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物单手开扇:“我?”
骁粤官方一笑,点头道:“皇上让您禁足,您就这么跑出来,别等没被人认出来,就先自报名号了。”
方裕物将占有骁粤体温的面罩揣进怀里:“称我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他自幼封爵,从他记事以来就已经自称本候,完全没有称我的记忆了,忽然要改口,心中不免生出些微妙的感觉。
这个骁粤,居然敢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虽说是他对骁粤承诺今日见面不称君臣,但他还真敢当真。
骁粤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侯爷您没事吧?”
没事?
方裕物要是对他自称“我”,那就意味着给了
骁粤某种特权,就表示骁粤不用叩拜他,不用服从他,甚至不用臣服他。
前两者尚且能忍,可这第三条……
骁粤不该臣服他吗?
“侯爷?”骁粤看他盯着自己的脸出神,用手晃了晃他的眼,“您刚才说只是什么?”
方裕物回过神,眉峰一扬:“没什么,本……我试试。”
第39章 第三卷 · 出帷含态笑相迎(9)
骁粤本以为方裕物是单独出行,却不料他也是甩了贴身侍从三条街才独自站在骁粤面前。
不过以他的身手,甩掉几个人应该很容易。
东湖的景色依旧,如那日花灯会一般,只是廊桥之上没了那些朝他抛媚弄艳的女子。
湖边有高堤,种着高大的柳树和霜桐,挨着水岸边有成排成线的芙蓉花,湖面碧波粼粼,飘荡着菱芡,倒映着水岸柳,桥上灯和云中月。
如果骁粤没记错,古人口中的“廊坊”应该是一条花船,上面有着官家最烈的美酒,以及全城最美的歌姬和花娘。
可这湖上并未见有船只,骁粤踩着石阶站到湖边,蹲身将卡在石缝边的一只荷花灯推进了水流,他的脸在湖中泛起波纹,还有站在阶梯上方的方裕物。
看着远去的河灯,骁粤开口道:“您不是说东湖有廊坊吗?在哪儿啊?”
方裕物看着骁粤甩了甩指尖的水,轻摇着扇子,道:“本…我是约你在东湖廊坊,可这里并不是东湖。”
骁粤侧身看向他,道:“那您为何带我来这儿?”
“没想带你来这儿。”方裕物一脸轻巧怡然,“只是本…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撞上广济菩萨的仪仗,情急之下便随便寻了个方向逃。”
???
随便寻了个方向……
说倒是轻巧,他揪着当着祁宸的面把他带走了,祁宸肯定气得想杀人,结果还来错地方。
一波水浪漫上了台阶,打湿了骁粤的鞋子,而他本人还在一本正经地盯着方裕物,仿佛浑然不觉:“您特地约我见面,是所为何事?”
方裕物看着他浸湿的鞋子,细长的眉角一抬:“你赶紧上来,天凉了,寒气入体可不好玩,过来。”
骁粤无视他伸出的手:“您不想就只是为了向我索要诗集?”
方裕物随口一答:“有何不可。”
“……”
“怎么?”方裕物微微扬首,“你有不满?”
骁粤轻轻摇头:“我…不敢。”
他心里确实略微不满,但不满的原因并是他无故相邀,方裕物是君他是民,官邀民见,民岂敢不见,骁粤是觉得祁宸八成会扒了他的皮,心情有点复杂。
方裕物看他一脸憋屈,心里生出几分怜惜,道:“本…我!我纡尊降贵跟你在薏兰节看烟花品酒赏月,这是你的福分,你应该谢恩。”
他说着大步上前,提着骁粤的肩将他拎上岸来:“鞋湿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这般任性。”
方裕物的折扇敲上了骁粤的脑门,骁粤顿时一愣,连忙道:“没事,我不怕冷……啊!!”
“别动。”方裕物竟一个蹲身将骁粤背在了背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得骁粤惊惶失措,他奋力地挣扎着想要往下跳:“侯爷你放我下来!”
方裕物手大如斗,单手将他搂在背上,三两下脱了他的鞋子扔出去八丈远。
骁粤喊声更大了:“我鞋……方侯爷您干什么?您是君我是民您怎么能背我,您快放我下来!”
骁粤也不是什么古代闺阁女子,背一下也不会少两坨肉,但是方裕物是侯爷,是南粤皇上的弟弟,祁宸的皇叔,这也太不妥了,这个社会古法封建,搞不好会用什么变态残忍的酷刑折磨他。
方裕物背着朝着张灯结彩的大街走去,脚步甚是轻盈。
骁粤用力晃了几下:“侯爷您还是放我下来吧,这要是被皇上知道肯定治我死罪!”
方裕物颠了颠背上闹腾的人,声线懒散而危险:“你若敢忤逆本候,照样死罪。”
骁粤无语道:“您这是不讲道理。”
“本候今日就是不讲理。”方裕物满不在乎地一笑,“我看你不是怕被我治罪,是怕祁宸治你的罪吧?”
骁粤:“……”
背上的人忽然安静,方裕物便知自己猜对了:“祁宸平日怎么虐待你了,你这么怕他?”
虐待?
骁粤觉得这两个字离他越来越近了,不禁叹气:“之前是没虐待我,不过之后就说不定了。”
“噢?”方裕物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
骁粤一脸苦涩地嘟囔:“这还不都怪您。”
“我?”方裕物一声闷笑,沿途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的阴影,“他待你如何与我何干?”
骁粤道:“我溜出府就算被祁宸当街逮到,也总好过被逮着跟您在一起,我是他的男卿,穿着他赏给我的九瓣莲绣袍,却跟他的宿敌您在一块儿,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了。”
“所以本候救你是多此一举?”方裕物又耍脾气似地颠了他下。
虽然这有大不敬之嫌,骁粤还是说:“是。”
好一个快言快语的“草民”,还真是恭顺,方裕物说什么他应什么。
方裕物被他气笑了,用后脑勺撞了一下骁粤的下颚:“我那是好心救你,况且我已经蒙面了。”
骁粤吃痛皱眉:“您穿得这么招摇过市,蒙面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您还在禁足期间,就不怕祁宸上奏弹劾您吗?”
“他?”方裕物哂笑道,“祁宸作为仪仗先锋,竟敢扔下仪仗队来追你的马车,实乃大不敬之举,他朝本候定要在太极殿上参他一本。”
骁粤听着方裕物略带赌气的额口吻,觉得这与那个眼神阴戾的蟒蛇侯爷判若两人,不禁发笑。
“你笑什么?”方裕物晃了他一下。
骁粤边笑边道:“没什么。”
笑得那么明显,方裕物才不信他:“本候问话你若敢不答,今日本候就将你扔湖里。”
骁粤:“……”
“回答!”方裕物又想用脑袋撞他鼻梁。
骁粤当然不给他撞,仰头躲开,道:“我说了您别发怒?”
方裕物道:“免你死罪。”
骁粤犹犹豫豫地从嗓子眼里蹦出两个字:“幼稚。”
“幼稚?”方裕物一脸受宠若惊。
方裕物即便是在摇摇学步的年纪,都未曾有人敢说他幼稚,骁粤居然敢说他幼稚?还说得这般不耐烦。
想来方裕物也是给他脸了。
只见方裕物刷地一冷脸:“骁粤啊,你这是对本候大不敬。”
骁粤道:“您说了不发怒,堂堂神通候怎能言而无信?”
方裕物只说免他死罪,何时答应过不发怒。
再言之,他是方裕物,就算出尔反尔又能如何?
骁粤听见他冷哼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您想怎样?”骁粤一脸牙疼。
“扔湖里。”
“还扔湖里?”
“对。”方裕物道,“就仍湖里。”
初冬的寒风穿过冗长的甬道,好似也追着佛像仪仗而去,二人的争执打闹声乘着风飞越了半座郦都城。
第40章 第三卷 · 出帷含态笑相迎(10
方裕物就这么背着骁粤走向了最繁华热闹的大街,骁粤一路上反复地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问得他自己都快不耐烦了,方裕物却还是迟迟不回答。
他还以为方裕物真打算把他扔到湖里去,结果,方裕物是带他上了绸缎庄,方侯爷终于换下了那身雍容华贵的锦袍,还重新给骁粤买了一双鞋子。
不对,这鞋子是骁粤自己买的,连方裕物那身衣服都是骁粤买的。
方裕物一个堂堂侯爷,出门竟身无分文,幸亏齐德隆给了骁粤几块碎银子。
于是“有钱”的骁粤又沿途当起了东主,方裕物不管是买什么、玩儿什么,都让骁粤付钱,骁粤还得做他的随从,替他拎包。
繁华热闹的大街,佛像仪仗队伍已经走远,沿途的商贩行人恢复了买卖和营生,张灯结彩的大街上人肩顶簇,热闹非凡。
碧螺轩是郦都城最好的胭脂铺,从里面走出来的姑娘无不满笑欢颜,娇美灵动,冰糖葫芦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最受孩子喜欢的,卖烧饼的摊位旁扎起了人堆,偷欢的男人被娘子揪着耳朵拎出了怡红院。
……那个男人准是这条街上除骁粤之外,唯一愁眉苦脸的人。
方裕物换了一身平民的衣服之后简直换了个人,就仿佛是褪去了一层虚伪讨嫌的皮囊,露出了更讨嫌的本质。
“方…大人,您要真想逛街可以叫您的小厮回来陪您,我这……”骁粤左手拎着一大包,右手拎着一大包,这脖子上还挂了两个包,里面装的全都是方裕物玩套圈圈套来的破玩意儿。
方方裕物听到身后骁粤的哀怨,摇着扇子,转过头来:“我刚背了你一路,现在让你帮拿点儿东西就这么大怨气?”
“我…我哪敢。”骁粤动了动发酸的脖子。
说得像是骁粤希望他背一样,那是他自己非要背,骁粤又没有求他。
骁粤站在人流中,一脸哀怨地看向他:“可是您这些东西真的很重,您又走得那么快,我根本跟不上,这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您……”
“谁说不值钱?”方裕物打趣地看着他,觉得骁粤这个模样实在好笑。
骁粤掂了掂手里的累赘物:“您就花了一钱银子,便把老板整个摊位上的东西都套来了,您应该给人家留条活路。”
骁粤话音未落,方裕物的折扇又敲上了他的脑门,道:“地摊的老板是你亲房吗?想得还挺多。”
看方裕物那样子,像是把人家搜刮一空还是对人家的恩典。
但骁粤也不敢反驳,已经是月中天了,福嘉姑姑估计已经去潇湘阁探了几回班了,找不着他王府这会儿应该正乱着,他要是再不回去,估计得出大事儿。
骁粤实在没办法了,将身上的包袱全都卸下扔在了地上,道:“我想回府。”
方裕物兽瞳一压。
骁粤知道,这个意思是不行。
骁粤有点想开溜:“我若是再不回府,祁宸会杀了我的,他不仅会杀我,还会杀了齐德隆和储玉。”
方裕物见他要走,折扇一收,拎住他的领子:“我的诗集呢?还没给就想跑?”
骁粤踉跄了一脚,险些撞到擦肩而过的路人,赶紧向人颔首赔礼,回头一脸衰气:“方候…大人,您二话没说便把我给劫了,诗集还在我朋友那儿,我现在上哪儿给您啊。”
方裕物动了动眉尖:“你朋友在哪儿?”
在哪儿…骁粤略微一思衬:“您约我在东湖廊坊,他们可能是去东湖廊坊找我了。”
“那咱们就去东湖廊坊。”方裕物说着拽着骁粤便走,完全没有理会扔在地上的几个大包裹。
骁粤仓促地想要伸手去抓包裹,却强行被方裕物拽了个趔趄。
方裕物拽着他大步流星,道:“东西太重,不要了。”
骁粤就知道,那些便宜货方裕物根本不稀罕,他就是想戏弄骁粤。
方裕物说什么带他去廊坊找齐德隆他们,走到半路那含着金汤匙的富贵病又犯了,非要吃路边摊的牛筋面。
“来喽!客官慢用~~”
摊主端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牛筋面,还贴心地为两位雇主地上的筷子。
方裕物毫不客气地抽过筷子,往碗里搅和搅和,骁粤双手接过筷子,礼貌地道了声:“谢谢,您的面好香。”
摊主的大手在围裙上一擦,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一定香!我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这郦都城人人都吃过我的面!您趁热!”
摊主一走骁粤顿时眼睛一亮:“这么多人喜欢吃,看来是真的很好吃。”
“是假的。”方裕物在一旁冷冷道,“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骁粤看了他一眼,反驳道:“既然不好吃,您怎么还吃这么香?”
方裕物反驳道:“我只说他骗人,没说面不好吃。”
骁粤盯着吃面的方裕物:“既然面好吃,您又为什么说他是撒谎呢?”
方裕物哼笑,觉得他是聪明一时,蠢及一世。
问他:“知道这郦都城有多少百姓吗?”
骁粤一愣,摇摇头。
“四万。”方裕物道,“这人人吃他的面,二十多年了还此摆竹棚摊,哄谁呢?”
骁粤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好像是这个道理。
不过要是这么想就太较真儿了,于是他道:“可是做生意的不都爱说自家东西好么。”
方裕物夹牛筋的手停在了空中,看向骁粤:“我就不会。”
骁粤:“……”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骁粤怎么会跟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讨论民生经营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