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洗完澡,一头墨发散落身后,穿着里衣侧卧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话本看着,准备困了就睡了。
下人没有再来通报。
不知过了多久,黎秋白将话本放在床头,准备熄灯睡了,就在这时,门口突兀的多出了一个黑影,不可能是下人,下人来的话,不会不出声,黎秋白眸色微凛。
“谁?”
门口人作答:“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声线,三年时间,将少年朗朗的声音变成了低沉磁性的声音,说话时自带一种干净利落的腔调。
“是我,慕宸瑜。”他说。
隔着一扇门,慕宸瑜没有进来,黎秋白从床上坐起,淡声道:“殿下深更半夜私闯进来,真是好雅兴。”
慕宸瑜:“……”
“抱歉。”他低低的说。
黎秋白:“不必道歉,殿下有何事,就说吧。”
慕宸瑜:“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顿了顿,说:“若是你今日不想见我,我便放在门口……”
他话没说完,门从里面打开了,黎秋白站在门口,和他四目相对,如今的慕宸瑜,已经高出了他半个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浑身带刺的少年了。
“何来不想见一说。”黎秋白道,“殿下多虑了,只是天色已晚,才叫下人请殿下明日再来罢了,不过既然殿下已经来了,有什么事便说就好。”
他唇边带着淡笑:“如今殿下乃是战神,人人都想见一面,我又怎敢不见。”
“梓容……”慕宸瑜被他这一连串话说得愣愣的,回过神看到他的穿着,怕他着凉,道,“怎的穿得这般单薄就出来了?”
“我准备睡了。”黎秋白说。
慕宸瑜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块玉佩,是他亲手雕琢的,下面还有一个白色的流苏。
“这是我回京途中顺手雕刻的——给你。”
黎秋白垂眸。
玉佩倒是精细。
“无功不受禄。”他道。
慕宸瑜:“这不值钱。”
黎秋白看着他,但笑不语。
这个幻境,许是慕宸瑜的成长经历和性格原因,让他在对黎秋白表达感情时直白明显,不懂得遮掩。
但黎秋白知道与不知道,都要装作不知道。
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维持表面和平的假象,他并没有损失。
慕宸瑜见他不愿收,眸色暗了暗,他垂下手,“天冷,你先睡吧。”
“殿下早点回去休息。”黎秋白说。
慕宸瑜:“嗯。”
他只是……太想见他了。
他看着最后一点的门缝合上,才转身离去。
*
慕宸瑜回来不过两天,黎秋白就听到有传闻说皇上有意替慕宸瑜赐婚,算算年纪,慕宸瑜也是到该成家的时候了,便是三皇子,也已经成了亲,慕宸瑜身边却连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
三年间,黎秋白也被黎载明提过婚事,不过他一向深居简出,虽说在外名声不错,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不知还能活多久,黎秋白以此为由,能拒的都拒了。
他算着时间,再过一年半载,皇上寿命也就到了头,到时候又是一场夺嫡之争的大戏。
他这三年为三皇子出谋划策,让他在皇帝面前得了不少脸,三皇子对他很看重,即便他是一个闲散人,日子过得也很舒心。
第90章 帝王成长史8
慕宸瑜的回京打破了皇子之间这三年来的相互制衡。
清明时节,雨水不断,睿王慕辰澜坐在茶楼,听着下面说书先生巧舌如簧的说着边关有关慕宸瑜的英勇事迹,慕辰澜嘴角挂着淡笑,眼底却似是结了冰。
在他对面,黎秋白坐着,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偏头看着楼下热闹的场景。
“梓容哥哥。”慕辰澜开了口,称呼透着亲昵。
黎秋白转回脸。
慕宸瑜道:“听闻梓容哥哥平日没事便爱来这茶楼听书,如今一听,这说书先生说得确实是精彩。”
黎秋白笑了笑:“毕竟我是个闲人,总要找点趣事打发时间,我这身体,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梓容哥哥。”慕辰澜打断他,似是对他说得话不喜,“莫要这般说。”
黎秋白抿着嘴角又笑了笑,没有再说。
过了会儿,慕辰澜问他:“梓容哥哥如何看待皇兄回京一事?”
黎秋白心中警戒拉起,面上不显,指尖摩挲着杯沿,思虑片刻后答道:“好、也不好。”
慕辰澜:“怎么说?”
“端王回京,虽说多了竞争力,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打破你与襄王的平衡,若是把握得当,说不定可先拉襄王下马——”黎秋白点到即止,在外不可商讨过多。
端王,是慕宸瑜的封号。
慕辰澜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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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宸瑜被杂事绊住手脚,过了一阵才又去见黎秋白,依旧是深夜,依旧是□□,黎秋白这晚没睡,人在书房,见到慕宸瑜,他眼中诧异了一瞬,也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的说了句“不知殿下还有这般爱好”。
“我走正门,你不见我。”慕宸瑜说。
前几天慕宸瑜也来过,可惜次次吃了闭门羹,他现在早已不是当初呆头呆脑刚出深山一无所知的少年,很快想明白是黎秋白不愿意见他。
“殿下多虑,我那几日只是刚好不在府中。”黎秋白说。
慕宸瑜追问:“那你在哪?”
黎秋白顿了半响,语气平淡,没有分毫心虚的答道:“茶楼。”
他让慕宸瑜进了书房,关上了门,说:“这几日茶楼说书先生都在说着殿下战败敌军的事迹,好生有趣。”
慕宸瑜四处张望看了看书房,很快便对书房格局没了兴趣,转身目光直白的盯着坐在书桌前的黎秋白道:“你若想听,我说给你听。”
也不知他是不会掩饰,还是不想掩饰,那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使得黎秋白无法再安心继续之前的公事,他合上了书册,抬起头看向男人。
“殿下有何事?”他清越的嗓音问道。
“无事。”慕宸瑜在他对面坐下,“只是想来见你,我回来至今,还没好好和你聊过。”
黎秋白:“……”
似乎在他去边关前,他们也没有好好聊过天。
“不如我给你说说我在边关的事如何?”慕宸瑜沉稳的男音如是说道。
黎秋白:“不必了。”
慕宸瑜眉头微蹙,似是苦恼。
黎秋白轻叹一声:“殿下若是无事,不如帮我整理下书籍?”
“好。”慕宸瑜嘴边带了笑。
在边关三年,他身上的野性没有收敛,反而越发肆意,身上所包含的,是京城中长大的那些皇子不具备的令人臣服的强大气场,那是在战场无数个日日夜夜厮杀所浸透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在书房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整理著书籍,唯恐手上重了,就损毁了哪儿。
“前夜父皇宣我入宫。”慕宸瑜在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压低的嗓音在深夜中,不显突兀,带着几分让人舒适的放松感,“父皇想为我赐婚,我拒绝了。”
黎秋白从书中抬眸:“殿下不想成亲?”
“我不想同她们成亲,从未接触过,何来感情,而且……”
而且什么,他没有说下去,黎秋白也没有追问。
他随口道:“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
慕宸瑜好半响没有说话,隔了会儿,他喉结滚动,罕见的略带紧张,他面上不露分毫的问:“梓容,你想让我成亲吗?”
黎秋白声线平淡道:“殿下婚事,自由殿下做主。”
他的这个回答,让慕宸瑜的紧张突然就泄了气,在准备好得到“想”与“不想”两个答案的可能,黎秋白却给了第三个答案,他也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梓容,你总是这样。”
说话滴水不漏。
黎秋白垂眸翻动着手中的书。
烛火照在黎秋白的侧脸,眉眼似带着无尽的温柔,单薄的背影又惹人怜惜,叫人恨不得将他拥入怀中,护在心头。
这晚过后,慕宸瑜时常来找黎秋白,且从来不走正门,都是□□而入。
黎秋白当时拒绝与他相见,是担心三皇子对他产生疑虑,怀疑他和慕宸瑜暗中勾结,徒添麻烦,慕宸瑜□□,他便也就懒得拦了。
白驹过隙,宫中局势变化多端。
慕宸瑜将黎秋白当成闲散病弱的普通少爷,不知他是三皇子的人,对他并不设防,黎秋白也由此,从他嘴里偶尔得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他在宫中的进度。
元宵灯节。
黎秋白用过晚饭,就回了房,这夜慕宸瑜又来寻他,道街上热闹非凡,想和他相约出去玩玩。
*
街道的确热闹非凡。
一条街没走几步,就能看到花样种类繁多的花灯,还有猜灯谜得奖的摊子,夜晚最是热闹,河边有不少人都在放荷花灯。
人潮拥挤,黎秋白今日穿了件暗色的长袍,慕宸瑜在他身旁,不着痕迹的为他身边清出一小片的空间。
他们走到一个面具摊子,黎秋白对那面具多看了两眼,他没带随从出来,身上也没银两,出来也就是透透风,随便看看,不想慕宸瑜见他有兴趣,直接给他买下了。
黎秋白也不客气推辞,接过在手中把玩了会儿,修长的手指将面具也衬得好看了许多。
慕宸瑜转头又买了个面具,在手中抛了抛:“若我戴上面具,混在人群中,你可还能找得到我?”
黎秋白眨了眨眼,诚实道:“不知。”
“我一定能找到你。”慕宸瑜说。
“哦?”黎秋白轻笑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慕宸瑜眼中也漫上了笑意,一双眼睛纯粹透亮,嘴里夸赞:“梓容,你笑起来真好看。”
说这话的他带着几分少年气。
黎秋白敛了嘴角的笑,轻咳了两声,偏头看到河边放灯的人,问:“殿下要不要试试?”
慕宸瑜轻而易举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黎秋白提出来的,他自是不会拒绝。
他们买了两个荷花灯,穿过热闹的街道,到了一处僻静处放灯,在今日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也是不容易。
黎秋白点燃了荷花灯,放入河水之中,河面倒印出他的面容,他放走了灯,紧接着慕宸瑜也放了灯,两个荷花灯晃晃悠悠飘远,在河面上的某处撞在了一起,又轻轻分开。
慕宸瑜看着那一幕,嘴角勾起,带着满足。
“你许愿了吗?”他问。
黎秋白摇了摇头。
慕宸瑜似是没想到,微挑了眉头,“为何不许?”
黎秋白说:“我没有愿望。”
他不想让慕宸瑜再追问下去,反问:“殿下呢?许了什么愿?”
慕宸瑜静默片刻,说:“我也没有许愿。”
他许的愿,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愿。
河面上的荷花灯飘远了,化成了两个红色的点,冷风吹来,并肩站在河边的二人黑发交织,纠缠不清,已然分不清那丝丝缕缕是谁的头发。
黎秋白转过身:“天色已晚,回吧。”
——
入夏。
皇上病重,已有七日不曾上朝,朝廷中风云诡谲,慕宸瑜连着有三日不曾来找过黎秋白,黎秋白从他父亲口中,对宫中情况也有所了然。
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哪位皇子能坐上高位,大抵就要争出个结果了。
在慕宸瑜回京之前,慕辰澜和四皇子襄王打的火热,都视彼此为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却不想中途跑出一个程咬金,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慕宸瑜回京之后,皇上对他所表现出的侧重偏爱,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夺嫡的希望是最大的,就连三皇子慕辰澜,也是这般认为的。
慕辰澜暗中来过丞相府几次,黎秋白昨晚见过他,三皇子嘴上都长了个燎泡,在这种时刻,心态一向平稳的三皇子都不免稳不住了。
据慕辰澜所说,自从七天前皇上突然晕倒,意识就只是时而清醒,下床都困难,说句话都有些艰难,太医说皇上这是中风了,这些天来都在用针灸之法缓解。
太后常年吃斋念佛,这次也出来主持大局了,朝中上下议论纷纷,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之位悬空,皇子们都开始初露端倪,藏不住自己的野心,一边扮演着孝子,一边觊觎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天气炎热,黎秋白房中放着冰块降暑,他面前是棋盘,手边放着葡萄,不疾不徐地摆棋盘对弈。
棋盘未摆完,下人来通报,说丞相在书房等他。
待黎秋白到了地方,发现书房不止他的父亲,还有慕辰澜。
他坐下没多久,慕辰澜便直接挑明了,道皇上这几日清醒时,都叫慕宸瑜前去,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些什么,外界猜测不断,局势似乎都已经明了。
而且不知何时,朝中不少大臣竟也被慕宸瑜笼络,现下他最大的对手,早已不是襄王。
慕辰澜阴沉着脸,身上原本的儒雅气质都被盖了下去。
他扯着嘴角嘲讽了一句:“还真是不叫的狗才咬人”。
黎秋白提醒道:“睿王殿下,慎言。”
“慎言?”慕辰澜挑眉看向他,眼中意味不明。
“梓容哥哥——”他压低声音道,“你同皇兄私底下可有私交?莫不是,你也觉得他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
黎秋白没想到将他的火引到了自己身上,沉默不语片刻,问:“睿王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