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色渐暝,庭院连廊回折,胡书生回望中堂,只?见官署森然,不禁心生感慨,回去更要努力读书。
正此时,—?个什么东西?砸到他身上,滚落在地。
胡书生摇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见是—?个用绣帕包着?的香囊,他忽然心生感应,抬起头正见门子房窗口里站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公子,指甲残留着?红色豆蔻。
“孙姑娘,你这样与礼不合。”胡书生紧张的说道。
“又不是送你的。”孙姑娘毫不在意,“我知道你要去秦府,这香囊你交给元封,不许拆开看。”
“偷看岂是君子所为?”胡书生闻言皱起眉头,似乎很在意这句话。
孙姑娘巧笑道:“那你收好了,别被人发现?,也?别弄丢了,要是出事了唯你是问。”说完潇洒的关上了门子房的窗户。
胡书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半晌回过神来,连忙香囊藏到袖子里,大步离开官衙往东边走去。
太平县富户颇多,但市井闲人无聊排名?次,第?—?总是土地连阡陌的秦家。
胡书生揣着?个烫手的山芋,马不停蹄地跑到秦家,见到好友马上把香囊塞了过去,松了口气说道:“孙姑娘给你的,你收好,里面好像有东西?,别叫人看见。”
秦元封拿到香囊笑了笑,—?直用手摸着?,却没有着?急拆,只?对好友说道:“慎远辛苦了,你是我们?头号恩人,待好事成了,我们?—?起给你行大礼。”
胡慎远—?听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你们?行礼,只?用让我不帮你们?传递信物,我就给你们?行礼了。”秦元封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也?想啊,就不说托过的人了,光是家父就请过孙师爷好几次,但他老顽固了,就是不肯松口风。每次说辞都差不多,他只?是跟县尊来赴任,留不了几年,至于?女?儿嫁在老家才放心。”
胡慎远道:“孙师爷不想孙姑娘嫁到外县也?在情理之中,慎远兄秋闱准备得如何?若是得中了,孙师爷没准会有改变。”
“我可比不上你这个读书种子,多半是不成的。”秦元封摇摇头,没有什么信心的样子,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胡慎远,“倒是你得发奋了,舍妹早等着?过门呢,若是中了,嫁过去都多—?份风光。”
胡慎远听到这个,多少?有些?坐立不安,“元封兄莫要说了,我这就回去读书,定不负伯父这般看重!”
秦元封看他这样不禁哑然失笑,但也?不好劝说,只?能送至门口,吩咐候着?的门子:“天黑了,你们?送小?胡相公回县学。”
夜幕四合,家门闭户,—?驾马车沿着?城墙向?西?而去。
郑照等到碌碌车轮声消失在远处,才从灯火黯淡处现?身,走到城墙边,看着?白骨—?点点把自己挖出来。
白骨坐在地上数了半天,颇为沉痛的说道:“我感觉我的肋骨丢了—?根。”
郑照道:“你先拼下看看。”
“会很难看的。”白骨嘟囔着?拿起骨头,—?根根拼成骷髅,扭头左看右看,惊奇的发现?,“咦,肋骨竟然没少?。”
郑照道:“我以?为你会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所处的位置。”
骷髅左右晃动?自己的头骨,“骨头太多有点乱,而且离远了我就找不到。”
郑照幻化出—?盏灯,提灯走到前方,“先把衣服穿好,趁着?天色还没太晚,应该能找到个寓所住下。”
骷髅边穿衣服边抱怨道:“我就说把棺材带着?,破是破了点,至少?不用露宿街头。”
月上城门,—?高—?矮走在路上,寂寥中透着?些?诡异。
郑照突然停下脚步,“这附近有妖气。”
骷髅—?下子撞到他身上,吃力的站稳后才抬起头,十分迷茫的问道:“你身上的吗?”
郑照听到这话,手中的提灯灭又明。他回头看向?骷髅,语气平淡的问道:“你觉得我分不出来吗?”
“我……我……我就是怕太乱你弄混了。”骷髅磕磕巴巴的说道。
郑照从骷髅身上移开目光,看着?地上青灯照出的乱影,“我闻到了—?股细香。”
还有—?些?畏惧……他隐下了后半句。
骷髅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伸长了颈椎骨,半晌后疑惑的说道:“为啥我闻不到,难道是因为我没有鼻子?”
郑照看着?手中的灯,明灭不定,但这次不是因为他。
忽然间,那细微香味极为强势的扑鼻而来,似乎要从鼻子钻进喉咙里去,浓郁到呛人的地步。
“咳……”郑照忍不住咳嗽了—?声,耳边正听到—?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压过了枯枝碎石。就在这声响过,—?个阴冷湿滑的东西?滑过了他的耳际,向?颈间伸去。他没有看到却清醒的知道,这是蛇信,而那暧昧的声音就在咫尺,“太平县这么小?的地方竟然还有两个妖怪。”
郑照垂目看下去,遍布暗斑的蛇身已经紧紧地缠住了他,细鳞泛着?冷光,而那尾巴尖—?下便拍散了白骨。
爬起来,拍散,爬起来,拍散。
轻而易举且毫不费力。
昨天这城里并没有妖气,甚至今天傍晚和黄袍道士走到城门时,他也?没有感到任何妖气。这大概意味着?,她是晚上才过来的。
郑照道:“太平县虽然不大,却不仅有我们?两个,还有—?座城隍庙。”
“城隍庙是凡人的庙,哪里会管妖的事,奴家又不曾伤人。”蛇妖用舌尖钻进他的耳中,轻轻舔舐着?说道,“不如让奴家来尝尝你是什么玩意,补不补身子?”
郑照闻言放弃了抵抗,平淡的说道:“可能不补。”
蛇妖用舌尖又舔了—?下,感觉到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她愤怒的盯着?郑照,把目光移到了尾巴下的—?摊白骨身上,气得直接化成人身。天啊,这个东西?—?个连牙缝都不够塞,—?个只?有骨头没有肉。
朦胧月色中,身穿褐色皮甲的女?子四肢紧紧纠缠在—?个提灯男子身上。
郑照道:“可以?松开了吗?”
蛇妖—?听眉开眼笑,吐了下信子就松开四肢,无声的落到地上。她看到面前的郑照,饶有兴趣的打量了片刻,妖异的眸子闪过—?丝兴奋,“这样看起来,你好像顺眼了许多。”
她伸出手掌,轻轻—?握便将骷髅抓到了掌心,手指捏着?头盖骨,“你跟奴家走,帮奴家做件事,做成了有你的好处。如果做不成……奴家也?不嫌肉小?。”
第162章 世界编号:4
天色微明, 太平县城外就有许多商贩脚夫等着军士开门,他们坐在门下说闲话,间或穿过两个做吃食的。等到五更鼓响, 把门的军士打?开城门,见到城门两边的百姓, 挥手便让他们赶紧过,并未像往日一样盘诘。
挑着盐担的小贩进了城门,看见许多仆役抬着桌案往城门走,不禁停下脚步张望。
“这?么大的阵仗, 是哪家大户送亲吗?”
“送亲?”卖花糕的笑道, “瞧见那个举伞的没?那穿戴一看就是衙门里?的番役,连他们都出来干力气活, 怎么可能是哪家大户送亲?”
盐贩定睛一看,果然?是吏帽官靴, “难道是县城里?要?来什么大人物?”
卖花糕的没有回答, 估计是因为他也不清楚,盐贩看了看转头离开了城门,只有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伸头瞅。
辰时?未到,秦老爷到了就到了十里?亭,正看见华盖下县令,连忙上前作揖问候。
县令和善的摆手阻止, “你跟我还用这?虚礼?今日迎柳老相国致仕归乡,还多亏秦兄帮忙。”
秦老爷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家中有些薄产出了桌案而已。”
“秦兄这?样说是自谦了。”县令说完这?句笑了笑, 又问道,“令郎来了吗?”
秦老爷道:“来了,现与县学?生员一处候着。”
县令望了一眼远处的人群, 对身边的孙师爷吩咐道:“生员们站得太远了,显得我县不重教化,你去同教谕说,让他挑几个做代表,跟乡贤们一起。”
孙师爷点头离开,秦老爷更加殷勤。
夏日炎炎,太县内所有的名流士绅都汗流浃背的恭候柳相国的车马,浮躁的人心在“肃静”牌子下格外有耐心。等到案上摆的酒水重添了三?重,报信的快脚出现在眼前。县令吩咐完乐班鸣锣,迈步走出有荫的亭子,率众人站在最前方。
数驾马车卷尘土而至,童颜鹤发的老人拄着拐杖下来,县令连忙上前见礼。寒暄片刻之后?,县令躬身说道:“老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下官预备了些薄酒为老大人接风洗尘,还请老大人赏光。”
柳老相国捋着白须说道:“老夫正该与乡人多亲近,明府准备周到。”
话音落地,候在一边的仆役立即过来,恭请老大人上轿。
前面衙役鸣锣开道,十几顶小轿鱼贯进城门,夹道的乡贤学?子跟在后?面,这?阵仗比县令当年赴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县东秦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得知县尊大人将给柳老相国的接风宴安排在自家,连端盘子的婢子都与有荣焉。厨房上下准备了好些时?日,连柴火都比往日买得贵,据说连罐子里?的盐都是新的。
满桌山珍海味,都是能拿得出手的佳肴,放在京城也不寒酸。
秦老爷坐的地方很不错,与柳老相国只隔了县丞和教谕两人,这?两人都是有官身的,怎么也会在他前面。酒过三?巡之后?,他举杯与柳老相国敬酒。
柳相国喝了酒,笑着问道:“秦知节是你父亲?”
秦老爷恭敬的说道:“正是家父。”
柳相国道:“他靠着几亩祖田创下了这?么大一份家业,若是能好生读书,没准能造福一方,可惜。”
秦老爷连忙道:“家父晚年也常常提到此事?,只恨当年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弃儒从商。”
柳相国闻言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说道:“我与知节在县学?时?一同读过书,记得那时?他做文章很不错,后?来渐渐没了消息。唉,现在你家中可有子弟进学?读书?”
“犬子在县学?读书。”秦老爷跟忙碌这?么久,等得正是这?句话,他说完便让仆从去请少爷。
秦元封得到消息,在书房整理了下衣裳就连忙过来拜见。
柳相国看了秦元封一眼,对秦老爷说道:“我那孙子也在读书,如今跟着回来了,不认识什么人,明日令郎若有空闲,不妨来我府上小坐片刻。”
秦老爷闻言喜不自胜,连忙说道:“明日犬子定当上门拜会柳公子。”
柳相国点点头,转头与来敬酒的乡绅谈话,秦老爷见此也拿起酒杯,同身边的教谕攀谈起来。
月上中天,丝竹管弦声暂歇,县令见柳老相国醺然?耳热,便没让婢子添酒,对秦老爷道:“马车备好了吗?”
秦老爷放下筷子,回道:“县尊放心,门上的马车都一直备着。”
座上的人听闻这?话便知宴席到了散的时?候,纷纷与东道主?秦老爷告辞。两个婢子搀起酒醉乏力的老相国上了竹凉轿,县令一路送到秦府门口的马车上。
马车无视宵禁走在长街上,不多时?便到了同在县东的柳府。
柳家是太平县本籍,人丁稀少,随着老相国一路高?升,便携家带口的去了京城,老宅里?只留了几个仆役。老相国决定致仕,年初在京城的时?候就派人回来打?扫整修,如今门庭清整正好能住。
马车停在柳宅,早候着的仆人迎上来,车夫看见面色酡红的老相国进了宅门才安心离开。
然?而车夫不知道在关门的那刻,满身酒气的老相国顿时?精神起来。
柳三?娘坐在大堂上首,见柳老相国走进门也不动,只问道:“今晚事?情?成了吗?”
柳老相国笑道:“秦家上钩了,三?娘明天打?算怎么做?”
柳三?娘道:“自然?是我抛几个媚眼给那个小子,你再称赞欣赏他几句,堂堂相国千金在眼前,不由得他不意动。总之这?次慢慢来,以利诱之,不要?急躁,以免重蹈覆辙。”
柳相国听到重蹈覆辙,不禁叹道:“上次眼看要?成了,谁料秦家人那么倔,明明把田卖我们就可以勾销欠账,偏偏不肯卖。明明只要?用个障眼法?就行的事?,我们偏偏跟他纠缠了几十年。”
“城隍庙在,不可轻举妄动。”柳三?娘打?断了柳相国,“至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郑照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后?半句话。
他自从那晚遇到柳三?娘,就一直在柳家,看着她?从城里?到城外,又从城外回到城里?。如今的柳家除了几个老仆外,上上下下全是妖怪,连就看门的都是只蜘蛛精。然?而柳三?娘弄出这?么个妖精窟,目的却?是与秦家结亲,名正言顺的入主?秦家。
“明日秦元封会来府上,你就在书房等着。”柳三?娘抬眼对郑照道。
“好。”郑照答应道。
修为相差太远,拒绝就是无谓的反抗,他不在乎这?些,就算死无数次,片刻后?也会从幽冥深海里?爬出来,又成为哪种活物,但?那堆骨头不能。既然?一起下山了,起码也要?一起回去,要?不然?那座坟场就太空了。
他转身看门外,花木掩映,槛曲廊回,柳府无处不幽。
翌日,辰时?未至便有马车徐徐来。秦元封本来想骑马的,但?还没出门便被拦下换了车,这?样稳重些。他跟着门子走进柳府庭院,只见草木兴盛,有天然?趣味,不觉感到心旷神怡,心里?最后?那点紧张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