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只有那个少年身姿的月嗥而已。
莫良吃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洵急切地想冲到月嗥身边，被无双及时拦住：“你——！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们？为什么没有按照过去那样，杀光所有人？！”
月嗥看着卫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猴子一样，无奈地耸了耸肩。
无双道：“就让我来解释吧。”
他看向一脸困惑的莫良，道：“我想我应该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当然你的事情，我也很清楚。我就直说吧，你通过柯罗诺斯进入的，并非是‘过去的世界’，而是‘月嗥记忆中的世界’。”
莫良道：“月嗥记忆中的……世界……？”
月嗥道：“还是我来说吧。良子……不，莫良，我是从月嗥本体剥离出的一部分记忆，通过柯罗诺斯才得以具现化在你面前。”
莫良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在卫岚十岁那年是真实发生过的。
当然，十岁的莫良并未卷入到这起案件中。而当时发现昂辉一族罪行的月嗥，压抑的黑暗情绪彻底爆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戮罪行。
皇府邸的所有人——包括皇家雇用的管家和佣人在内，一同结果了他们的生命。
灭皇一家，是觉得他们其罪当诛，杀无辜的管家和佣人，是觉得他们明明知道主人在犯罪，却不告发，仅仅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而泯灭了人性，所以也该杀——当年的月嗥如此说。
但是他的行为，是不被律法所允许的。
皇一族构成犯罪是事实，但他们应当受到公正的审判，根据犯罪事实来决定应当以什么方式来偿还罪行，而不该是一一被月嗥判处死刑。
杀戮那些受雇于皇家的佣人，更是错上加错。月嗥说的没错，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没有揭露主人的恶行，但月嗥的“制裁”明显太过偏激。
“——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这是当时的大公在得知此事后，对月嗥说的唯一一句话。
从那时候起，卫家和无双才意识到月嗥的存在。并且，他们也清楚地了解到一件事——
月嗥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给自己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根本就是他在享受着杀戮而已。
这已经不是偏激的正义感了，这根本就是一个杀人魔。
而这个杀人魔逐渐影响着儿子的思想和心智，逐渐把他的心染黑。
善后处理这件事的人，就是无双。
皇一家虽然有着犯罪事实，但杀害贵族在灵界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如果作为“漆黑圣典”的一员，月嗥光是制裁昂辉或是皇家主的话倒还好说，灭其一族明显属于执法过度。毫无疑问，卫岚（宿主）也会迎来公正的审判。
——那就真成了灵界史上最可耻的一页了。
另外，卫岚本人的状况也是一大问题。虽然月嗥夺取控制权时，卫岚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件，卫岚迟早有一天会从其他途径知晓。
以他的头脑，不难理解这是月嗥犯下的罪行。届时，他的精神会因为过度冲击和极度自责而彻底崩坏的吧。
身为人父的大公，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无双向大公提议，希望能以“漆黑圣典”首席的身份，交由他全权处理此事。大公几番思量后，同意了无双的请求。
身为人父和一家之主的私情还是战胜了身为灵界最大组织的领袖应该保有的理性。
这件事曝光，无论是对家族在灵界的地位还是对卫岚的精神状态，都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而无双也确实妥善掩盖了此事。不得不说，能够胜任首席的地位，他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而且这个时候卖个人情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只会有无尽的好处。
至于月嗥……为了不让这件事影响到以后卫岚的心智，他们将这段记忆从卫岚和月嗥的大脑中剔除了。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莫良跟前的，正是那段被剔除掉的记忆体。
“就像把‘X’代入到各种方程式一样，柯罗诺斯不仅能让人穿梭过去的时空，还可以把人代入到‘某个人的记忆中’。”无双说，“而你历经的，就是月嗥的记忆。
“过去那些涉案人员，我们的确做了记忆的善后处理。不过，你当时的的确确没有被卷进案件中来。我们作为陪同人员也参与进了月嗥记忆中的世界，就像刚才卫洵抱怨的，这与我们所知的史实存在着偏差。”
莫良道：“你的意思……是月嗥的记忆出错了吗？”
“没出错。”无双道，“不如说，是将过去‘美化’了。”
卫洵道：“什么意思？”
无双道：“对我们来说，这是过去发生的事件，但对月嗥来说，是属于过去的回忆。而回忆这个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接触到的事物、心境的影响而发生改变，多半是按照自己的偏好进行的过度美化。这一点，我也是作为‘观察员’在扮演‘猩红之蝎’和我自己时注意到的。”
他看向卫洵，道：“你中途应该也发现了。明明‘过去’不存在莫良，为何莫良会突然以参与者的身份被卷入到过去的事件中。”
卫洵：“……”
也就是说，莫良忽然附身到自己十岁的身体里，并不是柯罗诺斯的故障。
无双道：“虽然是从主体剥离出来的记忆体，但是‘这个月嗥’似乎仍然和本体的月嗥有着意识上的联系。也就是说，活在现实世界中的卫岚和月嗥对你持有的爱情，也影响到了这个被剥离出的记忆体。……嗯？你那什么表情？‘漆黑圣典’掌握这种程度的情报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吧？再加上卫岚‘曾经’是我优秀的部下，即便他因为那起事件离开了圣殿骑士团，该关心我还是会关心他的。”
莫良脸一红。
无双的能力他是很清楚的。但是从这种精明又有权势的人嘴里说出他们两个的事，果然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无双接着道：“也就是说，他把你的存在也美化进过去的回忆中，成为了他‘回忆世界’中的重要角色。所以你才突然有了自由行动权，可以以十岁的模样展开行动。”
“月嗥”忽然道：“而你发现这一点，是在我主动接近良子后，和良子谈过的那些内容——没错吧，Leader？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过去的卫岚，不会因为良子为我解围就会主动接近他、了解他，更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事。我会对他敞开心扉，完全是因为，我早就已经认识他了。一直在监视良子行动的你，因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所以也早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发现他和现实中的月嗥仍然共享着记忆。
“月嗥”接着道：“所以我没有按照过去重演事实，你一点也不惊讶。”
无双笑着点头。
卫洵咆哮道：“所以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双把他拉到一边，特意用莫良听不到的声音薄斥道：“你会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的爱人看么？尤其还是在知道你们计划的情况下？”
卫家人想重现过去的情景，让莫良意识到月嗥是个杀人魔的事实，从而连带着对卫岚也心灰意冷，从而离开他。
卫岚既然能洞悉到家人的意图，那么月嗥自然也能够明白。
所以这个记忆中的“月嗥”才没有按照以前去“随心所欲”，因为他不想被莫良讨厌。
无双道：“哦，失礼，因为你没有恋爱对象，所以这种事不管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吧。”
卫洵道：“你——！”
无双道：“我明白领袖的意图，所以才会作为计划的协助人出现在这里。可是……通过我对月嗥的观察，他真的是一个无血无泪、无法沟通、无法控制的杀人魔吗？如果是的话，他又何必守护卫岚的爱情，又怎么会去在意莫良看待他的眼光呢？所以我的结论是，‘杀戮’虽然被归类成他的兴趣，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可不仅仅只有‘杀戮’这一种感情而已。”
卫洵道：“你要忤逆叔父的决定吗！”
无双道：“不……我赞成领袖，这种状态的月嗥于卫岚来说的确过于危险。不过……我觉得在给月嗥定罪前，他最起码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利。”
“不用申诉了。”
月嗥突然插嘴，然后转向莫良，很是认真地道：“你知道吗，卫岚以前很讨厌自己贵族少爷的这个身份。‘贵族要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仪表，不能随心所欲地开怀大笑，不能直观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辈子只要是面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得戴上面具，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还有就是，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就避免不了接触肮脏——各种人的血与泪……甚至尸骸造就了现在这种位高权重的生活。可以说，贵族的小孩是最早认识人性的丑恶的一批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然而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如果不想被家族当成废物，当成弃子的话，就只能拼命忍耐。卫岚当然也都一一忍下来了……可是‘忍耐’和‘无所谓’是不同的。那家伙当然也会受伤，甚至会独自流泪。”
因为这就是社会，不管文明传承几千年还是几万年，这种腐朽都会深深扎根在人类社会中。
莫良在静静听着。
“不过在遇到你以后，他的想法渐渐改变了。虽然跻身于这样的‘世界’中可谓是一种不幸，但也正因为诞生在这种家庭，他才能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才能利用权力去做一般人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才能无时无刻保护你，为你提供最大的支援。也许在你听来，‘保护你’什么的是一种傲慢，但是，‘我们’真的是这样想，不管是他还是我。”
莫良点点头，道；“我明白……”
就拿填坑组的工作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卫岚——不是因为他的家族在灵界拥有崇高的地位，部长哪里能容忍莫良时而乱来的工作风格。
从小到大，他无时无刻不被岚子保护着。
“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感谢那家伙……”
“那倒不必。”“月嗥”笑了笑，“因为他爱你。”
——因为你是我们心中唯一的珍贵。
“良子。”“月嗥”突然郑重道，“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希望你今后也能一直陪在卫岚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卫洵大叫：“喂！你这样做是犯规……”
但他的嘴马上就被无双捂住了。
这句听着像是诀别的话，还有那笑容背后暗藏的落寞，让莫良不禁想起他在记忆世界中，那诀别时的表情。
“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不好的预感。
“月嗥”却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他身后的无双点了点头。
无双也点头示意，然后，便用手刀将莫良击晕在地。
“月嗥”抱住倒下的莫良，凝注着他的脸，微笑道：“我会诞生，是因为卫岚需要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不过，他现在已经找到可以真正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了，所以——”
他看向无双。
所以，后面的事，一切都拜托你了。
“所以——您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也要除掉我，因为我如今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公的书房内，月嗥凝注着大公严肃的脸，微微笑道。
“收手吧，您的体力已大不如前。您应该知道，真的对决起来，您在我这边讨不到半分便宜的。”
大公：“……”
月嗥道：“而您也应该清楚，‘我’和您不存在血亲关系，所以不会对您手下留情。”
“哼，你这孽障……”
“哦呀，关心儿子已经关心到失去冷静了么？您应该不是那种会说出如此秽语的人呐？”
大公怒喝道：“你这——”
“这样激怒领袖对你有什么好处？”
无双突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月嗥向后斜视了一眼，道：“你动作倒是快。”
无双耸了耸肩，道：“放心，‘你们’所珍视的莫良，我交给‘猩红之蝎’照料了。那是她爱护的学生，不会让卫洵那小子乱来的。”
他对着大公行礼，道：“领袖，还请您保持冷静。月嗥对卫岚来说是重要的存在，你与月嗥闹得越僵，夹在中间的卫岚只会越为难。”
对大公而言，可能无双说的话要比卫岚还来得管用。
大公道；“可是如果继续让这个孽障存在的话，吾儿他……”
无双抢着道：“关于这一点，月嗥他也明白，所以他才会主动来这里。”
大公虽冷哼了一声，但还是收起了武器。
“你想做什么？”
月嗥也收起攻击态势，望着窗外的天空，望了好久，才淡淡道：“‘人間失格’……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满脑子只有‘杀戮’的我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而且这一负向意念会渐渐污染卫岚的精神。——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大公：“……”
月嗥笑道：“你们是杀不掉我的。”
在这个世界能杀掉他的人，只有一个。
大公的书房和灵能间相连。据说如果在那里举行某种仪式，可以将灵魂送往彼岸。
灵能间就隐藏在最里层的书架后，里面漆黑一片。
而月嗥此时正向着那排书架走去。
路经大公时，他稍稍停下，轻声道：“卫岚如今已经找到可以支撑他活下去的新的支柱了，所以我才选择了保全他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