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副样子,几乎没人能把这个和前段时间才在网上大出了一番风头的学霸、最会饰演斯文败类的宋逐澜联系在一起。
这景象十足十的骇人。
但秦惊野没有退。
宋逐澜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心头有一个“不能输”的信念苦苦支持着。
他不会退,也不能倒,一定要堂堂正正挺直腰杆站到最后。
他从来都是最后的赢家、也只能是最后的赢家。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宋逐澜。”
少年转过头,透过眼前的血迹,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人的出现全然在意料之外,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
在两人四目相对时,宋逐澜似乎从秦惊野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他见得多了。
在末世里也是这样,旁人总是惊讶于看起来斯文的指挥者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虽然人类慕强的本性让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流出一些风言风语,但是宋逐澜很明显地感觉到,除了寥寥几个朋友以外,更多人的态度从以往的热切变成了疏离。
那感觉就好像是在害怕,他有一天会将刀锋也毫无留恋地指向自己的同伴,指向人类。
宋逐澜当时还会觉得落寞。
可是时过境迁,当后来真的有一天宋逐澜用枪口对着昔日同僚的时候,他心里也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心思回头去看下方众人各异的神色。
他在那些脸上看见了惧怕、慌张、惊恐、愤恨。
在各种异样的目光里,他有一瞬失神:如果没有末世,没有接踵而来的一切事情,他会怎么样?可能会安静地做一位学者,在数学宽广无边的海洋里找到无限乐趣,每天在吃午饭的时候和朋友一起解一道难题。
可是一切终究都回不去了啊。
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他也不再是那时少年。
在末世里的人性脆弱至极,无聊透顶,他想要的乐趣不在这里。
秦惊野的震惊对宋逐澜而言也不过是习以为常了,他倒也没有因此伤感,只是有一丝失望。
——原来这里也一样无聊。
宋逐澜移开视线,转过身去对付身后的最后一只扑上来的猛兽。刀锋划过皮肉,温热的血飞溅在他手上。那一刻宋逐澜得知,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
一直支撑着人的那股劲消失了,身体各处的疼痛蔓延上来,宋逐澜脚步虚浮不稳,几乎要摔倒。
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管什么倒下不倒下的了,只能头昏昏沉沉地想: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但最后还是我赢了。
“嗯,你赢了。”熟悉的声音低沉好听,在耳畔响起。
宋逐澜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摔倒,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又舒适的怀抱里,这个姿势刚好能听清身后的人健康有力的心跳,闻见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木香。
是他以为离去,但又去而复返的人。
不、不对,宋逐澜在昏沉之中算清楚秦惊野的动向。能以那样的速度赶过来接住自己,秦惊野应当从未离开,甚至是在与自己对视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出手,才能如此恰到好处。
沉沉木香笼罩着宋逐澜,他意识渐渐模糊,似乎落入了一个香甜的梦。
秦惊野抱着宋逐澜,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刚才那个让他肝胆俱裂的画面。
他扫过四周,看清倒在地上的一地野兽尸体,落在地上的染血的刀子。
宋逐澜手臂上的伤口从何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明明方才的一幕很骇人,秦惊野却并没有恐慌的感觉,甚至心中生出一种惊艳。这样的宋逐澜比平日浅笑盈盈的样子是更好看的,就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他一样。
然后他看到了宋逐澜一身的伤。
什么惊艳、欣赏都立刻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心疼。
那得多疼啊?
秦惊野很轻柔小心地抱着宋逐澜向回走,与他匆忙赶来的下属相遇,节目组的人尚且还要慢一些。
“秦导,您……都解决了吗?”
秦家的人看着他身后的一地残骸,满脸难以置信。
“不是我,”秦惊野如实告知,敛眸看着怀中少年:“都是他一个人解决的。”
众人惊叹之时,下属拎上来挂在悬崖峭壁上奄奄一息的齐朔,那人就剩了一口气,样子狼狈,指尖全都是血。
在场的只有宋逐澜和齐朔两个人,秦惊野一联想到宋逐澜的刀伤和他手上的伤口,就知道谁才是始作俑者。
他缓缓抬起头,神色冰冷,语气森然。
“节目组出了这么大问题,绝对不能轻拿轻放。按照一般流程取证,不能有一丝差错。那边那个家伙,”他往齐朔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持械伤人后自己不慎踩空跌落悬崖,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还有,替宋逐澜联系之前一直和他沟通的律师,”秦惊野最后吩咐了一句。
“告诉他,可以准备起诉华娱了。”
“怎么有这么浓的消毒水味……”
宋逐澜皱了皱眉,极为不爽地说了一句,下意识正要喊出一个名字时,话音却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看见头顶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干净、洁白,周遭极为安静,这里不是末世。
偏过头去,周围都是精密的医学仪器。
宋逐澜眸光沉沉,确认了这里不是他的世界,当即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就拉到了各处的伤,饶是他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下,他终于从一个漫长黑甜的梦中回过神来。
没有末世了,这里是一本小说中的世界,他穿成了其中一个和自己同名的角色,遇到了一些麻烦,现在应该安全了。
记忆从脑海中复苏,宋逐澜的视线只迷茫了一刻,就又恢复了往日清明。
他干掉了所有野兽,在最后时刻,秦惊野出现了。
自己应该是因此才离开了那座岛,并且被安全送回到了医院。
现在正是白天,自己昏迷的时间应该挺长。在这十几个小时里,《2048生存指南》的其它嘉宾和工作人员应该都安全离开,并且因为没有像自己一样受伤,可能已经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番风浪。
毕竟岛上出了那么大的事,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宋逐澜撑起身子,没管输液管中因为动作而导致的回血。
在病床不远处的台子上,他那一直没来得及换的碎了屏端端正正地摆着,旁边还有一杯温水。
蒋小风这事做得还挺细致。
宋逐澜在心里给了生活助理一个好评,随后拿起手机,非常熟练地点进微博,果然看见高高挂着的《2048生存指南》热搜。
节目组先是赶着时间在台风来临前几天打着擦边球开始录制,这操作已经够骚的了,再加上安全情况出了问题,网上尽是骂声一片。
这个世界的各项规定对于艺人的要求都很严格,但是相应的,也在不遗余力地保护艺人应有的权力。节目组为了黑心钱铤而走险的事情一经发现,立刻接受了严格的处理。
诺亚公司也为安全问题吃了很大的亏,股票连着两天在跌,目前已经把岛上的所有机器人回收进行检测。他们坚信自己公司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信誓旦旦一定要查出问题。
对于他们的问题,宋逐澜不太感兴趣,只想确认背后一直在与自己作对的那人的身份。
他继续反着微博,试图从近期热点中了解到事情的全貌,却出乎意料地在热搜前排看见了一个 #宋逐澜 华娱解约#的标签。
宋逐澜:……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华娱解约了?
怀抱着难得的不解心情,宋逐澜点了进去,看到一众顶着自己粉丝ID的账号和更多路人账号都在不约而同地辱骂华娱。
澜澜子:[快和狗公司解约吧]
好撑的猹:[解约好,解约妙,瓜田里的猹看了都呱呱叫]
昨夜星辰:[说实话华娱的做法真的很过分,]
克苏鲁大饺子:[宋逐澜好歹还是网上有名的艺人,今天都能被华娱公司压榨成这样,那明天别的公司就有可能压榨打工人,这不是我们可以不管不顾的事情。支持宋逐澜解约,支持宋逐澜起诉!]
宋逐澜细细翻过去,确实看到了正在带节奏的微博大V,全部都是自己之前就打算进行联系的,这次发的也都是自己事先研究好的通稿。
他看到这里,心中就已经了然,在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也没有误以为是蒋小风,而是准确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秦惊野。”
“你的生活助理蒋小风去公司处理离职手续了,”秦惊野对于宋逐澜猜到一切并不意外,先回答了宋逐澜目前正要问的问题。
宋逐澜点了点头,他喜欢和智商在线的人聊天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能让他少费很多口舌。
秦惊野确实如他所料,是一把锋锐好使的刀,甚至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一点,而且暂时不会切到手。
秦惊野在宋逐澜昏迷的时候没有闲着,眼底黑眼圈清晰可见。
他走到少年身前,看见输液管里回流的血,不由得皱起了眉,半蹲着查看那只修长劲瘦的手,然后按响床头的铃,叫护士来处理。
“我越俎代庖,替你通知了律师,起诉华娱,之前你准备的所有资料也都提交了,不会有大问题。”
“没事,”宋逐澜斯文地点了点头,他先前便有和秦惊野商量过相关的事情,在有突发情况的时候对方可以代为处理,也是之前就说好了的,宋逐澜并没有因此感到被冒犯。“我刚刚看了微博,现在计划都进行的很顺利,舆论也倒向我们这边,一切也少不了秦导的努力。”
听到称呼改回“秦导”,秦惊野微不可察地嘴角向下撇了一些,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问:“你看微博了?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不好的东西?”宋逐澜微微皱眉,“网上确实一直都会有人装理中客,刻意说一些看似正确的歪屁股言论以博得眼球。这在情理之中,我们也不用赶尽杀绝。现在我们造势够大了,偶尔出现一些段位不高的反对声音,不仅不会影响我们,反而能帮我们集火。”
秦惊野“嗯”了一声,却还是有点愣,过了一会儿才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之前没来得及问你,齐朔你打算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宋逐澜冷冷地说。
“故意伤人罪?”秦惊野追问了一句,“你想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秦惊野到场的时候,齐朔挂在悬崖边上,膝盖骨都碎了,就剩一口气撑着。
如果秦惊野没有格斗术的底子,乍一看过去还会以为这只是齐朔试图攻击宋逐澜后,宋逐澜浅浅占得上风的结果。
但他看得分明,齐朔的姿势、状态,分明是被宋逐澜以绞杀技制服之后才造成的。
齐朔身材比宋逐澜健硕不少,如果能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宋逐澜的格斗技绝不可能稀松平常。在齐朔拿刀刺过来的时候,有四五种办法躲开并反击。
然而宋逐澜选择受下这一刀,说明他直接治齐朔的罪,毕竟悬崖上没有证人在场,也没有录像,如果没有刀伤作为证据,齐朔极可能用不少手段糊弄过去。就连现在,他的家人都试图以精神状态不稳定来替他脱罪。
秦惊野懂宋逐澜的心思,立即请了最擅长这类官司的律师,一定要让齐朔罪有应得,确保没有一丝以外,让齐朔用漫长的时间去反思自己的过错。
宋逐澜被看穿心思,也不尴尬,维持着一副谦谦君子的面具:“他暗中坑害我,又伤我,我当然希望他受到应有的制裁,不是吗?”
他说得平静,毫无在悬崖上逼问齐朔时放肆又疯狂的样子。
但温言软语的宋逐澜却与秦惊野所见的那个浴血修罗形象渐渐重合,少年踏着血与火而来,从此烙印在他心底,令人难以忘怀。
“对了,”宋逐澜又平静地抬眼望向秦惊野,“我听说他后来摔下悬崖,两个膝盖骨都碎了,以后站不起来了。多谢。”
“谢我干什么?”秦惊野道,“他是在伤到你之后被野兽围攻,自己没站稳,跌下悬崖的。也算是天理昭彰了吧。”
天理昭彰,宋逐澜品了品这四个字,意味不明地笑了。
秦惊野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话有一点不妥的地方,耳尖微微泛红。
和华娱的事情已经在走流程了,秦惊野没时间多留,只看着护士来了给宋逐澜重新输液后就离去了。
走前,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宋逐澜的伤口,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疼吗?”
病床上的少年抬起眼睫,琥珀色的眼睛弯起来,笑得优雅又克制。
他说:“没有关系。”
是“没有关系”,不是“不疼”。
秦惊野心莫名揪了一下,说:“以后不会了。”
宋逐澜却没有再回应,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秦惊野再怎么样,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一生走得都是坦途,没怎么受过伤,所以能自然地说出“以后就不会了”这种孩子气的话。
可这话宋逐澜说不出。
疼痛与他时刻相伴,似乎已经和呼吸一样,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他不喜欢疼痛,但一直都意识到一件事:没有哪一次获胜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人想要得到某样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