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也很想自己是在和病友开玩笑,但床尾的老头是确确实实在的,没有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音离消失。
“可是……”顾绒刚启唇,又很快闭上了嘴巴。
因为那一直没有抬过头的老头抬起了头——不对,应该说是转过了头。
但要说是转头也不确切,因为他的身体还是背对着顾绒的,只有他的头,以一种正常人绝对不可能做到的,扭了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目光阴鸷,死死地盯着顾绒。
顾绒以为自己看到这样可怖骇人的一幕,会尖叫,会哭,可或许是因为想着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病友,且他们都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所以也只是张了张唇并未发出任何声响,瞪大了眼睛回望着老头。
那老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怒瞪他而已。
只是眼睛睁得久了,总是会发干发酸的,顾绒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习惯眨了下眼睛,可仅仅眨眼时那么零点几秒的黑色过去后,顾绒就发现那老头脸上的表情变了——他在笑。
那个笑容极其怪异,老头的唇角高扬到了耳侧,整张嘴像是撕裂开了一般,可他望向顾绒的眼神还是万分凶蛮,阴鸷暴戾,和他下半张脸的笑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过那老头还是没有起身,依旧只是在盯着顾绒。
随后顾绒再眨了一次眼睛,这回老头又有了变化——他站起来了,这回站到了顾绒的床尾,而他和身体方向相反扭了一百八十度的头在起身后也变得更为明显。
这一幕吓得顾绒后颈发凉,他瑟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又眨了两下眼睛,老头的位置便从床尾,变换到了床侧。
顾绒也因此找到了规律:只要他眨眼,老头就会动,会离他越来越近。
并且老头每一次变化都是在眨眼时瞬间变的,只要他不眨眼,老头就不会有任何变化,可人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不眨眼呢?
老头现在已经和他近的不能在近了,等下一次他眨眼时,老头又会站到哪里去呢?
顾绒感觉自己就仿佛走入了一条死路,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不能来医院,却没想到来了医院最后的结局还是没有改变。
即便他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皮,可是生理性的眨眼他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眨眼的速度又是那样快,在顾绒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他已经眨了次眼睛。
察觉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后,顾绒骇得立马屏住呼吸,但奇怪的是那老头却没有再靠近他。
老头只是开口,用沙哑怪异的嗓音和他打招呼:“小姑娘,你也在这啊。”
小姑娘?他是个男的啊?哪里来的小姑娘?
顾绒正在奇怪时,他的后背忽然传出一道咯咯的小声,那笑声如铃铛清脆,却叫人心底发寒,
顾绒也终于明白了——老头一直在看的人不是在看他,而是他的背后。
因为老头一直在他眼前,所以他只顾着关注前面的事物,却完全忽视了自己发凉的脊背,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后颈传来,吹到他脖颈处的阵阵阴风。
那哪里是有人再往他的后颈肉吹气啊,而是就像当时沈秋戟背着他时叮嘱的那句话——他背后有鬼。
此刻,笑声的主人正伏在他的后背上,发出如刀刮般刺耳的低喃,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一直……在这里啊……”
顾绒的情绪完全奔溃,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掀了被子就往床下跳。
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本能的反应就是尖叫和逃离,顾绒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是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挂着消炎药水,他这一跑动作幅度太大,直接将上方的药袋给扯了下来,摔砸在地上,而里头的药液溢出,顾绒一脚踩在湿滑的药液上。
所谓人到背时点子低,蹲地撒尿蛇咬逼。
你说一般人倒霉吧,脚踩滑大不了摔上一跤,可顾绒真是倒霉到了极致,他就这么打滑着朝窗户冲去,倒栽葱似的砸到楼底的水泥地上。
不过最后当他躺在七楼下的地上时,顾绒反而感觉到了些许平静。
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又听见,在自己本应只有冰冷地砖的后背,那个跟了他不知道多久的女人又轻声问他——
“你来陪我了吗?”
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顾绒睁大眼睛,瞳孔逐渐放大,将他的面容固定在惊恐绝望到极致的死亡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等顾绒的意识重新归位,思绪也回笼时,顾绒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回到宿舍,而是回到了沈秋戟已经把他送到病房的时候。
“这就赶我走了?”
沈秋戟往他手里塞了个椭圆状的绿色东西。
顾绒闻言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被放到手里的猕猴桃——猕猴桃已经被削好了,仅在用手捏的尾部留点皮,可以直接吃掉。
沈秋戟则继续问他:“我削的猕猴桃,都不让我吃一口再走吗?”
顾绒沉默了两秒,没有时间去多想,他只记得那个男鬼老头就是在沈秋戟离开病房后才来的,于是大惊失色一把握住沈秋戟的手,双目含泪语带哭腔:“别走!”
这一声“别走”叫的是情真意切凄婉悲凉,好像沈秋戟不是要回宿舍去,而是要抛下顾绒离去——关键是沈秋戟要走还是被顾绒给赶的。
所以沈秋戟被顾绒的前后不一致的快速变脸弄得很懵。
旁边的肠梗堵大爷瞅见顾绒和沈秋戟交握的双手神色也很复杂,大概是弄不明白顾绒为什么否认了沈秋戟不是自己男朋友,回头又却搞出这生离死别的一幕。
“你吃,你快吃。”而顾绒真的是怕极了,他怕沈秋戟真的丢下他走了,就把削好皮的猕猴桃重新塞回沈秋戟手里。
还从桌上拿了另外新的猕猴桃,抢了沈秋戟的水果刀开始削皮,低着头一边削一边说:“你想吃几个就有几个,我给你削!只要你别走呜……”
沈秋戟:“……”
最后那声哽咽是怎么回事?
不过沈秋戟随后也发现,顾绒是真的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着,哭得极其凄惨。
他不禁语塞:“顾绒,你……”
顾绒抬起头抹了把眼泪,泪眼潸然道:“沈秋戟你千万别走啊,你走了我就要死了……”
“……行行行我不走了。”
沈秋戟也不好走了,他搞不懂顾绒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只是眼下这个情况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要走顾绒可能会把削猕猴桃的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威胁他说:“你如果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被自己脑补给弄到万分尴尬的沈秋戟只能做出承诺。
不过随即他又说:“可我日常用品也没带过来啊。”
他其实也没想过要留在医院给顾绒陪床,顾绒刚刚给他的三百块买日用品后剩下的钱,他准备等会走时全拿去请了护工来照顾顾绒的,所以他只买了顾绒一个人的日用品。
只是现在顾绒要他留下来,沈秋戟就在想他可能要再去超市一趟了。
谁料顾绒一听沈秋戟又要离开这间病房,吓得慌不择言:“你用我的!”
沈秋戟:“?”
作者有话要说:
翌日——
沈,在偷吃饼干。
绒痛骂:你还要不要脸?
沈:无所谓,反正我不要脸。
绒:?
后来——
绒,前后态度不一致,变脸迅速。
沈痛骂:呵,善变的男人。
绒:无所谓,反正我不要脸。
沈:?
第8章
顾绒这个提议和间接打啵有什么区别?
而且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是他那个洁癖严重的对床室友顾绒吗?
沈秋戟觉得自己也病了,要不就是他疯了,出现幻觉了,得得去挂个脑科;要不就是自己耳朵发岔,把顾绒的话听错了,得去挂耳鼻咽喉科。
“毛巾就算了,牙刷我们俩也一起用?”
结果听倒是没听错,但顾绒几秒后就改口了。
他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满是纠结,最后举着手里削猕猴桃的刀,像是下定了一个需要做出巨大牺牲极为艰难的决定,红着眼睛说:“把牙刷切成两半,一半我用,另外一半你用,毛巾也可以裁成两块。”
沈秋戟:“……”
疯了疯了,顾绒真的疯了。
顾绒说完还要实践,猕猴桃也不切了,作势就要去切牙刷。
“别用刀了,你手上还挂着吊针呢,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看你手背都回血了。”沈秋戟赶紧拦住顾绒,“我等会再去超市重新买就行了。”
“那你带我一起去!”
顾绒马上揪住沈秋戟的衣角,反正他是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间病房里了。
刚才医生的话沈秋戟也听见了,顾绒现在病得厉害,他哪敢让顾绒跟着他一块跑,只能投降,拿了顾绒的手机说:“我叫个达达快送,让人家给我们送,行了吧?”
“好,好得很。”
顾绒不在乎要花钱,他见自己终于成功把沈秋戟拦下了,而他和沈秋戟折腾了那么久,怪异老头也没从外面进来,便抹抹腮边的眼泪,终于安心地能够躺回床上休息了。
沈秋戟瞥了一眼他,见青年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乍一眼就像是白玉泥烧制的瓷美人,只是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像是担心自己趁他没注意时偷偷跑了。
沈秋戟挑眉,捏着自己的衣角故意把衣服抽开。
下一秒,青年就睁开一只眼来瞧他,看到人还在后又闭上眼睛,动着白皙的手指盲找他的衣角。
沈秋戟只好又把衣服塞进他手中。
顾绒现在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极度亢奋,说实话他其实不敢睡觉,就有一句没一句和沈秋戟聊天——
“沈秋戟,你还知道达达快送呢?”
顾绒很难不好奇,为什么沈秋戟没有智能手机,却对各种智能手机app的便捷服务如数家珍?
沈秋戟闻言睨了他一眼,挑眉道:“你当我是山顶洞人?我只是没有智能手机而已。”
顾绒攥着被角嘿嘿笑了两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聊:“对了,沈秋戟,你现在怎么不叫我绒绒了?”
沈秋戟纳闷,问他:“你不是不让叫吗?”
“我让了,你快叫我绒绒。”
“……”
他妈的,这对话怎么这么gay啊?
沈秋戟表情十分复杂,他以前能叫肆意顾绒小名,现在被顾绒这么要求着,他反倒叫不出来了。而顾绒没听到他吱声,还催促道:“你叫啊。”
“……绒绒。”
顾绒这才心满意足,揪着枕头调整了个更舒服的躺姿,委屈地说:“我真后悔没有听我妈的话,去改了那么个硬的名字,早知道我会有今天,改名时我就不应该改什么‘顾嵘’,直接叫做‘顾毛绒绒软绵绵儿’多好啊。”
那个“儿”字是最秀的。
不过沈秋戟瞥了一眼缩在被窝里团着的顾绒,见他原本白皙的双颊此刻烧得通红,眼里仍然泪涟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觉得这个名字倒也还挺衬他的。
顾绒的屁股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不过他是肛肠科的例外,整个医院就他一个皮肤窦道感染的,所以他没有名字,护士称呼他都是“那个窦道感染”。
且在做手术时因为没有沈秋戟在,顾绒有点紧张,因此护士给他打了个支镇定,随后问他有没有冷静下来了?顾绒说没有,他告诉护士自己甚至还有点想大吼大叫。
于是麻醉师又给他加了一针。
这回顾绒安静下来了。
手术过程中也没什么意外,顾绒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局麻的手术,所以在手术过程中他能听到剪刀剪肉的声音,还有两个主刀大夫在小声逼逼:“老梁,你把小吴和小杨叫过来吧,她们不是一直想看窦道感染吗?给她们看看。”
还有类似“老张,你说这个创口这个能不能剪个三角形”的突发奇想。
他们以为顾绒睡着了没听到,但是顾绒没睡着,他听得一清二楚,还知道自己屁股被好多人看了,男男女女都有。
真是他妈惨。
顾绒垂泪深思:自己究竟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改了名,可改回来后也没用了,他还是一直在死,好像只有沈秋戟在他身边时才会不出什么事,不过这是为什么呢?还有上一回他死了以后为什么回到宿舍,而是回到了沈秋戟要离开医院的时间点?
手术结束后,顾绒趴在病床上被推回病房。
沈秋戟在病房里做着深蹲,他看见顾绒被护士推回来,还有力气去帮着护士一起把顾绒搀扶回床上,身体素质真是不一般的好。
“每天都要换两次药的,这几天你只能趴着睡,平时要小心些别扯到伤口,伤口也不能碰水,如果要洗澡记得用保鲜膜包好伤口请人帮忙……”
护士零零碎碎叮嘱了好些话,如今顾绒已经成了个极度怕死之人,所以每个叮嘱都仔细记下了,之后还点了份乳鸽汤外卖,说是要好好给自己补补身子,毕竟他的手术也不需要吃流食。
而沈秋戟还留在医院给顾绒陪床——他们俩都请了两周的假。
顾绒要做手术,学校那边不会不给他批假条,但沈秋戟怎么也能搞到两周假的顾绒就想不通了。
一方面因为有沈秋戟在时他似乎不会死亡,所以顾绒很希望沈秋戟能够陪着他;可另外一方面,虽然他们俩平时不对付,但他这样耽误沈秋戟的课程,顾绒心里怎么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