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头，将庭院染成一片霜白。
　　摩耶娜呆呆注视着天空，摩罗在她身后站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三皇兄。”
　　说话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就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
　　借着皎洁月光，摩罗看清妹妹瘦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叹气，大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将她揽入怀中，轻轻道：“别怕，一切有我。”
　　摩耶娜抿抿嘴，缓缓道：“……我以为，你会骂我鲁莽，做事不经大脑。”
　　摩罗淡淡笑笑，道：“怎会？而且这件事已是你经过认真思考，才得出的结论不是吗？”
　　与张子轩的接洽十分顺利。诚如秋慕恒所说，摩耶娜一旦挑明身份，并且由摩罗巧舌利弊，张子轩很快答应了合作。
　　也由此获取了张子轩对大婚典礼上的布防图。
　　那如铜墙铁壁、无懈可击的防卫部署，既是护卫皇帝和皇后的护盾，又是贯穿他们的长矛。
　　一想到那些都是戴着假面的敌人，随时会用长剑刺中你的要害，就心有余悸。
　　在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布防图后，为了表示他们合作之诚意，摩罗和摩耶娜第一时间赶去皇宫，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秋慕恒。
　　秋慕恒似乎并不意外，他似乎早就从其他途径得到了张子轩的布防工事图。
　　按照秋慕恒的意思，为了让张子轩得逞，也更是为了让张伯庸百口莫辩，秋慕恒并没有针对这份布防图，来做任何部署。
　　至少，当着他们大月氏人的面，没有。
　　“朕一定得受伤才行。”
　　一想起秋慕恒那副无所谓的嘴脸，摩耶娜就气得牙痒痒。
　　他会不会受伤摩耶娜不管，她在意的是站在皇帝身侧的阿缇雅。
　　她怎能不受牵连？
　　是姐妹情谊苏醒了也好，还是单纯不希望阿缇雅遇险时露怯，给皇室脸上抹黑也罢，反正她向秋慕恒提议，大婚典礼上，这大魏的皇后，由她来做。
　　“祸既然是我闯的，那么险就由我来当！”
　　因为她的任性，给亲族增添麻烦，给大月氏抹黑，她现在受一受伤，也是她应得的果。
　　秋慕恒答应的爽快，而难得，摩罗竟也没有拦阻。
　　这两个男人各自又在筹谋什么，摩耶娜不知，反正这是她深思后做下的决定。
　　“摩耶娜，你做事虽鲁莽，可是这一次，你让为兄看到了你的担当，看到了大月氏公主应有的担当。”
　　摩罗笑了笑，接着道：“尽管这份担当在别人眼里看着是那么可笑，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甚至是那么的自欺欺人，可是，这是你第一次勇敢地挑起沉重的担子，勇敢地为手足分忧，勇敢地面对你自己犯下的过错——这就够了。”
　　对于这个从小就疼之惜之的妹妹，摩罗也没办法狠起心来，过于苛刻。
　　“而且，我会保护你，无论婚礼那天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你。”
　　摩耶娜总算淡出一抹笑容，“……谢谢你，皇兄。”
　　她抬头，注视着星空，水蓝色的双眸泛起如群星闪烁般的光辉。
　　占星之眼失效，可她还是想再尝试一遍。
　　奈何她无论怎样寻找，都窥视不到群星的轨迹。无论怎样聆听，都倾听不见群星的低语。
　　她穷其全部精力，直到力竭，跌入摩罗怀抱。
　　“摩耶娜！……够了，即便看不到，也没关系。我大月氏儿女，即便知晓命运多舛，也依旧会勇敢面对。我会护好你，绝对！所以你不必去观测未来，不必去苦苦探寻那条安逸之路。”
　　摩耶娜勉力笑着，道：“我这双眼，既是祥瑞，又是灾难。曾记得母后说过，我若是没有这双眼，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兴许，要比现在还要快乐得多。”
　　能够预知未来，就要担负未来。这副担子，远比常人理解的更为沉重，实在不该让这么一个弱小的小丫头来背负。
　　“现在这项能力消失了，虽然会有诸多不便，可是皇兄，为何我心中，忽然有一种解脱之感？”
　　摩罗笑笑，本想再说些宽慰的话，突听草丛后有响动，厉声道：“谁？”
　　是莫良。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摩罗眸色渐寒，冷冷道：“你不该来的。”
　　占星的能力是秘密，现在不管这项能力是否消失，都不该为这个大魏人知道。
　　摩罗已起了杀心。
　　摩耶娜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双眸却注视着莫良，淡淡道：“已经没关系了。”
　　“摩耶娜！”
　　“皇帝说过，想要虏获别人的心，首先自己得以诚待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本就不像是我们大月氏的儿女应做之事。”
　　“他会那样说不过是……！”
　　不过是收买人心。
　　帝王，帝王，怎会以诚待人？又怎会轻易与人知心？
　　——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么多年，即便是他恩爱的父母，中间也隐隐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可是我想让他知道。他也总有一天要知道的。”
　　摩罗叹气，转身离去，让出这片空间。
　　他走后，二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又同时开口。
　　“公主，我来只是想请你们派个人送熊二回去。”
　　“你听见也好，没听见也好，我能预测未来的事，是真的。”
　　说完，二人都是一怔。
　　又陷入沉默。
　　良久良久，莫良才道：“……哦。公主天赋异禀，不过，一定也很辛苦。”
　　摩耶娜猛然抬头，“你……你为何这么说？”
　　“公主能看见未来，一定有很多人想得到你，求而不得，便想除掉你。你从小杀伐就围绕在你身边，也难怪你性子那么刚烈。”莫良笑笑。
　　摩耶娜的心猛地一颤。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没有谁的话能让她觉得这样动听。
　　所有人都对她的能力虎视眈眈，想为己所用。而莫良，却表现得这么淡然，而且，还体会到她从小饱尝的辛酸。
　　她凝注着他，“那你呢？”
　　“嗯？”
　　“我的能力，你又是怎么想？”
　　“唔，很厉害啊。”
　　仅此而已。
　　“你……你不想要吗？不想为了你的皇帝争夺吗？你应该知道，后天大婚，阿缇雅会永远代替我成为你们的皇后。你不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还拥有这项能力吗？你不想去邀功吗？”
　　莫良叹气：“你这个年龄，不适合想这么多深层的东西，这样才能长寿，知道么？”
　　摩耶娜懵住。
　　他根本，答非所问。
　　“你……你皇兄既然不愿让人知道你的能力，那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只是想请你们帮帮忙，帮我把熊二送回家，送回他该去的地方。至于我……你放心，也请你的兄长放心，我也很快……该回去属于我的地方了。”
　　摩耶娜颓然坐下，良久，才吃吃道：“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良留下一句“很快你便会知道”，便迎着月色，消失于夜色中。
　　婚礼当日。
　　秋慕恒为他的皇后举行了一场最为隆重的婚礼。
　　盛装的秋慕恒执起摩耶娜的手，登于高台之上。
　　按照仪式，皇帝皇后需先接受巫祝的祝福后，方能进行仪式大典。
　　透过脸上面具，巫祝眸中闪过一丝异芒。
　　他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向着秋慕恒挥去——！


第136章
　　这狠辣一刺，直冲秋慕恒要害。
　　巫祝的变节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让秋慕恒和摩耶娜都错愕在原地。
　　但秋慕恒的错愕只有一瞬，他快速反应过来，高抬右臂抵挡。匕首穿透小臂，随着前顶力道，往秋慕恒胸腔上扎进两寸。
　　鲜血直流。血是黑的，匕首上明显淬了毒。
　　秋慕恒咬牙，凌厉劈出一掌。巫祝向后飞掠，安然躲开。
　　他只觉眼前一暗，颓然倒下。
　　倒下的一瞬，苦于用左臂支撑，方才稍稍保住帝王颜面，狼狈的不是那么的难看。
　　摩耶娜骤然心惊，忙去扶他，急道：“你没事吧？不、不是说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吗？”
　　按照他们之前商议，皇帝只是轻微擦伤才对！
　　血液顺着手臂蜿蜒上她高贵的婚服。虽然避开了要害，但是这出血量，还有这毒，若是长期不处理，也会危及到性命。
　　秋慕恒强挤出一抹苦笑，吃吃道：“人算……不如天算。朕毕竟……也是人之子。”
　　场面一度混乱。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护驾！”护卫们包围了上来，却不是围住那大逆不道的巫祝，围住的却是皇帝和公主。
　　张子轩穿过人墙，自包围网中走来，看住那曾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如今这般狼狈，不禁狂笑出声。
　　秋慕恒眸色瞬瞬，强忍着痛苦，道：“爱卿……胃口不小。”
　　“哼！收起你那份傲骨吧！好好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毒素侵蚀着他的体力和身体机能。他跌坐在地上，倾尽最后一份骄傲以左臂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他一脚踢上那苦苦支撑着的颤抖手臂。秋慕恒身子一斜，躺倒在地。
　　摩耶娜道：“你做什么！”
　　张子轩嗤笑一声，看住摩耶娜，道：“公主演戏可是演上瘾了？你现在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可你别忘了，你我才是同谋。”
　　秋慕恒勉强看住她，震惊的同时，眼眸中还流露出被欺骗的悲哀之色。
　　直视秋慕恒这样哀恸的双眼，竟让摩耶娜心里很是愧疚。明明……明明这应该是他的演技才是！为何心会有如此强烈的负罪感？
　　张子轩倒是对秋慕恒的表现十分满意。他嘲笑道：“如何，皇上？被自己求娶的女人背叛的滋味，可美妙至极？”
　　秋慕恒勉力笑着，道：“成王败寇。朕……无话可说。”
　　张子轩咂咂嘴。对秋慕恒这种早就预料到他会谋反的态度极为不爽，自己的智谋依旧低了对方一筹，即便现在占于优势却完全没有得胜之感。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命手下将公主拉开。
　　然后蹲下，垂眸看住秋慕恒道：“这毒，并不会取你性命，却能让你成为废人。”
　　秋慕恒道：“不即刻取朕性命，是想让朕写下传位诏书？那么爱卿，想拥立谁为你们新的皇帝（傀儡）呢？”
　　“淮南王之子秋彻，品性纯良……”
　　“——更适合你们操控，是么？”秋慕恒嗤笑打断，“而淮南王又有诸多把柄落在你们张家手上，他自然乐于听命。至于公主……”
　　他缓缓看向被两名侍卫架走的摩耶娜，道：“才是这次行刺朕的主谋。”
　　正试图挣脱拘束的摩耶娜，听到秋慕恒忽然如此说，震惊在原地，显然没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又究竟有何目的。
　　秋慕恒笑了笑，接着道：“朕不知大月氏究竟与你做了什么交易。不过，你们却有意让摩罗皇子和摩耶娜公主来背你们的黑锅。在国民前，在众臣前，你们会昭告，行刺朕，都是大月氏的阴谋。而你，张将军，拼死来救，终是晚了一步。”
　　张子轩咬牙，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秋慕恒道：“妹子大婚，摩罗皇子今日却未出席，想必，是被你们控制起来了吧。”
　　张子轩忍不住去看巫祝，而那巫祝则是点了点头。
　　如秋慕恒推测，张子轩的确是把控制摩罗的事宜全权交给这个深得他信赖的巫祝去办。
　　此人在他的一众部下中脱颖而出。他效命时间虽短，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张子轩又为他的才能所折服，因此才把假扮巫祝，行刺皇帝这么重大的使命交给了他。
　　现在局势，都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进行。
　　张子轩笑道：“你说的不错。皇上就是皇上，微臣佩服。”
　　他似模似样地抱了抱拳，接着道：“不过皇上放心，到底，江山最后还是姓秋。而皇上，哦不，很快就要尊称您一声‘先皇’了，而先皇依旧葬于太庙，受后世宗亲香火供奉。”
　　“呵，江山依旧姓秋？尔等既已为贼，还怕后世唾骂么？窃取王座，却不敢坐上其位，啧啧，你就不怕秋氏后人反抗？朕若是你，便会放手一搏，永除后患，绝无此顾虑。说到底后人如何评判，还不是掌权者说了算。”
　　城北军营。
　　张伯庸快马急奔而来，迅速号召三军。
　　就在刚才，他收到儿子谋反的消息。
　　糊涂！愚蠢！
　　皇帝大婚之日，朝中宰相李延昭和皇帝心腹包龙图却未到场，他竟看不出有诈！
　　张伯庸下令：“迅速调集军队，包围京城！”
　　秋慕恒知道，张伯庸总有一天会反的。
　　而张伯庸也知道，秋慕恒总有一天会先下手为强。
　　二人心知肚明，一直在暗暗博弈，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将自己逼向绝路。
　　张伯庸不会让秋慕恒稳坐龙椅，但目前不是动手的时候。
　　然而现在，却因为他唯一的儿子的莽撞和愚蠢，逼自己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被迫浮出了水面。
　　张伯庸心中觉得悲凉。
　　可他到底是他的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他又怎能不救？
　　京城外，原本被皇帝派去解决丧尸的禁军，先皇命李延昭统帅的藩军，各路诸侯联军，甚至还有大月氏近卫军，早已恭候张伯庸军队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