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竟然就这么下了鞑玡山,方旭是他送给骁粤的一张保命符,却被骁粤用来反过来救他,这真的是!
还有那个莫子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给他下药!
方裕物怒气冲冲地冲进了骁韩云的营房,老军医顿时被他身上冰冷的杀气吓得连忙下跪:“参见侯爷!”
骁韩云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看上去睡得很沉,昏黄的烛光让他的脸色显得微微柔和。
方裕物压了压情绪,低沉道:“平身吧,他情况如何?”
老军医撑着膝盖起身,叹道:“老臣给这位公子放了血,用药物和参片在为他吊命,只是他的体质太过亏损,而且……”
方裕物头疼得厉害,紧拧着眉心:“军医不妨直言。”
“他的求生意志低迷,如此老臣也是束手无粗啊。”
“月牙儿出发前去黄沙谷取药,从这里到黄沙河要绕过三座峡谷,来回至少两日,他能扛得住吗”
老军医摇了摇头,叹气道:“他这样昏迷下去很危险,老臣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或许能熬过两日。”
“行。”方裕物看了一眼床榻上那张同骁粤一模一样的脸,道,“再名贵的药材你也只管用,不用请示本候,一定让他醒过来。”
“老臣领命。”
方裕物离开营房,与端着热水回来的储玉擦身而过,她在火头营烧水时已然听说了军情的变数,心中愈发焦急万分。
因为这也意味着,骁粤没能带着药带回来。
骁韩云的情况十分危急,军医说了,他要是昏迷着无法醒转,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她不能哭,骁粤说这样不吉利,将军听了会灰心的。
帐外的天一点点变红,账内的蜡烛燃尽,天光代替烛光,昏昏亮亮地照着营房。
老军医一步也没敢离开骁韩云的营房,倚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打盹,山鸡打鸣的声音从山岭间传来,储玉跪坐在床边,已经跟榻上之人讲了好几个时辰的话了。
因为老军医说,多跟他讲讲话或许他能听见。
与此同时,月牙儿带着几名将士快马加鞭地赶往黄沙谷,中途换了三次马,不到半日便已是大汗淋漓,蓬头垢面,但她一旦有想停下休息的念头时,只要想想未来的驸马即将化水,她又充满了干劲。
一路逐日追风,他们终于在黄昏薄暮时分赶到了黄沙谷脚下。
可五户营的外备禁军根本不认得公主殿下的这张脸,月牙儿下山时走得匆忙,忘记了带令牌,被入谷的驻军好一阵为难,气急败坏之下,她脾气一来,抡起刀就捅了拦路的禁军一刀。
于是他们一行四人,被阴差阳错地抓进了黄沙谷,正巧碰上正在校场操练地孙忌。
孙忌命人给月牙儿松了绑,他正上前跪拜行礼,却硬生生吃了月牙儿一记耳光。
“可恶!!把我驸马的药交出来!!”
月牙儿打得手心发麻,啐完了之后才迟钝的地龇牙咧嘴。
孙忌歪着脸,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藏锋卧锐的眼睛睥睨着月牙儿沾满沙尘的头发:“末将听不懂,不知公主所指为何?”
“放肆!!”
孙忌挺直腰背身量伟岸,比起一般的高大男子还要高出些许,月牙儿脚心发力,跳起来给他另一边脸也补了一巴掌,大喝一声。
孙忌紧咬着后槽牙,一点点地看向月牙儿。
月牙儿扬起了她醒目的大板牙:“你这么看着本公主做什么??想还手啊??”
“…”孙忌许久才从牙缝里挤了一句,“末将不敢。”
“量你也不敢!”月牙儿狠狠地推了开他,“不知道就别挡道,一边去!”
月牙儿闯进营帐时,祁宸正和几位军机大臣议事,见到来人是月牙儿,便先让几位大臣退出帐外。
外人一走,气势汹汹的月牙儿驾轻就熟地切换一副撒娇的嘴脸,甩肩跺脚地冲上前去,哇啊一声大叫起来:“皇兄!!!”
听到她的这种语调,祁宸一时间焦虑上头。
月牙儿伸长了胳膊,踮着脚尖,轻车熟路地便要去掐祁宸的脖子:“皇兄你好过分啊,你干嘛去抢喜福的药,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快点把药还给我!”
祁宸硬朗的下颌线绷着,掰着她的手指松开自己的脖子,语气柔和:“好了好了,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看着月牙儿满身满脸的污渍沙土,脸颊到耳根还留有五指擦过汗的黑迹,祁宸甚是糟心。
“还不怪你!”月牙儿一把抓过祁宸递过来的白米糕,狠咬一口,“那喜福是小郎君的兄长嘛,您怎么能把他救命的药拿走呢?他死了小郎君会很伤心的,他会生你的气的!”
祁宸哼了一声:“本王就不会生气吗?不威胁他他能下山?”
“你生什么气啊?”月牙儿喊着米糕说话,糕屑满天飞,话音模糊不清,“他和皇叔清清白白的,就你脾气差,就你小心眼,明明是你先做错事,你还砍伤了他,他都没有怪过你,要是我就不搭理你了!”
!!!
祁宸霎时冷脸,抢过她啃了一半的米糕扔地上:“你别吃了!”
月牙儿一愣:“就知道凶, 你知不知道喜福他快死了,他吐了好多血,再没有药他会死的,他要是死了小郎君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你赶紧把药给我嘛,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祁宸转身走回桌案后,刚一坐下,闻言又振身而起:“你说什么?”
月牙儿:“我说喜福他要死了,你赶紧把五红珠还给我,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
鞑玡山——
“——军医!!军医!!”
骁韩云的营房里传来了储玉的大喊。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储玉咋咋呼呼地喊了不知多少次,骁韩云在梦中咳几声、眉头皱一下她都觉得骁韩云要醒了,发出犹如敌军杀进大营一般尖叫。
许是这间的营房里传出的尖叫过于频繁,并未在火把通明的军营里掀起波澜。
老军医端着刚熬好的药老牛破车地跑进营房,踩中了一个掉在地上的药瓶,险些跌个仰面朝天。
这一次,骁韩云是真的醒了。
方才储玉一边小心翼翼用热帕子替骁韩云擦着额头细密的冷汗,一边喋喋不休,忽然,骁韩云的手动了一下。
储玉入定般盯着骁韩云的手看了好久,才确定他是真的动了。
骁韩云先是听到了储玉尖锐的声音,只觉得很吵。
他不想醒来,他在一片黑暗里,听着耳边冷淡而温柔的声音,他只觉得轻松和愉悦,他想多听听那个声音,可是那个声音还是消失了。
“醒了好……醒了好!”
老军医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骁韩云缓缓睁开眼,储玉的脸放大在他的眼前,映着烛光,眼里满是激动的泪水。
“储玉……”骁韩云动了动嘴唇,发出了一声虚响。
“是我是我!将军我是储玉!”储玉一个劲儿地点头,“您可是醒了,您昏迷着连药汤都喂不进去,吓死我了,军医他说你不行了,我……”
储玉抽抽搭搭地说说着,激动得语无伦次。
骁韩云的眉角干净而柔和,细长的眼角染上阴翳,倒有了骁粤眼中的那几分多情的意味。
竟然……还活着……
他想坐起身来,储玉赶紧扶他一把:“将军您小心点!”
老军医捧起桌上药碗走上前:“储姑娘,老臣去火头营煎些滋补的药粥,你把这药给公子服下吧。”
其实那就是按照古方上配制的,治疗跗骨之蛆和毒血症的方子,都是些名贵的药材,只是唯独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所有的药性都无法归经病所,药效甚微,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顶多能短暂吊命用。
骁韩云移动着视线,看向一旁面色惋惜的老军医,垂眼致谢。
“好的,给我吧。”储玉接过汤药,搅拌着吹了吹。
药味带着浓重的腥味弥漫开来,骁韩云顿时皱眉,但药勺已递到嘴边,他便忍着喝了一口。
果然令人反胃,骁韩云略微蹙眉:“这……”
这药味确实怪诞,骁韩云在昏睡之时把军医喂的药全都给吐了,现在味觉苏醒,更觉得难以入口。
储玉急忙道:“将军,求您忍一忍!”
骁韩云见她又快哭了,喉结微动:“…嗯。”
忍便忍吧,身体是自己的,他还能没有那军医清楚么,强弩之末,又何苦让这么些人替自己费心。
“储玉。”他道。
“在。卑职在。”
骁韩云疲惫地闭了闭眼:“骁粤呢?”
“他……”储玉眼珠一转,“他被信王接走了。”
接走?
骁韩云微微侧头,避开了递到嘴边的药,看着储玉不语。
储玉惭愧地垂下头去:“将军,我…”
“说实话。”
骁韩云知道,骁粤是重情重义的性子,他对方侯爷有愧,绝不会在此时跟祁宸离开,储玉明显在撒谎。
储玉也知道自己骗不了骁韩云:“卑职是不想让您担心。”
骁韩云连说话都很费劲,储玉这么吞吞吐吐只会让他更担心。
他绵里针般的眼神盯着储玉的脸,储玉心里发怵:“信王抢走了您的药引,骁倌人去求药……结果被信王关起来的,现在战况危急,方侯爷暂时无暇去要人。”
原来是这样。
骁韩云咽了一勺汤药:“战况为何危急?”
根据他的法分析,此战是能赢的,可如今战局竟严峻到方侯爷不得不先撇下骁粤。
储玉叹气道:“是信王,他下了狠心要灭掉方侯爷,将红皮卷泄露给了霍达尔,骁倌人冒了很大的险才把这个消息送出来,可是明日两军便要开战,二十万大军早已布防完毕,这……”
“…”骁韩云皱了皱眉,二十万大军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重新分兵布防。
若此时大举迁动兵马,更改战术攻防,南粤全军必定阵脚大乱,倘若霍达尔的部落趁机突袭,南粤恐遭全军覆没。
可若是死守枯阵,南粤大军的攻防路数无异于棋谱上的一盘死棋……
骁韩云抬手推开了药碗,掀开被褥作势起身。
储玉赶忙搁下药碗,阻止他:“您做什么?”
骁韩云胸腔一刺痛,捂着胸口闷哼道:“扶我去方侯爷的营帐。”
储玉急了,按住了他的肩:“军医说您不能下床啊!”
如今骁韩云已经反抗不了她的力量,只能道:“此战不能败,我得帮方侯爷一把。”
“让卑职去!”储玉扬声道,“我跟随您历经沙场无数,我可以上阵杀敌,求您好好休息,不要折腾自己了!”
骁韩云摇头:“……你破不了这局。”
储玉:“可是,可是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储玉。”骁韩云目光沉重地看着他。
储玉依然摁着他不放手。
骁韩云冲她苍白一笑,虚声道:“倘若我死了,你和郡主能仰仗的人只有骁粤。”
“不会的不会的!”储玉急得几乎不跳脚,“您别胡说,您不会有事的!公主会拿药回来救您的!”
“听我说完。”骁韩云看着她的眼睛,“信王或许不再是骁粤的依靠了,方侯爷若真的就此倒下,郡主在南粤的希望只会更渺茫。”
而且,骁粤救了他,他答应过骁粤助方裕物一臂之力。
储玉哽咽道:“将军……”
“听话。”骁韩云冰凉皙白的手指拭去了储玉眼角的水渍,“都这么大个姑娘了,不许哭。”
储玉抿着嘴把眼泪憋了回去。
“好了,”骁韩云笑了笑,“扶我去营帐吧。”
作者有话说:
明日周五休更噢![嘻嘻]
第89章 第六卷 ·红灯红树红相斗(9)
军中各大将领连夜奔赴鞑玡山。
方裕物的营帐内,各营将领围立在沙盘边,个个面似沉水,久久不语。
从目前南粤军布防的位置来看,几乎可以推断出霍达尔的兵马会屯驻在哪些区域。
叹气的声音打破沉寂,一人道:“如今最有利的突破口就是黄沙谷,一条峡谷可直通霍达尔的营帐,我们失去了黄沙谷,只能从正南硬攻。”
有一人道:“若信王的兵马守死了黄沙谷中段,霍达尔在谷口的六万驻军便会驰援最近的卓场和断寨,那此处敌军的兵马将是十万以上,我军只有六万骑兵设在此处的哨河,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势,加之两军人数悬殊,这无疑是……”
他的尾音化在了叹息里,骠骑将军常令盯着沙盘看了半晌,容色将飘过了一丝惘然,一拳砸在了沙盘边缘:“那边只能由我带兵杀进霍达尔的粮仓,他的粮仓已经往西北后方退了十里,我先带兵捣了他的粮仓。”
方裕物撑着沙盘,在众人的目光中摇头,道:“粮仓目前的位置距断寨也不过十余里,我军怕是还未抵达粮仓,断寨的援军已经在粮仓守株待兔了。”
目前信王大军堵死了黄沙谷,让原本须首先攻破的卓场和断寨几乎成了铜墙铁壁,若是方裕物强制分散兵力各个齐攻,兴许还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只是……
只是,那样便是纯粹的人海战术,南粤三十万大军也许有些许胜算,但即便是赢,也免不了近乎死伤殆尽的局面。
这个法子固然愚笨,却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法,可此法胜率甚微,也未必能尽如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