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只瞟了一眼，就又看向了别处。
　　早已对“人类”这种生物失望透顶的他，就算被这两个明摆着挑衅的家伙恶言相向，也不会去在意。
　　因为对他来说，“这种生物”早已不值得他去在意了。
　　眼看着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被卫岚这种高傲而凛然的态度伤了自尊心的那两个人，撇了撇嘴，忽然用力踹翻了一旁的垃圾桶。
　　如小山堆积的各色垃圾顷刻间就占据了卫岚前进的道路。如果卫岚想要通过，就不得不有失体统的从这堆垃圾山上走过去。
　　于贵族来说，这是比“死”还要难堪的。
　　卫岚停下脚步，视线刺向那两人，却突然愕住。
　　也不知从哪里窜来的又肥又大的老鼠，爬到那两个人身上，不停地撕咬。
　　“这……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老鼠！”
　　“滚……滚开！从我的身上滚下来！——哇啊！”
　　那么魁梧的男人竟然会害怕老鼠，简直闻所未闻。不过于他们那种自尊心过剩的贵族子弟来说，老鼠这种肮脏的动物简直就是他们的天敌。而且又是有毒的种类，被那种恶心的玩意爬到身上，心里承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嘿！活该！谁让你们要打翻垃圾桶！”
　　躲在暗处的莫良这才现身，冲着那两个家伙落荒而逃的方向做着鬼脸。
　　卫岚惊愕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声：“……多谢。”
　　莫良淡淡笑了笑。心想岚子就是岚子，哪怕变得再怎么不愿亲近他人，也会尽到该有的礼数。
　　正像那两个人渣说的，整个圣殿骑士团都不允许有老鼠一类的害虫出现。所以那几只小东西，当然是莫良提前准备的。卫岚这么聪慧，通过莫良出现的时机，不难推断出这是他所为。
　　“小意思，没什么大不了的。”莫良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走向那堆垃圾。得在那些大人物经过前把这些垃圾重新收拾好，否则即便他捏着管理官的小辫子也没办法继续在中庭混下去了。
　　“……”
　　卫岚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明明出手相助，却不邀功。尤其对方还是个杂役，那么向正骑士的他讨个人情债，不应该是“求之不得的机遇”吗？
　　还有那双仿佛未染尘埃般的清澈明亮的双眸，让卫岚无法移开视线。
　　……他还从未遇到过有着如此纯粹眼瞳的人，哪怕是他视为好友的昂辉，都不曾这么纯粹。
　　“两头蠢猪……还真是会给我增加工作量。”
　　哪怕是抱怨着，眸中的清明却依然没有递减。仿佛不知“憎恶”为何物，眼前的这个平民竟让卫岚觉得前所未有的耀眼。
　　……这种心情，还是第一次。
　　所以不自觉的，他也弯下腰来，和莫良一起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垃圾。
　　“喂！会弄脏你手的！”
　　然而卫岚却没有收手的意思。莫良笑着叹了口气，咧嘴笑道：“谢啦。”
　　——“谢啦”。这种道谢方式于有着良好教育的卫岚来说，未免太过随意，太过失礼了。不过意外的，卫岚非但不觉得这种随意的语气讨厌，反而觉得新鲜。
　　“我叫莫良，你呢？”
　　友好地伸出手，而且还是特地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才把手伸出去。不过即便这样，于贵族来说，与平民握手都是一件不成体统的“肮脏”的事。
　　意识到卫岚是在这种教育下长大的莫良，刚想后悔地把手缩回，却被卫岚轻轻握住。
　　“……我叫卫岚。”连他本人也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注视着这双清澈纯粹眼眸的他，正淡淡地微笑着，“我叫卫岚。”
　　注视着卫岚伸出来的手，莫良呆住了。
　　别说他现在只是个和他没有任何瓜葛的平民小子，而且这只手刚刚还捡过垃圾，在贵族眼中，理应不受待见才是。
　　加上卫岚又是个爱干净的人。
　　莫良很是小心地握住他伸来的手，紧紧握住。
　　为他没有因为无聊的阶级观念而疏远自己，莫良打从心底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比明月还要明亮。
　　比旭日还要温暖。
　　被这纯粹的笑容所打动，卫岚不禁睁大了双眼。
　　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升华。
　　卫岚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更不清楚要怎么应对。
　　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搭话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何这种地方会有老鼠呢？”
　　“这有什么奇怪？——啊，对，圣殿骑士团这样神圣的地方，是不该出现老鼠这种肮脏的生物。”
　　“不过啊……”莫良笑了笑，接着道，“这地方总会有地下水沟吧？不然下雨时雨水就没办法排到外面去了。像这种地下水沟可是老鼠最理想的栖息地呢！当然这里的设计构造不会让这些老鼠有机会爬到地表上来。不过，倘若撬开一块地砖，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在贵族的教育中，当然不会教导他们老鼠会生活在什么地方。所以这对平民而言是常识到不能再常识的事，于贵族子弟来说，却如天方夜谭一样新鲜。
　　见卫岚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莫良笑道：“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所以即便是神圣如这里，也会存在肮脏的老鼠的。”
　　这句话，也是另有所指。
　　“就像太极分两仪，清晰地划分出黑与白，表明这两个部分是相互独立、不容混淆的，可中间又存在着对方的‘点’，阳中含阴，阴中含阳，互相包含、共同存在，才构成森罗万象。
　　“——世界，不正也是如此吗？”
　　卫岚的心猛地一震。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才构成世界，才会生万物。
　　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中的生物，只是在忠实地遵循着这个法则而已。
　　所以这种代表着“光”的神圣之所也免除不了在其阴暗的地下有老鼠纵横。
　　所以，人之“恶”只是为构成这个世界的一环。那些被卫岚憎恶的存在只不过是在忠实地遵循着这个世界的法则罢了。
　　卫岚的心中，吹着一股风。
　　而那个除了“杀念”对什么都漠然的人格，在听到莫良的一席话后，第一次有了别样的、鲜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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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莫良报上了自己的真名，所以卫岚没有报上徽号，而是同样以真名回答。


第152章
　　从那以后，卫岚经常过来找莫良，帮忙清扫、聊天或是教给他一些体术，总之，对待莫良的态度，就仿佛是正常时间线里的他们那样亲密无间。
　　本该对这种求之不得的情况感到高兴的莫良，现在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卫岚，不可能因为他帮他清退过一次害虫，就会对他区别对待。
　　可是现在的卫岚，不仅将他荣升为好友级别，还经常对他投以温和的笑容。
　　而且那笑容……莫良非常的熟悉。
　　那是在他们成为恋人以后，卫岚常常会对他展露的笑容。尤其是在他想要莫良的时候，总是先流露出这种阳光般的绅士笑容来麻痹莫良，然后把他推倒大快朵颐，吃到近乎连渣都不剩。
　　总之现在的莫良，在见到卫岚的这种笑容方式后，只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接连三天目睹这样的笑容，让莫良再也忍不住，问出心底里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你到底……是谁啊？”
　　眼前的卫岚仍然保留着绅士的微笑，但是熟悉卫岚的莫良知道，就在他话出口的一瞬间，那笑容曾有一丝变化。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谁呢。”保持着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卫岚”突然道。
　　见莫良不说话，他紧逼道：“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因为你原本，根本不是这副形态吧？”
　　“你在说什么……”
　　“之前，你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吗？”
　　莫良猛然一惊。
　　“虽然现在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但是你身上流露出的气息……我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我们”……？而且现在这种说话的方式和口气……
　　莫良吃吃道：“……难、难道说，你这家伙……是‘月嗥’吗？”
　　眼前的人怔了怔，“月嗥？”
　　虽然仅只一次，但是在莫良所处正确的时间线里，他正式见过那个人格一次，并且是在卫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正确地来说，是那个人格主动占据了主导权来和他见面的，就像现在一样。
　　“月嗥……古语‘银狼’的译音么……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会看破我的存在，并且如此称呼我，不过，我蛮喜欢这个称呼的。嗯，如果跟‘他’名字一样对我们来说都很伤脑筋。嘿嘿……是吗，‘月嗥’吗，感觉不错呢……我决定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月嗥开心地笑着，重新看向莫良。
　　“……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呢，奇怪我为什么会察觉你的存在么？因为我本身也是特殊的存在，所以对同样是特殊的存在会非常敏感。你……你现在虽然是小孩子的形态，但这并不是原本的你吧？因为我感受到的气息分明是成人的气息。看你和这孩子的相性如此好，莫非，你是从未来过来的？”
　　“……”
　　莫良现在完全是一脸“被你说中了”的无措表情。
　　月嗥耸了耸肩，笑道：“……放心吧，我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想刨根问底，所以你大可不必告诉我原因。”
　　月嗥这一人格自诞生起，除了“杀念”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所以他才满不在乎地说不必告诉他原因。
　　这点于莫良来说，也是帮了大忙。毕竟莫良不能告知卫岚和月嗥实情，而且他也没有自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编出一套毫无破绽的谎话来骗过这个与卫岚有着同等精明头脑的月嗥。
　　“不过，你能出现在我们身边，我倒是非常高兴。”月嗥笑了笑，“你那天说的那些话，彻底改变了我们——尤其是‘他’……”
　　“他”指的就是卫岚吧。莫良猜测，月嗥之所以不提卫岚的名字，而是总以“他”相称，恐怕是因为卫岚不喜欢月嗥这么称呼他吧。
　　“这话怎么说？”莫良问。
　　月嗥指示莫良和他一起坐到台阶上，才道：“‘他’以前对‘黑’这种概念不是一般的排斥。……呵，诞生在这种家庭，总是避免不了接触肮脏和血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类社会就像是硬币的正反面，在光辉的背后肯定会有阴影出现，不管是在上层社会还是下层社会，这种现象都不会中断，只不过，在上层社会中更为频繁罢了。说到底圣人都只存在于教科书里面。”
　　因为人类是会被欲望驱使的生物啊，即便是那些被讴歌赞美的英雄，哪怕经历了再辉煌的人生，双手都避免不了沾染鲜血。只不过信徒为了制造一个可供慰藉精神的标榜，而刻意隐瞒这一事实罢了。
　　“就像你之前说的，就算是神圣的圣殿骑士团，也会有老鼠在地下水沟里乱爬。人类社会更才是如此，而‘他’又是处于一个特殊的环境下，这种事更是会时常发生。可是，背负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太早了，所以我才会诞生，帮他分担这些黑暗面。我和‘他’不同，我啊，对于身处这样的环境非常享受，没有比粉碎那些碍眼的存在更为愉悦的事情了！”
　　——从他现在愉悦到近乎扭曲的神情中也看得出，身处常暗的世界里，他的确是很享受。
　　“不过‘他’却打心底厌恶，所以自从我诞生后，那些肮脏的事情都会换成我来做了。”
　　“那你们两个平时是怎么分配身体主导权的啊？”这点莫良一直很想问来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有在处理起那些被‘他’厌恶的事情时，才会换我出来，平时主导权都是‘他’的啦。”
　　莫良仿佛被人一拳击中腹部，扭曲着神情道：“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正被卫岚深深厌恶着……”
　　“啊？不是啦。”月嗥爽朗地笑了，“是我想见你，所以强抢过来身体的支配权，‘他’完全不知情。”
　　“咦？”
　　“本来我俩对这具身体的支配权是一半一半，而且不管是谁支配身体、干了什么，情报都会共享给另一人格。不过，由于我平时主动放弃支配权，只在‘他’主动换我的情况才出现，所以只有‘他’的情报是单方面无条件共享给我，而我做了什么，可以选择是否共享给‘他’。”
　　——这也正是卫岚不清楚月嗥和莫良实际见过一次面的原因。
　　“其实‘他’也对你抱有浓厚的兴趣的。本来对常暗世界如此厌恶的‘他’，却因为你那天的一席话，多少驱散了‘他’心中的迷雾。而且……”
　　“而且？”见月嗥忽然不说话，就只是盯着自己看，莫良催促道。
　　而且他们从未见过像莫良这样，双眸如此清澈之人。这双澄澈的双目，让他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尤其是对月嗥来说。他和莫良正像是太极的正负两仪，所以才如此吸引。
　　不过，包括卫岚在内，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自己心声的月嗥，自然也不会和莫良告白这些话。
　　“而且你还是个平民！真是叫我们惊讶，原来平民之中也有如此智者存在着啊……老实说因为你独特的视野，‘他’一直很想和你沟通来着，不过，若是让别人知道像他那种身份的总是围着平民打转，双方都会有麻烦的，所以哪怕‘他’再怎么想也不会主动来找你。不过我就不同啦！我才不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我想见你就会来见你。不过若是让‘他’知道了，又会跟我啰啰嗦嗦个没完。所以我啊，就让‘他’的意识在身体里沉睡了，并且打算一直瞒着‘他’。”就像满足恶作剧的孩子般，月嗥呲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