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没有人,自从程榭之化成人形之后,燕琅就把殿内伺候的年轻漂亮的宫女都掉走了,只剩下几个照应日常生活起居的嬷嬷。程榭之深感遗憾,奈何在燕琅的地盘上,他压根就没有反对的余地——其实在程榭之发现有几个嬷嬷做江南风味的小食是一绝后,他就一点也不反对燕琅的决定了。
殿内供猫玩耍的玩具还收在柜子里,程榭之取了一堆出来,把自己平时没有那么喜欢的一部分玩具分给新来的小猫咪。
……
燕琅从议政殿回来时,程榭之正手里拿着话本,悠哉地坐在窗户下剥瓜子,一只胖成球的猫儿枕在他腿上呼噜噜睡大觉,四脚摊开,露出雪白的肚皮。
“哪儿来的猫?”燕琅走进殿,扫过程榭之腿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猫,皱了下眉头,觉得这猫委实碍眼。
程榭之弯起眼睛,笑容渐深:“昭明郡主进献上来的猫儿,你看它多可爱,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什么?”燕琅顺口问。
“跟我姓,叫燕燕。”程榭之眼尾挑起的弧度更明显,他开口时视线有意无意从燕琅脸上扫过,果然见到燕琅在听了这个名字之后表情很是有一瞬间的微妙变化,他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燕琅看他,似笑非笑:“确实很好听,是个不错的名字。”
程榭之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是不是?燕燕?”他逗了逗腿上刚刚迷瞪瞪睁开眼睛的猫儿,轻声喊它,那一声“燕燕”尾音拉得极长,有点缱绻而不自知的意味,也不知道究竟在叫猫还是在叫人。
燕琅喉头动了动,视线越过程榭之的头顶,转到他身后的墙壁上去,那里有一道暗门,通往长阶之下的地下宫殿。
那座宫殿是他请能工巧匠设计,亲自督建完成,每一个小细节都符合程榭之的审美,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一位早应该出现的主人。
燕琅垂了下眼睫,视线收回,再和程榭之对视时仍旧是平静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半是温柔半是无奈纵容。
程榭之在心底轻轻“啊”了一声,和系统再度确认:“他刚刚是在考虑要把我关起来吗?”
系统“呵呵”两声:“是的,您现在可以展现一下您的害怕。”
“如果我把他关起来,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害怕?”程榭之支颌思考着,“我记得那间宫殿的构造很严密,不知道燕琅作为设计它的人,如果被关进去,有没有办法逃出来?”
系统:“???!!”
系统艰难地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每一个声调都像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宿主,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的,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到底哪个正常人会有和它家宿主一样的想法啊!系统感到深深的无奈,开始由衷地祈祷燕琅能快点下手,给它家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宿主一点社会的毒打。
程榭之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只不过想想而已。”
……
程榭之此后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系统以为他只是当时突发奇想随口一提,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一心开始面对即将到来的寒食之宴。
这场宴会,在很多人心中也是一场燕琅的选妃宴。朝臣们纷纷带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小辈们出席宴会,众芳争奇斗艳,一个塞一个的风姿过人。程榭之也是“很多人”中的一员,他指望着能从这些千金闺秀里找到一两个那么符合燕琅条件的女孩子,来实现燕琅的心愿。
他坐在燕琅身边,席位在群臣之上,引起了许多注意的目光。从他距离燕琅这么近的座次来看,不难猜出他就是传言中最近颇得帝心的那个少年,群臣窃窃私语了一番,将自认隐晦的视线投给程榭之,暗自评估着。
叶禾月跟着坐在唐国公夫人身后,看到程榭之时眼底掠过震惊,马上低下头,遮掩住自己异样的表情。
没想到那天见到的小公子,居然是陛下身边的人。果然那般的人物,只有陛下才能与之相配了。她想到打着如意算盘的父亲母亲,心中不觉有几分好笑——有了小公子那样的人物,陛下哪里还看得上其他人?唐国公府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坐在她身侧的唐子衿偷偷瞄御座上年轻帝王,早不觉羞红了双颊,手里绣着梅花的帕子捏成一团,犹如她此时的心绪一般缭乱。
这就是她将来要嫁的人啊,天下至尊、万民朝拜,等日后能与他并肩的,也只有同样卓越出众的她而已。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她痴痴地凝视燕琅半晌,在燕琅冷肃的目光投过来之时马上低下,手捂上胸口——他看了我!果然也是对我有意吧。她想着想着不觉蹙起眉头,陛下之前见过她和哥哥那么亲近的模样,一定会吃醋吧。难怪他之前要那么发作哥哥,唐子衿在心中叹了口气,顿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等日后她做了皇后,她一定要劝陛下和哥哥好好相处,他们都那么在意她,一定能够谅解她的为难吧。像她都可以谅解燕琅身边有男宠,并且等她做了皇后,也不会将人赶出宫去,她这么善解人意,陛下也一定同样能谅解她的吧。
叶禾月看着不知怎么突然抿唇笑起来的唐子衿,不动声色坐得离她远了一点。她也听了唐子衿和她便宜哥哥唐与臣之间那点事,不过现在看样子,唐子衿的志向,可比做一个世子夫人远大得多。
她撇撇嘴,并不看好唐子衿。
程榭之也不看好唐子衿。
唐子衿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略,他原本还想着是谁家千金对燕琅芳心暗许,说不定能成一段佳话,没料到居然是和唐与臣情投意合的唐子衿。
他瞬间对燕琅生出点同情,对他遭遇这朵烂桃花有片刻怜悯,随后又觉得唐与臣才是最大的苦主,头上绿得发光。
他又打量了场中各家年轻公子小姐一圈,没找出一个能符合燕琅条件的人选,也没看到燕琅对谁表现出些微特殊。程榭之托着下颌想,那以后还得继续找才行。
他心中思考着事情,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掉了心底那一丝庆幸——他也不知这一点子庆幸从何而来,而理智告诉他不要去深究。
也不能深究。
燕琅视线至始至终落在程榭之身上,见他全然没心没肺的模样,眼神微暗,他端着青铜酒爵,不知不觉一场晚宴下来,灌了好几坛子酒,最后意识不觉有些模糊起来。
最后入眼的是程榭之噙着浅浅笑意的面容,对方张口说了句什么,燕琅没有听清楚,就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
恢复意识的燕琅此刻终于想起了程榭之张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有一个有趣的尝试想试验一下。”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轻纱帘幔安静垂地,画作中身披雪白斗篷的青年人眉眼噙笑,宛如在注视着他。
燕琅撑手起身,看着这座由他亲自督建,墙壁上每一块砖都砌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门合上后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熟悉宫殿,良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榭:满足你们想关小黑屋的愿望。】
第34章 034
系统在程榭之的脑海里着急地不断转圈圈,程榭之的脑子被它晃的有点儿晕,他伸了个懒腰:“你今天怎么了?”
“宿主您真的不是明知故问吗?”系统终于停下来,捧着自己虚拟出来的小脸,叹着气说,“我还以为您是开玩笑而已,没想到……”
没想到它家宿主这么快就对燕琅下手了。而且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宿主是啥时候动的手。
“确实只是一个玩笑而已。我又不可能关他一辈子。”
程榭之起身抬手按下机关,墙壁无声往两边滑开,他从桌上拿了盏灯,朝台阶下走去。
黑暗的台阶被照亮,瘦长扭曲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他行走时有细碎的叮叮当当的铃铛摇曳声,在安静的地下宫殿内清晰入耳。
——那是他还是只猫时燕琅给他系上去的,因为绳子长了些足足绕了好几圈,后来他化成了人形,红绳金铃还稳稳系在他脚腕上,更衬得那一寸皮肤雪白。
燕琅在极致的安静里听见了金铃摇曳的声音,他知道来的人除了程榭之外,不会再有别人。
紧锁的殿门被推开,随即有风突然灌入,吹得殿内垂地九枝灯灯火明明灭灭,轻纱飘动。程榭之披着几近曳地的白色斗篷,手里端着青铜烛台,站在宫殿门口,对上燕琅看过来的视线,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声音里带着调侃:“陛下。”
程榭之一般直接叫燕琅的名字,很少用这么毕恭毕敬的称呼,当然,从他的语气里也难听出什么恭敬。
青年缓步踩过地毯,脚步无声,在燕琅对面坐下,借着明亮的烛光,撑颌认真端详他。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燕琅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先开口打破安静气氛的也是燕琅,他皱了皱眉头,对程榭之表露自己的不解:“榭之,你把我关在这儿做什么?”
程榭之盯着他又看了片刻,才弯唇回答燕琅:“没做什么,不是你想把我关在这儿吗?我想让你提前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他思考了一会,挑了个合适的描述:“我只是先下手为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依旧是上挑的,只是眯眼时眼尾拉长的弧线无端挑出一丝冷意。
燕琅听了他的话,眉头一瞬间蹙得更深,但复而很快松开,“榭之,我没有打算对你这么做。”
“可是你绝对有过这种想法。”程榭之纤长的手指从袖中伸出,指尖处有寒光闪过,那是足以削金断玉的利刃,薄而冷。
他的笑意很快收住,半垂着的目光落在指尖上的利刃上,整个人笼罩在灯火的阴影里,让燕琅想到一首锋利的刀锋。
他听见程榭之的声音变得和他手上的刀刃一样寒冷:“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有这种想法。所以幸好你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做的话——”
程榭之倏地抬头,笑意在唇边一瞬间绽开,嘲讽又轻蔑,指尖刀锋亮出,寒光在眼前一闪,刹那之间贴上燕琅的脖颈,有血珠沁出,顺着刀锋滚落。
“你大概就要去跟阎王爷解释你的冤情了呢。”
程榭之尾音轻快地拉长,笑容明亮,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森冷,顺手收住刀锋。
燕琅面对贴上他脖颈的利刃,视线始终未曾从对面那笑嘻嘻的青年脸上挪开一分,也并没有惊恐的神色表露,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从生死边缘游走过一遭。
在程榭之抽刀收手的那一刻,他反手握住了程榭之的手,手心顺着刀锋贴过去,划出一首深深的血痕,在桌面上滴落一串血迹。燕琅眉头不动一下的抓住程榭之想要收回的手。
程榭之挑了下眉头,不挣扎,看他。
燕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榭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做法,因此我也从未打算要将真正它付诸实践。我从不否认我确实有一些不可告于人前的想法,因为我本性如此——我恨不得将你永困于一方天地,除我之外再见不到他人,恨不得你眼中、心中永远只看得见我一个人,可我绝不愿意伤你分毫!”
程榭之微笑着截断他的话:“那么这座宫殿是为谁准备的呢?”
燕琅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我一开始建造这座宫殿时,是存了一些想法。”那时他刚刚回来,还没有从程榭之不告而别的消息中平复下心境,几乎要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他建造了这么一座宫殿,等他冷静下来,踏入落成的地下宫殿第一天,燕琅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后来我就再没有想过要那么对你。”
实际上,这座宫殿后来几乎成了燕琅一个人的囚笼。他曾在这里对着程榭之的画像一坐就是一整天。
与其说是留给程榭之的,倒不如说是留给他自己的。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只能说出两句干巴巴的话而已。
燕琅闭了闭眼睛,忽然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榭之。”
程榭之眨了眨眼,对他的首歉不置可否,问他:“被关在这里的感觉怎么样?”
燕琅笑了下,“知道是你,其实我还……”
“……挺高兴的。”
“那要不你在这再住上几天?”程榭之听着微微笑起来,脸上的冷意收起,和从前一样明朗的神色。
“你想关我,我关了你,这件事算我们扯平了。”程榭之口吻淡淡,“我一向是个很讲究规则和公平的人,也不喜欢过多计较。”
燕琅:“其实我不介意你多计较一点。”
“哦?”程榭之瞥他一眼,“我计较的方式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要更计较一点,大概就要打断你的一条腿了。”
燕琅低声笑了下。
“你没有其他东西想问我了吗?”
程榭之不解地看他:“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事情?——你是说那幅画吗?”程榭之恍然大悟,支着下颌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之前就猜到了,不过我也不想问什么——反正未来不会恒定。”
“而且我喜欢真相一步一步被揭开的感觉,未来对我来说,其实是很无趣的东西。”
所以你没有必要和我多说这些事。
——程榭之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如此昭示着。
“我会让人将这座地下宫殿拆除。”燕琅思索片刻,对着程榭之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