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了耸肩，道：“他是你心心念念，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我怎么敢拿他的性命来开玩笑？”
　　卫岚道：“那他两次濒临死亡，又怎么说？”
　　部长强调：“一次。摩耶娜那场剧情杀，我已提前给他准备好了宿主，附身状态下他根本无事。至于瑛姬嘛……我本算好那么拙劣的演技他应该能识破并轻松躲过的，谁承想……”
　　没等他说完，卫岚便愤愤揪起他的衣领。
　　未明赶忙冲了出来，拉着卫岚的手臂，急道：“哇哇哇，卫公子，请你、请你务必冷静点啊！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们设计的针对莫良的剧情，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接收到你父亲的命令！”


第139章
　　——父亲！
　　一个本不该感到意外，却足以让卫岚有如被雷击般重创而震惊的词汇。
　　卫岚双手瞬间脱力，松开部长衣领，踉跄后退两步。
　　大脑在不断分析这个词汇带来的信息量。
　　但是……不行。
　　因为亲手杀过良子一次，给精神造成的重创所产生的足以压垮意志的负荷，以及累积起来的疲劳感，已经使得脑子的运作有些跟不上了。
　　所以，卫岚就像无数普通人那样，脱口而出了一个常见的词汇：“什么意思？”
　　但是，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却不是像表面意思那样。
　　这句话的意思更贴近“你们是何时接触的？”
　　灵界至高无上的主宰——灵界大王的妹夫，荣耀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四大家族之首的卫家当家，他的父亲，本不该和部长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
　　部长是狐狸、蛇与老鼠的化身，兼备这三种动物特质的他，虽然有着亲和的外表做伪装，但是四大家族和大贵族却是很清楚他的本质。
　　而这三种动物，也向来不被世俗所欣赏。
　　尤其是他的父亲，那个骄傲到已自负的男人，对于自己不欣赏的人，绝不会与之产生交集。
　　所以卫岚当初拒绝家族指令时，选择了与部长合作。一方面是利用父亲这种自负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只圆滑而狡诈的狐狸也并非浪得虚名，他的确有手段可以阻住来自家族的干扰。
　　若是抛开那些无畏的荣耀论，部长某些肮脏的周旋手段的确极具奇效。
　　严格说来，那句问话还包含“为何违背与我的契约？”的意思。
　　以成为被他利用的工具为代价，“守护”他和莫良的宁静，不让家族做出任何的干扰。
　　然而现在，部长明显违背了约定。
　　面对压迫感，面对卫岚的怒视，部长却从容地笑了笑，双臂环抱，悠悠道：“别这样瞪着我嘛。契约这种东西，也是有先来后到的。”
　　“……！”
　　就算被疲惫感倾覆，就算思维受到了心情的阻碍变得迟钝，但卫岚的反应依旧比常人迅速。仅以2秒的误差，他便理解了部长这句话的意思。
　　局中局。
　　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
　　作为灵界领袖级别人物，作为一族当家，没有这点谋韬还怎么行？
　　逆向思维。
　　既然卫岚的主观思维已认定他不屑与部长有交集，那他何不反利用这一点，早在卫岚去找部长前，就与之接洽？
　　以这位大公的权势，部长没有理由不服从的。而且，交易背后，能得到的好处，也远比事后开罪卫岚要多得多。
　　后来，部长和卫岚的所有交易，也都是在大公的默许下进行的。
　　“呵……真没想到，他会违背原则，做到这种地步……”
　　“毕竟，你可是你们家族里百年一遇的天才啊，就连大王都对你异常重视。如此有资质的孩子误入歧途，换做是我，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吧。”
　　误入歧途。
　　如果是指莫良的话，那这句话可是真的触怒到卫岚了。
　　“究竟，你们在谋划些什么？”
　　“……如今即便是对你和盘托出，也没有关系了。我与大公的交易内容，我让未明创作这本书的最大目的，就是达成试炼。”
　　“……试炼？”
　　“既是对你的，也是对莫良的。”
　　“……！”
　　“你是灵界大王的亲外甥，又是卫家下任当家，血统尊贵，却偏偏看中一个平民小子，甚至成为了你——‘你们俩’的心灵支柱。大公自然得掂掂莫良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所以，你们想在书中世界杀了他，好维持这‘尊贵的血统’？！”
　　部长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从没打算危害莫良的性命，这点大公也是一样的。他如今已是你的心灵支柱，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他若消失，你会变得如何，大公可不敢冒这个险。”
　　他接着道：“书中设计的所有事件线，都是在测试，他配不配得到家族承认，与你共同生活而已。”
　　“什么？”
　　卫岚呆住了。
　　他实在想不到，那个古板的，只认可尊贵血统的父亲，会有认可身为平民，而且还同样是男儿身的莫良的一天。
　　他母亲是灵界大王的亲妹妹，他身上流着这个世界统治者一半的血液。而卫家又是自古以来有着悠久历史和荣耀的大贵族。像他这么尊贵的血统，自然也得王家或是其他大贵族的闺秀才能匹配得上。
　　正是因为不想要莫良以外的人，他才违背家族指令，以自身成为工具为代价，寻求部长的庇护。
　　而他，也一早就做好了与家族断绝关系的觉悟。
　　看卫岚难得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部长忍不住笑了：“你以为大公会强行拆散你们吗？你既已把莫良认定为你的灵魂伴侣，那么即便是大公也不敢贸然出手了吧。”
　　灵魂伴侣这个词，在王家血脉中较为常见。
　　那是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固有理念的一种爱情的最终升华体现。
　　若是以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性别本身就有着多样性，比如那些会性别转换的鱼，雌雄同体的鸟，以及会进行同性恋行为的灵长类……所以，只要心灵能够在对方身上寻求宁和，就没有必要固执于性别这种形态。
　　灵界人虽然也是“人类”，但是和泛人类世界还是有极大不同的。
　　首先“时间”这个观念就和泛人类世界不一样。要说的话，灵界人更类似于泛人类世界中的神话时代，虽然时间会照常运行，但他们的肉体不会因时间的节奏而迅速衰老。
　　虽然不能达到永恒，但灵界人却都是长寿体。
　　在漫长的时间轴中，安抚心灵，慰藉精神，就成了灵界人特别寻求的东西。
　　——灵魂伴侣，就是这种意思。
　　就像人类没有空气就无法存活一样，一旦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灵魂伴侣，就和鱼儿离开了水无异。
　　正因为王家血脉背负的东西比平民多，所以更容易造成精神的不稳定，所以才特别需要灵魂伴侣来充当心灵支柱。
　　“所以，”卫岚道，“故意设计熊二和摩耶娜这腌臜角色，就是想试探莫良会不会是那种会移情别恋的登徒子么？”
　　腌臜？喂喂，就算你在怎么讨厌他们喜欢莫良，也不必这么诋毁角色吧？书中角色本身是无罪的。部长苦笑。
　　卫岚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正因为书中所有事件，包括完美衔接的剧情都是部长刻意安排，熊二和摩耶娜才会那么快对莫良产生爱慕的感情。
　　“有这闲心，不如多操心操心你的理事宝座吧。后期剧情过的飞快，是因为选期将近，你根本无暇抽手细化书中内容，才导致这种不伦不类的半吊子作品出来吧？连完美结局都省略了，这样的作品可以让上面满意，从而认可你么？”
　　部长道：“不伦不类的半吊子？这话何以说得？那皇帝功绩，是否已当得‘千古帝王’四字？他与西域签订的盟约，是字字珠玑。他在世一日就会成为大月氏最强后盾，意味着他死后，大魏将不必在信守此诺。还有摩耶娜因所爱的死，再也不观测群星轨迹，从而无法为大月氏消弭灾害，致使秋慕恒谋算全部得逞，可谓最精妙一笔。一本被弃的逻辑不通狗屁不是的坑书能修到这个水平，即便是当代的大文豪也得竖一竖大拇指了吧？上面就算不慰功劳也慰苦劳吧？说来，这还是你和莫良的功劳呢。”
　　未明道：“卫公子，这个故事的走向，是按照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喜好所写的。当然，上面会认为，这是你们努力修撰后的结果。”
　　部长道：“填坑组不会被取缔，我信守了与你之间的协议。如何，可还满意？”
　　卫岚冷冷道：“就算你迎合了他们的喜好，但是在唱票前仍可能会有变故出现。现在就宣誓胜利，未免太早了吧？”
　　部长突然单手覆面，狂笑不止。
　　他努力抑制住笑，颤抖着道：“那个……无需担心……已经稳操胜券了。”
　　这一瞬间，卫岚总算明白了，他和父亲之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老爹承诺会帮你夺下理事宝座是么？”
　　如果是他出面，这件事根本就是板上钉钉，就算财务部长背后如何走动，也已无济于事。
　　卫家的当主，就是这么一个极富权势的存在。
　　“从一开始，就已经内定是你！财务部长，还有我，全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部长耸耸肩，道：“别这么说嘛。就算已经内定，但我还是会拿出十足的斗志来和对方竞争，这样才有意思。所以他的挣扎和你的付出都不是白费。只有这样才让这场选举变得更加丰满，就像那些综艺比赛，明明事先已经决定好采用哪位艺人，却还是搞来一大堆人陪着认真比赛一样，只是为了让名目上显得更加‘真实’罢了。以这种‘完美’的方式夺下理事宝座，也是你的父亲更为欣赏的。”
　　“——垃圾。”
　　比起被羞辱而感到愤怒，部长现在的表情倒不如说因为看到从小受着高等教育的卫岚居然像个地痞瘪三一样骂出这种没水平的话，反倒让他觉得新奇而有趣。
　　就在卫岚骂出这句话的时候，部长一直开着的电脑忽然发出一声警报。
　　“哎哟，不好。”未明赶忙上前，瞅着屏幕，一脸不安道，“卫公子，如果你继续让暴怒充斥在你内心的话……”
　　只会让月嗥苏醒。
　　“……”
　　虽然暴涨的怒气不会那么快就消失，但卫岚在短时间内已极大限度的将其压制了。
　　未明的忠告，让他最终确认了他在书中世界时猜测到的情况，也是部长和老爹同流合污，创作出这本书的最大目的。
　　“——你们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测试我能将我的另一人格‘月嗥’压制到什么程度吧？”
　　部长打了个响指，“Bingo！”
　　另一人格，月嗥，源于同一个灵魂而诞生，却与现在的自己又不同的存在。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一直保持圣人君子的样子。
　　高洁的人也会变得冷血。
　　冷血的人也会有内心柔软之处。
　　即便是载入史册被各种赞颂的英雄，无论经历了多么辉煌的人生，也不乏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就算善良的人性多么耀眼的圣贤内心也很清楚，还有一个冷酷无情的自己存在。
　　卫岚也不例外，也不可避免。
　　不，正因为他背负的太多，精神造成太多负面压力，才会诞生“月嗥”这一人格。
　　那是只知晓杀戮的毫无人性的人格。
　　因为那是另一面的自己，所以卫岚并不排斥。
　　但是……
　　这一人格的意志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可以说是理性蒸发，所以才需压制，所以才不敢暴露人前——尤其是，莫良面前。
　　人永远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爱人，卫岚也不例外。他不希望让莫良知晓他冷酷无情的样子而感到痛心，甚至远去。所以在书中世界时，他每每杀人都会避开莫良，默默行动。
　　可是现在……
　　就算将怒气值抑制到最低，电脑传出的警报声还是响个不停。
　　“平衡早已打破。”部长推了推眼镜，“就算你再怎么控制，也无济于事了。事实上，你现在根本渐渐控制不住‘月嗥’了吧？”
　　卫岚……无法否认。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个沉稳铿锵的声音：“接下来，便由我来对话吧。”
　　投影的屏幕上忽然出现一个伟岸的身影。部长和未明赶紧优雅行礼。
　　注视着屏幕，卫岚吃吃道：“老……老爹……”
　　“许久不见了。……哼，你如今的精神状态，已连一句‘还好吗’这样嘘寒问暖的话都当不起了。”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你也可以选择不回来，维持现状。不过，你要做好当你另一人格出现并制造出灾害的心理准备。”
　　“……”
　　“那个青年……是叫莫良？能毫不犹豫对自己好友及其一族痛下杀手的月嗥，是否有理性可以不伤害他呢？”
　　“……”昂辉的事，至今仍是他心中一道磨不平的疤痕。卫岚双拳紧握，指甲都要掐出血来。
　　“你现在日渐受月嗥影响，在书中你不断折磨并杀害皇帝的敌人便是最好的证据。我明明教过你，痛击敌人不一定是要带来死亡这一种方法的。”
　　磨灭对手的意志，并劝诱对方倒戈，才是最高明的方式。
　　而这种方式，卫岚明明也烂熟于心的。
　　“若是继续放任，你亲手杀死那个叫莫良的悲剧，只会重新上演。而这一次，他再没有替身凭依替他抵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