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将许乘风的脸掰正,捏住他的下颚,“滋味,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许乘风与他对视,鬓边发丝散落,明明该是一副凄惨至极的表情,黑衣人仍只看到一脸坚毅寒凉。
“好或不好,你自己不妨一试。”
嘴角流着血,可说出的话却依旧冰冷无二。
一阵无边压抑。
看不见黑衣人神色,但凭他动作就知道动了怒,不似之前那般能笑得出来。他捏着许乘风下颚的那只手滑到脖颈,紧紧掐住环锁上方与下颚之间的一处,本就覆着灵光的手指灵力加剧增长,差一点将许乘风掐到窒息。
他忽而放缓几下,道:“你求我。”
许乘风不发一语。
自面具下传出的一声带上了啸音:“我让你求我!”
许乘风敛目拒绝。
对方怒极,深深喘了几口气,“若不是仙脉被你所用,你我二人之间本不该这般相处。”他揩过许乘风衣上血痕:“或许,我对道尊会向谢沉云对你一般,天上地下,做对神仙眷侣。”他一字一顿,“现在,我只有恨!”
他收回手,撤身:“每天十记烈阳鞭,等待道尊魂魄离体那日,我会将之放入丹炉之中,将所剩的仙脉炼化而出。”融入神魂血肉又何妨,他不信!世间万物皆可炼化,仙脉怎可例外!
只要有了仙脉,就能……
他背过身,向石门走去。
“……小川。”
许乘风低声道。
黑衣人身形一滞。
“小川。”
许乘风说了第二次。
黑衣人顿住脚,转回身。
他道:“手串,在哪?”
许乘风道:“果真是你。”
“交出来!”
“……杀害谢氏满宗的人,其实是你。”
黑衣人站在原地,半响后竟没有反驳:“是我,为了仙脉,一切值得。”
“郑英等人……”
“叶白等不过无用棋子,郑英是我法外化身。”
化身二字一出,许乘风抬目看他,眉心蹙紧。
法外化身?他想不到,也不曾发现,震惊是真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也不怕在许乘风面前说出真相,仿佛压抑的太久,“我本身合道境修为,你们当然发现不了,化出一个分神境宗主,于我来说,轻而易举。”他音色沉闷更甚:“就是不曾想到,道尊当年自爆,以命相抗。”
“禁药……”
“是我所出。”
“现今祸乱……”
“他们为己私欲,是我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魔雾,百姓……”
“魔雾是我,百姓是那三人所杀。”
许乘风静默下去。
“余下的不必再问,手串我迟早拿回,等到道尊变成一枚丹药那日,去到九幽之下等我便可。”
铁门开启,又关上。
合道……
隐藏的这般好,连系统也不曾发现,已成半仙之躯。
此人……
“谢沉云……”
系统沉默了片刻,重复说出已经告知宿主的事:“现被锁于戮魔台。”
许乘风重复道:“戮魔台……”
系统又静默一阵,知道宿主的伤势,出口的话有些凄然:“戮魔台是千年之前那些大能所留,听名字,便知它的用处。”
许乘风忍住神魂震荡的痛楚,对自己一身伤痕视而不见,“我如何才能出去?”
系统再次沉默。
许乘风忍不住咳了几声,音色有些虚弱:“我若不去,男主会不会死?”
“……会。”
“如何出去?”
“对方是真正的合道大能,要想破此束缚,代价巨大,宿主如今……”系统说不下去。
灵苍重要,任务重要,男主重要,所有的一切都重要,难道就宿主不重要?
“是自爆吗?”几个字,说的比刚才还虚弱。
“不是,若是宿主再次自爆,那男主不可能独活,一切直接覆灭。”
“既然不是让我去死,已至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许乘风继续咳。
“……寿元,耗损寿元,便可脱身。”
许乘风的音色毫无波动:“多少?”
系统涩声道:“一千三百年。”
“我大乘境寿数三千,不过一千三百而已。”他说出的话仿若无关自身,“口诀。”
“不光如此,那三人有刚才那黑衣人禁药供给,等战至戮魔台,宿主若想敌过那三人,还需损耗。”
许乘风只是道:“口诀。”
一会之后,自那黑衣人走后重新暗下去的石牢中,有一道虚弱又不失冷然的声音响起。
“太上明镜,玄宗台星,三魂往复,七魄留名,渺渺混沌,三界使通!”
一句落地,从许乘风心口处开始,燃起一簇火苗,刚开始时非常微弱,慢慢的越长越高,上下延伸,很快便布满周身。
许乘风整个人被火苗包裹,石牢内刮起一阵强烈的罡风,火苗蔓延至铁链上,轰的一下,烈烈燃烧起来。
半刻钟后,铁链被焚成齑粉,待火苗灭去之后,石牢中已不见许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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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戮魔
千丈山峰,横绝天峦,壁立千仞于苍云海雾之间。
此处便是无极之巅。
戮魔台就在这极巅之上。
巅上纵横两百丈有余,中心处是一个宽约三十多米的石台,石台上刻有繁复咒文,两根高耸入云的石柱相对而立,柱上两条链锁,每根都比那石牢中的粗上两倍。其中融有大能修士精血,且由千年前百余人历经七七之数炼化所成,一旦被此链锁住,神仙难逃。
戮魔台上空正对之处,有乌墨之色的漩涡云层,翻滚厚重,其间隐有雷霆闪动,只看一眼,便足以叫任何一个修士胆战心惊。
谢沉云的两只手腕如许乘风那般被吊着,脚下石台上的咒文发出强劲灵芒,将他双脚禁缚。
他一袭深衣也是血污遍布,身上有几道鞭痕,也有数道其他伤口,正是耗损过大,被擒所致。
为了找回师尊,谢沉云催动灵脉对自己有多狠,现今受的痛楚反噬就有多大。
红色纹路已经攀上他半边颊侧,嘴角血迹不曾干涸,发丝沾在赤眸眼角,又有几丝盖过眉心朱砂,衣襟上被血液浸满,似乎一拧,就能拧出血来。可虽如此极惨模样,那腰间同心佩与墨发上碧色玉簪不曾折损分毫,可以看出,是被精心保护。
如今龙游浅滩,成为阶下之囚,谢沉云依然不掩那眸中决绝厉色,他被吊着的双手牢牢攥起,慢慢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人,带血的嘴角载有一抹卓然,他道:“余淮。”有些伤痛的暗哑,却仍难掩一身坚毅。
那人正是三人之一,发号施令的体胖男修,正是名曰余淮,是后补的一派掌门。
余淮面有长须,本就长的相貌不善,此刻听见谢沉云还有气力叫他,面色更黑,他双眼微眯,危然道:“戮魔台上,你还有何话可说?”
谢沉云口中再次涌出的血线滴落在石台上的咒文之中,“我师尊,在何处?”
余淮听他问的是许乘风,口中一阵讥笑,故意高声道:“你师尊?长凝道尊?他不是与你在未潇宫中拜了天地?怎的,如鬼王这般尊贵无比,竟还不曾得抱美眷?那外间传言的你与自己师尊在惜雪殿中几个日夜,鬼王莫不是一直安分守礼,不曾动你师尊一分?”余淮一连几个反问,言语龌/龊,恶意十足,“鬼王那方面,在双修一道,是不是不太行?!”他砸了咂嘴,“可怜长凝道尊,无法疏解,此番他弃你而去,不会是寻他人踏巫/山去了吧?!”他说完,爆发出一阵猥/琐笑声。
听他此般回答,谢沉云简直怒火攻心,他将指骨捏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眉目尽是寒凉杀意,眼中火色更胜,额角的银色龙鳞开始闪现。
余淮见此,放肆的笑意戈然而止,戮魔台上,谢沉云竟然还能催动灵脉!
他当即一个反手,掌风中皆是汹气,正中谢沉云心口,谢沉云被外力所迫,两臂还被吊着,便往后滑出数米,后又因链锁惯性使然,反弹回来,鲜血喷出。
余淮收回手,重哼一声:“邪魔败类,还敢猖狂!”
纵使如此,谢沉云不曾妥协,只要他还有一分心智,就要挣脱这里,去寻师尊。
师尊……
“三师兄!!”石台下一声怒极暴喝:“余淮!阴险小人!仙门败类!伤我师兄!迫我宗门!辱我师尊!看我一剑!!”正是许乘风的四徒弟江隐,他手持灵剑,飞身而起,一道威力十足的剑气扫去,在半空中与地面的余淮相对。
元婴修为对峙洞虚,犹如海中浮木。
只此一招,江隐就身受重伤,余淮在石台下仙门百家面前不给道门留一分情面,亦将事情做绝,全凭心情,似乎已经毫不耐烦,想要私下伪善的面具。
无极之巅上不止谢沉云与余淮,而是人数万余,仙门百家悉数到场,只因他们围剿魔域成功,生擒鬼王,于昨日将其压至戮魔台,今日百家会审,清肃邪魔,还世间清正。
可,有些不对。
之前他们跟着余淮三人围攻魔域,因认定谢沉云便是那魔雾,为的是一心除魔卫道,还百姓安康。中间费了多番周折,不惜与太辰宗与白月宗等为敌,做的该是最正义之事,怎的现今余淮话里话外,言行举止与之前那一身正气判若两人。况且长凝道尊复生,该是道门幸事,八年前一战,天下仙门哪一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可这余淮竟然口出如此污言秽/语,辱道尊清名!
石台下不少人心中生出疑惑。
江隐被重伤跌落,周裴琴与沈怜渡与萧久眠等白月宗修士出手回击,只见那余淮一招反挡而出,三米之内无人可以近身,且结果皆都如江隐一般。
沈怜渡以剑触地,半跪着支起身,口中血气不减:“放了我三师弟!”
余淮冷笑回他。
同样满口血气的周裴琴愤声道:“你若伤我三师弟,待我师尊归来,定将你挫骨扬灰!姓余的,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四字一出,周遭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一些道修们纷纷质疑余淮,且声势渐强。
有人道:“余掌门,今日百家会审,何故审讯还没开始,你就已下了定论?”
“不错,况且谢沉云有错,他往日师门白月宗却是无错,余掌门为何下此狠手?”
“……污言长凝道尊,实在有些过了!”
“我等众人跟随你清剿多日……难不成只是因你一己私欲?”
“……现在想来,此间事多番不明,别不是……错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余淮耳听此等言论脸色阴沉可怖,恨不得将台下所有人都杀干净。
而最生气的,当属白月宗等。
江隐简直要气疯了,当初是谁,一锤敲定百姓之死是他三师兄做的,魔雾是他三师兄融合放出去的,连半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上来就喊打喊杀,终于至此一步。此刻哪来的脸说他们想错了?!幡然悔悟?简直XXXX!
齐显、苏纪荣、云寒、南向钦,率领手下弟子皆与白月宗同立,太辰宗亦是。
“谢沉云有罪,谁敢反驳?”余淮喝了一句,声音中带有洞虚境威压,且身后还有两人与他助阵,“现今灵苍仙门是我说了算,今日戮魔台要施天罚,戮魔诛邪,若有人胆敢再质疑一句……”
马上有人不服,立刻道:“你说了算?仙门百家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你们三人这洞虚境的修为到底是如何来的,还没说清楚!”
另一人道:“那几千百姓的死还没说个明白,清玄道尊还没来,你……”
清玄道尊如何还不曾来得及说清,这两个男修便被一招毙命。
余淮收回出招的手,一分也不想遮掩:“话多。”
这样的发展谁也没有料到,余淮竟当众杀人,本来心中对他三人的怀疑还存有几分猜测,来这么一下直接把怀疑坐实了!
这不就是间接证明,谢沉云是清白的!
想到此处,自诩名门正道的道修们各个脸色惊异。
余淮心下不耐,当初若不是为了人言可畏,杀些区区凡人百姓,三言两语便让这些人与他一道。早在郑英之时他就对灵脉向往已久,蛰伏八年终于等到时机,那黑衣人找到他等,并给予数枚丹药。对方言说只要许乘风,谢沉云身上所剩灵脉全归他们所有。
他知道,这是机会,若错过了,便不会再来。
余淮此人从来没有多少耐性,眼下眼看事成,他也不想再装,而他自问,绝不会落得如郑英那般下场。
许乘风已被那黑衣人带走,还有谁能阻他!
石台下道修们被惊的默在原地只是一时,而后,群起而之,万余人同往。
一触即发!
半个时辰之后,仙门百家落败,死伤几千人。
余淮三人依然。
一场大战,一场干戈,仿佛就要这般收尾。
余淮反身走向谢沉云,准备徒手入丹田取脉,万年修为近在迟尺!
哪知,还不等他激动几息,便听得身后空中传来一阵擦裂空气的啸鸣之音,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寒霜雪影,天地仿若都被冻结,冰霜载着万千剑气破空而来,有飞雪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