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吕嚣固守了两辈子的世界在黑暗中坍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去。“……你撒谎！他盗取那些账户信息做什么？”
　　“拿去卖啊！高价卖给某些不能明说的组织，黑市里一条信息价值数万甚至数百万，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我不相信！”吕嚣渐渐地找回理智，剧烈挣扎道：“不可能！我们家里很普通，什么都很普通，从来不去海外度假，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成为无人收养的孤儿！”
　　主系统沉默了片刻，勉强认真地看了眼吕嚣。“那是因为他被消除的很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账户与密码。”
　　“什、什么账户？”
　　“你作为唯一指定受益人的账户。”主系统特地说的格外仔细。“在海外有三个户头，每个账户余额大概控制在三千万。另外，他还以你的名义买了一座海岛，连同周围的港口停靠权算在内，价值在三十个亿。”
　　“……你、你撒谎！”
　　主系统再次耸了耸肩。“当然，你如果觉得这样就很吃惊的话，或者你就不怎么想听到下面的消息。有关于，你父亲在黑市上那个虚拟币矿源的账户还有几十个亿的消息。”
　　从无人认领、穷到十二岁那年一朵水晶玻璃窗花都买不起的穷逼，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家里有矿的壕族新贵，吕嚣觉得简直比他死而复生更神奇。
　　也更不敢让人相信！
　　“我不信！”他摇着头不断重复反驳。“这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只有你能见到这些钱，也只有你能使用这些钱。”主系统不紧不慢地说道：“账户都需要基因解锁，只有你身上，有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基因。”
　　“呵！呵呵……”吕嚣猛然掀开张扬，赤脚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组成的地面，愤怒地用手指着主系统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15-3留在这里，你回到代号冀北的实验剧本，好好儿地去拍你的戏。你拥有完美的外貌，你有数不尽用不完的金钱，吕嚣！”主系统加重了语气，重重地强调道：“闯入者遗留下的子女，在目前我们仍没得到确切的执行法规颁布通知之前，可以平安度过你们的余生。”
　　吕嚣怔怔地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里到底是不是包含杀机。如果是，主系统是不是要杀他？
　　主系统却又接着说下去了。“用你们冀北人的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这么苦短，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去好好享乐一番呢？”
　　脚下虚浮着幽蓝色的微光，这里就连穹顶都是泛着金属冷光。
　　如此陌生的世界。
　　吕嚣一瞬间感到心慌。他抬起脸，樱花唇惨白。
　　“在野派和执政者之间的争执持续了很多年，也许，很快就有了定论也不一定。”主系统望着他，声音几近于是温和了。“走吧，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你父亲留给你那么多的钱，只要你去冀北城蝌蚪旗下任何一家公司，找到他们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你有个箱子。只要说你姓吕，扫描了基因代码后，冀北城每个人都会知道你是谁！这么多的钱，这样难得的美貌，难道不好吗？难道你还怕以后不能遇见更多更好的人吗？在你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会对你趋之若鹜！”
　　“可是……”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主系统劝哄里带了威胁。“一旦在野派与执政者争论达成一致，法令颁布后，闯入者子女或许也会被株连消除。可在那之前，你还有大把美好的人生可供挥霍的对不对？”
　　吕嚣愣怔怔地迷茫地打量四周。
　　“走吧，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主系统唇角渐渐露出笑容，缺了两道眉毛的脸更加古怪了。“那原本就该是你的人生啊！你可是个家里有矿的人呢！”
　　吕嚣下意识抖了一下。“我……我也会被消除吗？”
　　九岁那年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其次是那把银灰色的枪。张扬总是随身带着那把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掏出来的，换了衣服后，会不会也有落下那把枪的时候？
　　那把银灰色的枪。
　　吕嚣突然颤抖着手指放下了张扬。张扬安静地伏在幽蓝色虚空里，像是睡着了。
　　“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拿枪来消除我？”
　　主系统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张扬，莫测高深地笑了。“啊，谁知道呢！毕竟他是属于第十五区的教官，曾被他消除过的闯入者名单，可是长到你捧着三天三夜都读不完呢！”
　　吕嚣踉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走吧走吧，趁现在还没有颁布正式法令，你还有大把时光。”主系统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彻底打消吕嚣仅剩的顾虑，又温声对他道：“我或许可以为你求情，即便法令颁布，你也能成为漏网之鱼，谁知道呢！”
　　吕嚣原本踉跄的脚步突然间稳了。他定定地抬起一双桃花眼，唇角慢慢地恢复了那种孩子气的鲜嫩笑容。“你肯为我求情？”
　　“啊，是啊，也许。”主系统的话模糊不定，但是总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毕竟，谁知道呢！”
　　“为什么？”
　　主系统皱了皱脸，原本应该是眉毛的地方形成两道奇怪的凹槽。“什么为什么？”
　　“你会这么好，愿意为我求情？”吕嚣的笑容渐渐转冷。
　　“也许，”主系统变得有点不耐烦了，但还是压着性子，眉毛的位置皱着两道凹槽。“我只是说也许。”
　　吕嚣沉默了几秒，突兀地问道：“代价是要我放弃张扬，对不对？”
　　“这并不存在什么代不代价！”主系统终于怒了，焦躁道：“你在代号冀北的世界本来就有那么多钱，又已经重生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15-3呢？你又不爱他！”
　　是啊，如果他离开这里再次回到冀北城，按照主系统所说的，去蝌蚪旗下找人认证他的基因代码，他轻轻松松就能取回父亲留给她的近百亿遗产。
　　他还很年轻，他才十八岁。
　　他筑基后的容颜绝美。
　　他拥有绝大多数人毕生幻想却不可得的容易人生。
　　“那如果，”吕嚣咬了咬下唇，慢吞吞地抬起脸问主系统。“我坚持要和张扬一起回去呢？”
　　“不可能！”主系统断然否决，口气平到几乎是漠然了。“你只有两个选择：放弃张扬回冀北城过你的开挂人生，或者坚持与张扬在一起然后……”
　　主系统缓慢地将一直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掏出来，手中有一把款式与张扬一模一样的枪。
　　“然后，被彻底回收。”


第43章
　　枪.口是银白色的，枪.管内闪烁着幽蓝色的冷光。
　　这是吕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枪。
　　选择胖子，他会被杀死。他所有的梦想、希望、仇恨、冤屈，都在瞬间灰飞烟灭。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尸体，甚至于有没有尸体他都不知道。
　　假如放弃胖子呢？回到冀北城后，他有钱有颜又只有十八岁，还有一座以他命名的海岛，人生正是最辉煌得意的时候。
　　现在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听从主系统的劝告、转身离开比较好。
　　吕嚣睁大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在枪.口下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不是英雄，也没见过比父亲被杀更残忍的画面，他知道胖子张扬是个消除者，可是他居然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被一把很像很像张扬的枪，杀死。
　　人类在濒死的时候是不是会当真产生幻觉，将一生中所有重要时光都如同幻灯片那样回放个遍，吕嚣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脑海里都是短暂的两辈子里，那些仅有的温暖的瞬间。
　　在某年的圣诞节，他被寄养他的亲戚赶出家门，游荡在寒冷的大街上，他看中了一朵冰晶模样的窗花。他趴在玻璃橱窗前，盯着那朵冰晶窗花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裹在黑色大衣内，脸在路灯下朦胧不清。
　　那个男人递给他那朵水晶窗花。
　　再后来，在一股股热浪人声里他蹩脚地端着酒杯对张扬讨好地笑，他笑了很久，脸上表情都僵硬了。胖子一直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尬笑，看他唇角沾到的油腻与酒。最后胖子抬起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和他碰了杯。
　　那天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低低地笑了一声。吃完饭，我送你。他说。
　　胖子当然没有遵守送他回家的诺言，那天夜里胖子就带他滚了床单。记忆并不美好，疼痛、汗水与无尽的难堪，他背着胖子偷偷地哭了。
　　在身后胖子嘶哑的低吼声里，他咬着下唇哭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重生后在校园里端着一杯奶茶见到陌生人Young承认他就是胖子，Young说他就是那个胖子张扬，他恨到一脚踹飞了已经不胖、已经变得很帅的张扬。
　　重生后啊……在雪夜篝火里胖子给他烤串，递给他一串鱿鱼。
　　记忆潮水般翻涌席卷，点点滴滴，居然都是和男人有关。不是胖子那张落满油汗的脸，就是张扬自称Young时背着他走出校园时的宽厚背影，甚至还能有很多年前那个没看清脸的陌生男人。偶尔那个陌生男人呵气出来的热雾散开，他竟仿佛觉得那个陌生男人也是胖子。
　　呵！怎么会这样呢？
　　他到底……有多喜欢胖子呢？胖子张扬，是那个给了他五年平安却乏味的金丝雀生涯的名导演，也是背着不断呕吐哭泣的他离开那夜校园噩梦的帅气的Young，或许，也是无数个失眠夜里他曾经无数次憎恨过的杀父仇人。
　　他到底……又有多恨胖子呢？
　　“怎么样，已经想好了怎么选择吗？”主系统依然拿枪对着他。
　　吕嚣垂下眼，低低地笑了笑。“你杀了我吧！”
　　枪.口下的遗言，据说最真实。但吕嚣记忆中充斥着两辈子的焦虑、颓丧、自我否定，每次价值观来不及塑成的时候就被外界暴力打碎。无数次，他在夜深人静时内观自身，活了一把年纪，活了个屁！
　　即便拥有了盛世美颜，钱也多到突然不知道怎么花，吕嚣依然觉得颓丧。丧，毫无意义的人生。
　　返回冀北城后，他很确定自己依然会失眠，依然需要定期服药来抑制大量出现的幻觉幻听，他不能不记起胖子！他这样深刻地憎恨过的人，与他两辈子都纠缠不清的人，算来算去，居然也只剩下了胖子张扬。
　　“对你来说，记忆可以存储、上载、删除、替换、剪切、编辑。一切情感都是无意义的，不过是残缺或错误的电波与代码罢了。”吕嚣在笑着说话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里泛起了泪花。“可是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我的所有啊！你不能明白的，我也不能明白自己的选择，可是你如果问我的选择，我选择要胖子。”
　　枪.口偏移了三毫米。
　　主系统用那张缺了两条眉毛的奇异的脸，疑惑地问了句。“胖子是谁？”
　　“15-3，或者张扬。”吕嚣微眯着眼角笑了，隔着迷蒙泪光，他笑的明艳又动人。“他说他是我男朋友。”
　　“那是因为他中毒了。”
　　“是啊，对你来说，某种特别强烈的情感造成的脉冲，是bug，是系统中毒了。”吕嚣的笑容扩大，他笑得前仰后合，清晰的笑声伴随着眼泪堕地的嗞啦声。“可对我来说，那种情感，叫□□情，又或者是憎恨。我分不清楚。我总是分不清楚的，可是我想，我需要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愚蠢！”
　　主系统讽刺地笑了一声，冷冰冰电子音里奇异地夹杂着电流嗞啦声，和吕嚣眼泪堕地时发出的响动类似。但他还是把枪又收回去了。
　　吕嚣脱离了死亡威胁，俯身又想来抱张扬。幽蓝色背景里的张扬高鼻深目，鼻梁两侧有浓重阴影，原本韧性十足的肌肉在幽蓝色光照中也变成了深度古铜色，胸口一动不动，鼻下呼吸也探不到。
　　“胖子？”吕嚣有点发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他哽咽。“胖子你不要吓我！我们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中毒太深，我勉强将他休眠了。”主系统脸上又皱起了两道凹槽。“你既然不想放弃他，又不肯把他丢下来杀毒，他的核心系统就只能一步步被摧毁。”
　　听起来，好像他对于胖子张扬的爱情，会杀死张扬呢！
　　吕嚣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宁可带着他走，眼睁睁看着他死掉，也不肯把他交给你？”
　　主系统没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
　　吕嚣吃力地抄腰抱起张扬，张扬与他身高差近二十公分，身高腿长又肌肉彪彪的，架在身上时吕嚣明显踉跄了一步。他把张扬勉强扶住，又换了个姿势，将张扬两条长胳膊架在脖子上，半背半拖着要往外走。
　　“现在，请你送我们回去。”
　　主系统一动不动，沉默了几秒后，居然叹了口气。“你这样固执地恨着他吗？就因为他杀了你作为闯入者的父亲，所以你执意要放弃他唯一存活下来的机会，执意要拖着他一起死吗？”
　　吕嚣不回头，也不回答。
　　主系统又更加温和地蛊惑道：“你把他留在这里，他可以长生不死。用你们的话来说，他早就已经可以不老不死了。你就这样希望他陪着你堕落吗？”
　　“你管这叫堕落？”吕嚣果然愤怒地拧过头，雪白纤细的少年人脖颈血管青筋一条条凸起，两颊胀得通红。“冀北城和我这样的人，原来在你眼里都只是垃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