“我跟篮球社的学长说好三四节没课的话,就去看他们训练。”
“好。”
一二节课后有一个长达三十分钟的大课间,叶瑜便没有着急去找深受周未然“迫害”的容珏。
经管院的教学楼依湖而建,这片湖叫做镜水湖,取自唐朝温庭筠的一句词——“镜水夜来秋月,如雪。”波光粼粼的湖面无风时像一面澄澈的镜子,倒映人间的万事万物,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从远方飞来,小巧的爪子轻掠平静的水面,刹那间,犹如春日的第一声响雷惊醒沉睡着的花鸟虫兽,湖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叶瑜认出那只鸟的品种是白鹭,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热爱,他打开摄像头拍下它渐行渐远的背影。白鹭的翅膀和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它自由地飞翔着,叶瑜羡慕这种自由,伸出手想要触碰光年之外的万里晴空,却抓到无处不在的空气。曾经的他像是被锁链束缚的年幼小兽,渴望自由又不得不待在华丽的牢笼里,隔着一道接一道的栏杆缝隙观察这个世界。
所幸困住他的锁链已然碎成一截一截的破铜烂铁,彻彻底底地消散在虚无缥缈的历史尘埃里。叶瑜舒展修长的五指,和煦的阳光穿过指缝静静地描绘他艳丽又清冷的脸庞,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放在一起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违和感,反倒展示出一种更加动人心魄的美丽。
距离第四节 下课还有好一会工夫,叶瑜就沿一条青石板路走进镜水湖中央的凉亭,前世生活在北方的叶瑜甚少见过这种极具江南水乡风格的建筑物,红柱绿瓦的凉亭的另一端是一座木板桥,木板桥旁是奇形怪状的假山,清澈的水流从假山的空隙里循环往复地涌向镜水湖。
叶瑜找一个石板凳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思考原主和周未然的“爱恨纠葛”,他传承的原主记忆像是小说作者开新文必备的大纲,只有笼统的剧情走向,细节还得一点一点地敲打。
他知道周未然看不惯他,却不知道周未然为什么看不惯他。老实说,原主和周未然在高中本是两条平行线,周未然成绩优异,每回模拟考都是年级第一;而原主的成绩则是惊心动魄的过山车,时好时差,但再好也威胁不了周未然年级第一的位置。两个人的社交圈更没有重合的部分,周未然为人圆滑善于交际,而原主……似乎只有容珏这个发小。
那周未然为什么讨厌他?
叶瑜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难道只是单纯仇富吗?
***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傅少霆捏捏眉心说道。
底下的领导层纷纷露出解脱的神情,感慨傅董总算良心未泯学会啥叫准时下班,便加快整理文件的速度赶在傅少霆再次说话前离开会议室。
他们真的很怕傅董反悔。
下属走后,傅少霆一言不发地坐在靠背椅上,他看向窗外,瑰丽的晚霞悄悄地占据天空的一角,深沉的夜色正在蔓延。宽敞的办公桌上放着公司最新的企划案,企划案的底下压着陆骁早前给他的关于叶瑜的资料。
家庭背景、生日、爱好等罗列得非常详细。
傅少霆曾当着陆骁的面说自己不会看这份调查报告,但他没有告诉陆骁——
前提是叶瑜乐意接受他的好意。
第8章
资料里描述的叶瑜同傅少霆认识的叶瑜仿佛是两个人。
高中时期的叶瑜染着一头常人难以驾驭的绿毛,蓬松的刘海遮挡如星的眼眸,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场。傅少霆五味杂陈地想这孩子染什么颜色不好,非得染绿色,还不如傅少翰那头红毛顺眼。
“少霆。”陆骁敲敲玻璃门,“你这是打算一个人加班?”
他来会议室的路上正巧遇见和同事商量待会去哪吃饭的齐特助,他问齐特助哪来的勇气翘班,齐特助冷笑一声道:“陆总监不晓得傅董今天善心大发地让我们准点下班吗?有这工夫找我闲聊,不如去攒钱买个4G手机。”
啧啧,齐特助的嘲讽功力真是一年更比一年强。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少霆不动声色地合上叶瑜的资料,“你找我什么事?”
“你在看叶瑜的资料。”陆骁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看得怎么样?”
闻言,傅少霆沉默许久。陆骁等好久没等来回信,自说自话道:“说句实话,要不是我是唯物主义的忠实拥趸,我都怀疑现在是一个外来灵魂在掌控叶瑜的身体。”
叶瑜的改变发生在车祸之后,经过多次抢救勉强捡回一条命的少年苏醒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染发,也不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除此之外,本来忽高忽低的成绩亦逐步稳定起来。
为此,“炫弟狂魔”叶瑾还特意请他和容泽吃饭庆祝。
傅少霆翻开尚未看完的调查报告,用柔软的指腹磨蹭叶瑜近期的照片,相片中的叶瑜套着清凉的短袖卫衣,他站在水族箱前笑得开怀,背后是肆意遨游的热带鱼,五光十色的珊瑚丛折射着美丽的光。
“你会做糖醋排骨吗?”
“不会。”陆骁差点没跟上傅少霆变化太快的脑回路,“你问这个干嘛?”
“叶瑜好像很喜欢吃这道菜。”言外之意是要是你会做的话,我就跟你学怎么做。“少霆,枉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未像这样关心过我。”陆骁叹口气,“你想跟叶瑜交朋友,就可以不管不顾我这样的老朋友吗?”
“容泽会关心你。”傅少霆的语气冷酷,“你大可去找他。”
傅少霆的话噎得陆骁的脸都绿了,你说容泽好端端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何必有事没事缠着他这个清清白白打工仔不放?
“你可以不提他。”陆骁说。
傅少霆一脸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们最近和容氏有合作。”
傅氏和容氏争城东那块地皮从年前争到五一劳动节才消停,双方各退一步,决定共同开发这块地皮。但在如何开发的问题上,傅少霆和容泽的分歧很大,傅少霆提议开发新楼盘,容泽则支持建造写字楼,两个天之骄子各有各的考量,实质都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提到合作,你站哪一边?”他意味深长地问。
陆骁的求生欲极其强烈:“身为傅氏员工,我当然站你这边。”
傅少霆如愿以偿地看着自觉跳进陷阱的陆骁:“既然如此,后天你就代我去见容总吧。”
“……傅少霆你这是剥削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