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扯着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拖出已经爬了一半的密道。
瑟蕾娅惊慌地回过头。
面前是一身血污的弥尔,手里攥着一把断刀朝她扑过来。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响起来。
瑟蕾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胸前冒出大量温热的鲜血。
少年骑在她身上,血红着眼睛将断刀拔了出来,在喷溅的鲜血中再次朝身下的女人的身体刺下来。
一幕幕不堪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流过。
两年前,身为小贵族的他们一家乘船南下去参加王国的大朝会。
然后他们遇到了海盗。
为首的是那个传闻喜欢到处掳掠漂亮少年的第七岛岛主,她的名字是瑟蕾娅。
他只记得那天他们的船只到处都在起火,到处都是浓烟。
父亲和母亲为了保护他们被海盗杀死了。
他和妹妹躲在船舱里,却被揪了出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个女人来到了他面前,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捏着他的脸。
“这孩子真是漂亮,留着吧。”
“那个小女孩呢?”
女人回过头瞥了一眼,淡淡道:“扔海里吧。”
也许是于心不忍,有个海盗出声道:“岛主大人,这么小的孩子……”
女人似乎不耐烦了,抽了那个海盗一鞭子:“闭嘴,你喜欢,那你留着,别让我见到她!”
就这样,兄妹二人被带回了鸦岛。
他以为自己逃离的死神的魔爪,谁料迎接他的是另一个地狱。
但是为了活着,他全都忍了下来,去讨好她,只为了每个星期能够下山看看妹妹。
凭借漂亮得脸蛋和温顺的性格,他成了最受宠的那个,笼子里其他的少年都妒忌他,趁瑟蕾娅不在欺负他。
他觉得那些人的脑袋已经出问题了,但他毫无办法。
而现在,那个女人告诉他,他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
仿佛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轰然崩塌,弥尔的脑海里只剩下血红色的复仇。
他跨坐在瑟蕾娅的身上,手里的断刀机械一般一刀接一刀地砸下去,落在女人的脖颈、胸口、肩头、腹部……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身上脸上,将他的视线染成血红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扎了多少刀下去,脑海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身下的女人早就失去了气息,弥尔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空洞着眼睛依旧一刀刀地扎下去。
直到他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跟瑟蕾娅的鲜血混在一起流淌开来。
他的瞳孔扩散开来,面前昏暗下去,仰面倒下。
宫殿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大门被推开。
一缕阳光投射进来,落在弥尔的手边,咫尺之遥。
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
弥尔艰难地探了探手,指尖触碰到了那片温暖的光。
真暖和啊。
就像是两年前他们出海那天,照在妹妹眼睛里的那片阳光一样。
他闭了闭眼,意识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外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领主大人……”
“……找到个小女孩……”
“……”
“对。在哭……要找哥哥……”
“……”
“说是她哥哥说了每年都会陪她过生日……不会骗她……”
“……”
只是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
弥尔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是一间干净明亮的大屋子,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风景画,大大的窗户上镶嵌着透明的水晶,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碧绿的盆栽,看上去长势很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握了握拳。
……我不是,死了吗?
这是哪儿?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衣。
解开扣子,心口上是一道骇人的疤,没有愈合结痂,却也没有流血。
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冻结了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弥尔盯着手掌心发怔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为首的是一个黑发青年,身后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精灵。
他们的手上,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哥哥!!你醒啦——”
小姑娘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跑过来扑进弥尔的怀里,抱着弥尔撇了撇嘴,忽然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哥哥,我好想你啊……”
弥尔摸着怀里弥雅的小脑袋,迟疑着看向青年和精灵。
“我是在……做梦吗?”
……
弥尔当然不是在做梦。
乔一和兰多赶到的时候,倒在宫殿里的弥尔已经死了。
是乔一使用了道具,才强行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但是【克里斯汀的感谢】只能为他续二十天的命。
二十天后,他还是会死。
时至今日,瑟蕾娅的小宫殿里那惨烈的一幕依旧让乔一感到一阵难过,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一段时间。
哪怕只有二十天也好。
鸦岛的后续事宜乔一丢给巴尔顿和萨米去做了,他相信一个陆军总长和一个海军总长能够将那边的事情处理好。
西蒙家族不打算在鸦岛呆了,他们要金盆洗手脱离海盗身份,正在准备朝陆地搬迁。
乔一在已经开垦的闪光平原上划了一大片土地给他们。
至于弥尔昏睡了一整天,终于在小弥雅生日前一天醒来了。
直到弥尔牵着小弥雅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暴风城里,依旧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夜里的暴风城灯火通明,到处人流如织。
商业街上到处都是售卖零食糖果和一些小玩意儿的摊贩。
今天的暴风城尤其热闹。
他们的领主大人第一次对外战争大获全胜,他们端掉了那海盗的老巢!
以后暴风领民们出海的安全系数将大幅度提高。
小弥雅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牵着弥尔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弥尔只是看着小弥雅毛茸茸的头顶微笑。
他的心脏已经不会跳了,时间只是在他身上暂时冻结。
二十天后,他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但他感到很满足。
弥雅还活着,他也没有错过和弥雅的约定,会陪她度过她的六岁生日。
“弥雅。”弥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哥哥?”小姑娘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小姑娘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哥哥能陪我,就是我最大的生日礼物。”
弥尔愣了一下。
咻——砰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照亮了弥雅星辰一般的眼睛。
“哇——哥哥!你快看!”
小弥雅拉着哥哥的手,指着天上一朵接一朵绽放开的绚丽烟花。
弥尔望着天空,弯起眼睛:“嗯,好看。”
“铛——”
“铛——”
零点的钟声敲响。
“哥哥,我六岁啦!!”
弥尔垂下眼睛,温柔地看着双手捧在胸前,低垂着小脑袋认真许愿的弥雅,眼里盛满温柔。
“生日快乐,小弥雅。”
烟花散去。
兄妹两个继续往前走。
“弥雅,许了什么愿?”弥尔问道。
弥雅摇摇头:“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喔~”
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乔一和兰多并肩坐着,头顶是灿烂星河,脚下是人间烟火。
乔一看着兄妹二人身处在人间烟火之中,穿过人海一直朝前方的光明走去。
“兰多。”乔一看着兰多的侧脸,忽然开口。
“嗯?”兰多侧过脸,清澈的眼睛里映出乔一的倒影。
“等战争过去……”乔一靠在兰多的肩膀上,伸手虚握了一把头顶的星河,“我们就结婚吧?”
“好。”
……
弥尔陪了弥雅整整二十天。
他们走遍了暴风城的每一个角落,爬过了密语森林的好几座山脉,逛过白溪谷的精灵族地,还去了一趟大雪山里的精灵遗迹。
最后一天。
兄妹二人坐在暴风城最高的钟楼塔顶。
金红色的夕阳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二人紧握着的手上。
一冷一热。
弥雅的手是温热的,而弥尔的,是冰凉的。
巨大的太阳慢慢朝着山脉里沉下去,光芒慢慢收敛,天色慢慢昏暗下去。
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弥尔握紧了弥雅的手,鼻头酸涩,只觉得喉咙堵得厉害。
面对年幼的妹妹,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哥哥。”
弥雅忽然开口,清澈的眼睛看着弥尔。
“你要走了吗?”
聪明的弥雅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比如哥哥总是留恋地凝视着她的目光,比如哥哥不复温热的手掌,比如哥哥不再跳动的心脏。
还有……哥哥一直藏着的胸口上的那个不流血的大伤疤……
哥哥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
弥尔红着眼圈,摸着弥雅的脑袋:“嗯。哥哥以后……不能陪你了。”
弥雅乖巧地点了点头,握紧了哥哥的手:“……嗯。”
“弥雅。”漂亮的少年把小弥雅抱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滑落,声音哽咽起来:“以后你要……听领主大人的话。”
“哥哥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健康长大。”
弥雅小小的脑袋埋在哥哥冰冷的怀里,眼泪濡湿了胸前的衣襟,却只是咬紧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如果自己哭得很伤心,哥哥也会难过的吧。
“哥哥,我会听话,会好好长大的。”
“嗯。”弥尔抱紧了弥雅,俯下身亲了亲弥雅的头顶:“还有……”
“要记得想我。”
弥雅用力地点点头:“我会的。”
已经昏暗下来的山脉里,夕阳仅剩的一点余晖正在慢慢收敛下去。
弥尔摸了摸弥雅的小脑袋:“好了,哥哥要走啦。”
弥雅抱紧了哥哥,没有说话。
她不想哥哥走。
坏哥哥,说话不算话。
明明说好了,以后每个生日都会陪她的。
“真的要走了。”弥尔摸着弥雅的头发:“弥雅,不要哭。弥雅笑起来最可爱了。”
“好,我不哭。”
弥雅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摸了摸眼睛,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我会想你的。”
山的尽头,最后一缕微光收敛下去。
一阵微风吹来。
面前的少年像是一个幻影,“呼”地一下散去。
冰凉的空气里,只留下少年渐渐淡去的声音。
“弥雅,好好长大。”
“哥哥爱你。”
弥雅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空如也,强行牵起来的笑脸慢慢垮了下去。
在暴风城最高的钟楼上,弥雅看着脚下亮起来的银河一般的灯火,慢慢蜷缩起了身体,抱紧了自己。
哥哥……
其实那天我许下的愿望,
是以后每个生日,
都有哥哥陪我……
……
乔一和兰多在塔楼下等了很久。
直到夜色深沉,弥雅才通红着眼睛从楼上下来。
虽然小脸上的悲伤还没有散尽,但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负面情绪。
小弥雅迈着小短腿,过来抱住了乔一的腿,声音闷闷的:“领主大人……”
“我没有哥哥了。”
稚嫩的童音透着无尽的落寞和难过。
她没有哭,但却让乔一眼睛一酸。
“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吗?”乔一蹲下来,揽着弥雅,摸摸她的脑袋:“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陪你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他们一直都在。”
弥雅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点点头:“哥哥一定也不希望我一直活在悲伤里吧。我会好好生活的!”
乔一摸着小姑娘乖巧的脑袋,心都要化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不必喊我领主大人。”
“那我喊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可以是你的哥哥。”
“……”
……
山间的清风穿过暴风城,向南而去。
随着九月的到来,天气也开始慢慢变冷了,南方的树叶开始枯黄落叶。
奥尔加城的王宫里,安德烈正在为前不久传来的、鸦岛被一锅端的消息气得摔了杯子直跳脚。
消息传来当天,他就已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大骂那群海盗是饭桶、废物。
这些天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亏,脾气就越发暴躁起来。
仅仅不到半个月,王宫里无端触怒安德烈的侍卫和侍女就已经被打死了三个。
直到今天前线传来圣火组织因为鸦岛的变故在南方销声匿迹,叛军也被压缩到现在只能枯守索罗夫王爵领地,很快就会被攻陷的消息,才让王宫众人的生活变得稍微好过了一些。
安德烈临睡前例行发了一通脾气,抽了一个侍女十几鞭子,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躺在了床上,准备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