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龙图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笑而不语。
　　卫岚笑道：“包先生，看来还真让良子说着了。劫道劫的如此明目张胆，看来户部的确大有问题。”
　　莫良笑得肚子发疼，他一边捂着，一边颤声道：“而且竟还是这样的小孩子，真是自古流氓出少年，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卫岚纠正他道：“良子，这话不对。”他看着这少年，“在你面前的可是位小姑娘。”
　　莫良怔了一怔，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道：“怎么……竟是女扮男装的？”然后他一拍脑门，笑道：“怎么，连小姑娘都干起这行当来了？哎呀哎呀，真不愧是‘家族式企业’，佩服佩服。”
　　反正“家族式企业”这个词，除了卫岚谁也听不懂，莫良也不必担心因为这句话暴露出他们已事先知道这个村实况的事。
　　再加上，这小姑娘脑子看起来不大好使。
　　“呔！”小姑娘见他们一直在嘲笑她，心下恼怒，板起脸来，怒喝道：“不许再笑了！快把钱交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莫良忍着笑，道：“得了吧，小姑娘。你呀，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你！你混蛋！”
　　话音未落，她的砍柴刀已朝着莫良脑袋劈下去。
　　卫岚比她还快，他已护在莫良身前，抬腿一脚，就将那小姑娘狠狠踹飞了出去，重重跌出五米之远。
　　见这小姑娘脑袋已磕出血来，包龙图忍不住道：“卫岚，你明知她是个小姑娘，夺过她的刀就好了，何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卫岚干咳一声，道：“我……没控制住。”
　　一看她冲良子砍去，想也没想，只觉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力随心出，结果就成这样了。
　　虽然是强盗，但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又是女儿身，他们也不好真的对她动怒。莫良见包龙图想去扶起她，唯恐有诈，便抢先一步将她搀扶起来，问道：“摔疼了没有？”
　　“都流血了，你说疼不疼！”小姑娘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带着哭腔道。
　　“好好好，是我们的不是。不过姑娘，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干这种买卖呀？你父母竟也不管你么？”莫良脸上虽堆笑，但眸色锐利，里面透着全是精明与警惕。
　　“我娘早死了！我爹……我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不干这行，怎么填饱肚子！”
　　莫良眯了眯眼。这小姑娘看似全无防备，然而她这番话，究竟真是肺腑之言，还是圈套呢？
　　包龙图见她额头血流如注，动了恻隐之心，打开从太平县医馆处买来的药箱，对卫岚道：“卫岚啊，你去给她上些药，把血止住。”
　　毕竟这里只有卫岚懂得医术。他们的角色分工也是由卫岚担任郎中的。
　　长官发令，卫岚不能不从。他回了声“是”，取出伤药和纱布，蹲到那姑娘身旁，为她止血上药。
　　也不知道是这一脚把她彻底踹服帖了，还是因着额头的伤痛，反正这次她倒是老实，直到卫岚帮她包扎好，她都没有再整出什么邪门歪道。
　　包龙图近身来，问她道：“你说你已饿了三天，你爹不知所踪？难道村子里就没有你的其他亲人吗？”
　　小姑娘委屈道：“村里的壮丁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就剩下一些老幼妇孺，都饿着肚子，谁吃谁呀！山上的野菜都挖光了，我不打劫路人，难道等死么！”
　　卫岚道：“这算什么道理？”
　　换做平常，再狗屁不通的逻辑卫岚也不会去理。然而这厮方才竟敢伤害他的良子，现在卫岚对她还有些怒气在，不管这丫头说什么听到耳里都成了成见。
　　包龙图听着她的话，眸色瞬了瞬，继续问道：“你说村里的壮丁都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小姑娘道：“我哪里知道。只是听我爹说起，要去……要去走一趟活儿，只要这趟活办成了，我们一年都会有肥鸡吃。”
　　三人对视了一眼，包龙图又问道：“这么说，这是你第一次打劫路人了？”
　　小姑娘道：“是啊……我都守了三天了，这才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我们村。可谁知……呜呜呜！”想起她被打破的头，她哭了起来。
　　“别哭。”包龙图从包袱里取出几个馒头来，递给她，道：“我这里有些馒头，你先拿去充饥吧。”
　　“你当真要把这个馒头给我吃？”
　　包龙图微微笑道：“千真万确。”
　　小姑娘一把夺过包龙图手里的馒头，大口啃起来。
　　卫岚见她对包龙图如此无礼，薄斥道：“这位先生都说了给你，你还抢什么？”
　　“你凶什么！”
　　包龙图拍拍卫岚的肩，安抚着道：“不碍的，不碍的。这孩子也是饿坏了，由得她吧。”
　　等她把馒头狼吞虎咽完了，才问：“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包龙图道：“我们是走江湖的郎中。”
　　小姑娘指指卫岚，怯怯地道：“他这么凶……会是郎中？”
　　包龙图微笑道：“因为你方才拿刀伤人，他才会对你凶。他平时并不凶的。”
　　“……真的？”
　　包龙图点点头。
　　莫良便笑着拍了拍卫岚的肩，一方面算作安慰，但大有挖苦他的意思：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被女人嫌弃的一天。
　　卫岚低哼了一声。这个女人如何看待他，他又怎么会在乎。
　　天已渐暗。包龙图看了看天色，问这小姑娘道：“敢问村里可有客栈？天色不早，看来我们今天只能留宿在这村子里了。”
　　小姑娘道：“我们这样的小村子，哪里会有什么客栈。这样吧，你们干脆住我家里好了。”
　　莫良道：“这……不太好吧？”
　　三个大老爷们留宿一个小姑娘家里，就算这小姑娘不介意，他们也是会介意的。
　　小姑娘道：“你们不愿意，那就只有宿在街头了。”
　　三人只好妥协，跟着她回了家。
　　她家里简陋得很，按理说，靠打家劫舍为生，家里起码也会像点样子才是。
　　莫良和卫岚细细将这家里都看了一遍，除了穷的可以，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这就怪了，很奇怪。
　　小姑娘将他们引到她爹那屋，说道：“今晚你们就在我爹这屋将就着挤一晚上吧。好在你们都挺瘦的，竖着睡，这炕总能睡下。你们先随便坐坐，我去为你们烧点热水来用。”说完便走了出去。
　　三人看了一眼那炕，即便再苗条的身板，也挤不下三个人啊。
　　莫良和卫岚便异口同声压低声音道：“大人，今晚您睡炕，我们打地铺就好。”
　　说完二人相视，笑了。
　　包龙图道：“先不忙安排谁睡哪里的问题。莫良，卫岚，我看这村子十分古怪，今夜我们都警醒些，都不要睡了。”
　　莫良笑道：“包大人放心，我来负责守夜确保大家安全。您和卫岚只管安心入睡即可。”
　　卫岚道：“大人，需要我现在先到村中各处探探么？”
　　包龙图道：“现在敌暗我明，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等那小姑娘回来了，我们先从她嘴里看看能套出些什么。”


第60章
　　不一会儿，那小姑娘便拿着三个碗，手里拎着茶壶回来了。
　　莫良从她手里接过，只是将茶壶和碗放在桌上，并不饮用。
　　这时就听包龙图问道：“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小莜。”
　　包龙图道：“小莜啊，你们平时都靠什么生计，怎么如此贫困潦倒呢？”
　　小莜道：“我们村子的人，都是为黑衣天王大人做事为生的。”
　　三人神色一变，没想到这丫头会这样直白，倒是有些意外。
　　莫良给卫岚递了个眼色：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包龙图恢复平静，接着问：“黑衣天王？那是什么？”
　　小莜很是慌张地摆摆手，小声道：“黑衣天王是神明，你说话要存着恭敬！否则给黑衣神使听见了，要被剜心挖肚的。”
　　包龙图道：“若是神明，自当敬畏。然而这位黑衣天王，却从未听说过。”
　　莫良道：“你说他是神，可有什么凭证？”
　　小莜道：“我们见过黑衣天王大人的神迹。当时天空忽然金光一闪，紧接着，黑衣天王大人的影像就在天空中出现了。你们说，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包龙图道：“你见过黑衣天王？在哪里见的？”
　　小莜道：“就在我们村啊。我们村子里边有一座专门供奉黑衣天王大人的庙宇。每次黑衣天王大人有神谕下达时，都会在庙宇前显灵，再由黑衣神使为我们传达内容。”
　　莫良忍不到嗤道：“哼！故弄玄虚。”
　　包龙图道：“怎么，不是黑衣天王亲自下达神谕么？”
　　小莜道：“神使说，我等凡人不配聆听神明教诲。再说神的语言我们也不会听懂。所以每次黑衣天王大人显灵后，都是在高空看着，由神使传达神谕。”
　　包龙图又道：“你方才说你们整个村子都是为这位‘神明’做事为生的，不知他会让你们做些什么事呢？”
　　小莜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每次神谕下达时，只许村长和村里的壮丁前往聆听，其他人若是敢靠近，格杀勿论。我……我也是偷偷跟着我爹，偷偷看见的。我也问过我爹，但我爹板着一张脸说不许我瞎打听，神明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
　　莫良心想，这个组织保密措施做得如此周密，不准妇孺前往，想来也是怕他们到处乱嚼舌根，泄露了机密。尤其是这孩子，傻乎乎的，一看就是靠不住的样子。想必她爹在外面做什么，也是一直瞒着她吧。
　　卫岚道：“那你们村里的壮丁每次去为黑衣天王做事时，都是几日不归么？”
　　小莜听他发话，吓得赶紧躲到莫良背后，探出脑袋来怯生生地看着他，生怕这人再摆出一副凶样子凶她。
　　“以……以前最多两日，爹和大伙就回来了，不像这次，都三、四天了他们却还没回来。”
　　卫岚又问道：“那以前你爹他们不回来的时候，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小莜道：“以前爹他们出去得勤，每次回来都带回来好多粮食，足够我们吃好几个月呢。可是最近这几个月黑衣天王大人下达的神谕越来越少了，我们的积蓄都吃光了，只能挖挖野菜将就着过日子。”
　　包龙图忍不住道：“你们为何不自己开垦良田，自给自足呢？”
　　小莜道：“村里的壮丁时不时要为黑衣天王大人做事，哪有功夫耕地呀。再说了，以前我们并不愁吃，只是这阵子贫苦了些。”
　　莫良听了，“唉”了一声，包龙图和卫岚也是不住摇头。
　　包龙图见从这孩子身上再探听不出什么，便不再拉着她问话，让她回自己房休息了。
　　小莜出去后，卫岚将门关上，道：“包大人，看来这里的确是个贼窟啊。”
　　莫良问：“包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方才小丫头说的黑衣天王庙，要我和卫岚去探一探么？”
　　包龙图沉吟着，道：“也好。待一会儿夜深人静时，我们秘密前往打探。现在，我们先稍作休息。”
　　问了半天话，口有些渴。包龙图便取碗饮水。
　　莫良也闹口渴，正要为自己倒一碗水时，包龙图忽然拦住他，然后便从袖中取出几块银锭子，放入碗中，再将水倒入，见银子并未发黑，这才放心叫他二人饮用。
　　包龙图道：“既然是在贼窟，你二人行事定要小心，尤其是要防毒。”他笑了笑，接着道：“说来老天给我一张黑脸，却也赐我特异体质。从小我便不畏毒，所以你二人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是。”
　　莫良笑着点头。他当然知道黑炭不畏毒了，小时候给他吃下的那颗避毒丹可是他莫良亲自喂下去的。作为只有卫岚这等贵族身份才能申请下来的灵界秘药，可是珍贵得很呢。
　　卫岚道：“大人，您今日操劳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到炕上小憩，等到三更时分，我们再到庙里查探。”
　　莫良道：“对对对，您不像我们习武之人，还是先养足精神。”
　　等确认包龙图已睡着后，卫岚轻悄悄翻下炕，留意着不发出脚步声，接近正对着大门坐靠在地上的莫良。
　　职责分工，身为长官又是文人的包龙图只负责睡觉养足精力就好，莫良和卫岚则轮流进行守夜的工作。
　　“要去厕所吗？”
　　将下巴枕在自己膝盖上的莫良，在卫岚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肩膀前，便已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
　　“不。”
　　微微笑着的卫岚在莫良身边坐下，让身体靠在他肩膀上。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守夜的吧。”
　　“没关系啊，去睡。”
　　前半夜是他，后半夜则是卫岚，直到三更为止。莫良对这样的分配并没有意见。
　　“夜晚没有被褥，果然还是有点冷啊。你不冷吗？”
　　听到卫岚这么说，莫良便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进自己的披风里，回答道：“你忘了我出生的地方比这里还寒冷，我已经很习惯了。”
　　“唔。”
　　享受着莫良怀抱的卫岚，头枕着他，依偎进他怀里。这样一来，就不会感到那么冷了。
　　身体一暖和起来，就会想做点更能让身体暖和的事。
　　“……你的手在干嘛？”
　　尽管压低着声音，但是因为眼前这个不安分的家伙，莫良的语调还是带上了焦躁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