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愚愣道,“王爷去哪儿?”
景逸:“宫中,许久没见母妃了。”
此处的母妃自然不是景逸的生母,而是指许太皇太妃。
备下马车出了门,不想却在路上遇见了旁的事,丞相府小公子谢渺带人当街拦了嘉王的马车。
谢渺是丞相府独子,并无兄弟姐妹。谢翰心老来得子,自然是全府上下都捧在手心里宠着。
这谢渺虽也聪慧,在京中有些才名,只是为人却蛮横无理。自小娇纵着长大,目中无人,而且自视清高,从不和官场子弟来往,倒是喜欢和一群穷酸的“才子”泡在一起。
他交朋友从不看别人的身世,毕竟除了皇子,谁也没他身世显赫。
这次带人拦景逸的车,也是为了朋友出头。
景逸坐在马车上没下来,让周不愚下去和这小公子打交道,这小公子倒也不嫌弃周不愚这幅穷酸的倒霉相,反倒是说,“我瞧你这模样也是个有才之人,怎么和这等污浊货色混在一起?”
周不愚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听人说“看他模样”是个有才的,顿时对这小公子印象不错,打算待人温和一些。客客气气问了谢公子为何堵车?
谢渺也不忌讳,直言道,他是为了友人的心上人来的。
原来谢渺有个朋友,是个穷酸书生,这人有些才情但没什么官运,写些山水风月的诗词不错,论政事便不行了。所以久试不中,一次落榜后去青楼买醉,结识了一位风尘女子,两人一见如故,私定终身。
穷酸书生自己虽没钱,但是也有几分傲骨,拒绝了谢渺的相助,愣是靠卖字画攒了些钱财,要替那位女子赎身。
这一攒就攒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凑够了钱财,欢欢喜喜地准备去接姑娘出来。谁知道去了才知道,那位姑娘居然不愿意跟他走了。
那姑娘说她自知身份卑贱,出了这醉欢楼便是一个寻常女子,再也没有机会得见嘉王爷了。
所以他拒绝了书生为他赎身,说是纵使是在和烟花场老去,只要能多见王爷几眼,便值得了。
那位书生出了醉欢楼失魂落魄,好几年积攒下来的期待都成了一场大梦,寻死觅活。
谢渺听到此事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朋友变成这幅模样,这才来堵人。
谢渺指着马车里道:“我谢渺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那姑娘说过王爷并没有给她什么承诺,只是远远见了王爷一眼,为王爷弹过一首曲子,便私心惦记上了——想必王爷也不会将这么个青楼女子放在心上,不如劳驾王爷去断了那女子念想,成全我那朋友一桩美事!”
周不愚听得哭笑不得。
也就这种富贵人家的闲散子弟才有时间和精力来折腾这些事情。
景逸倒确实去过醉欢楼,偶尔和人谈事,青楼总归是个好去处,不过那女子他肯定是没印象的。
今日景逸今日心情不好,谢渺又是丞相家的公子,听周不愚在外面和那小公子拉扯了这许多,景逸便有些不耐,这时候掀开马车的车帘,道,“先生上来。”
周不愚:“可这……”
景逸:“谢公子想拦便拦吧。”
言外之意便是,你想拦,也该看看自己拦不拦得住。
若是平日的景逸定是能挂上温雅面具和这谢小公子虚与委蛇一番的,只是他刚刚心口才被人撕开一道旧伤,这时候哪里还有那般的耐心。
周不愚一边给这纯真的小公子使眼色,一边自己回身上了马车。
谢渺看嘉王这个态度,顿时心里便也有些不舒服,“嘉王这是什么意思,小瞧我丞相府的府兵么?”
嘉王不会武功,进出都带着府兵。他一声说接着走,那府兵自然是要冲破这谢小公子的阻拦的。
谢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道我都这样低声下气来与你好好商量了,你居然还敢如此藐视于我?
相府小公子自出生到长这么大,还没被这样待过。他来拦人马车也是带着人的,于是双方就动起了手。
相府那边小公子没分寸,府兵心里还是有杆称的,动手也没伤人,只想着赶紧把王爷的马车放过去,大不了待会儿被小公子骂一顿。
原本景逸这边的府兵也该是如此息事宁人的态度,想着突破了这阻碍便罢。
可谁知变故突生,景逸府兵之中有一人突然发了狂似的,连杀相府府兵数人。
嘉王听外面声音有异,掀开马车帘子一看,正好见着自己门下的一个府兵一剑捅穿了谢渺的心脏。
……
电光火石之间,景逸终于明白了。
宫中血案不过是个引子,现在这一刻,才是景铄要的。
怨鬼杀人,青楼妓子,都不过是景铄手下的一步棋了。
谢渺是谢翰心独子,谢翰心是太皇太后亲弟弟。
此事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善了。
太皇太后党和王爷党虽然原本就是针锋相对,但是今日这一刺,只怕就将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提前了。
周不愚也算是反应快,看到自家的府兵捅死了谢渺,便立刻明白是被人算计了,这时候声嘶力竭地指挥府兵道,“快擒住他,莫让他自己了结了!”
两家的府兵一拥而上,要将那杀人者抓起来,只是杀人者反应更快,抽出一把短匕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神仙难救。
周不愚傻了一般,喃喃道,“果然是死士……”
他愣了一瞬,又突然活泛起来,慌忙道,“快,快看看谢公子!!”
谢小公子躺在地上,自家的府兵慌成一团,有些帮他按压伤口,有些忙着喊大夫。
他仰着头,嘴里吐着血沫子,无端想到昨夜他父亲冲他发火,说他这般年纪也该准备考取功名了,不要整日和那些乡野之人鬼混。可发完火又偷偷让厨房给自己炖了汤。
谢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空,喃喃道,“孩儿……不……唔呃……”
一口鲜血喷出来,仿佛堵住了气管,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不过咳了两声,便咽气了。
景逸和周不愚这时候已经下了马车,景逸远远看着那谢渺咽气,脸色没什么表情。
周不愚去探查那自杀了的府兵,头疼的发现那府兵是熟面孔,也不知是什么人老早就安插.进了嘉王府——再一看那边,刚刚还傲气又有几分纯真的谢家小公子头都歪到一边了,胸口的起伏也没了。
周不愚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回到了景逸的身边,“嘉王爷带领府兵当街杀人,这可真是……”
景逸:“……你说小铄在想什么?”
周不愚:“啊?”
景逸:“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周不愚:“我的王爷,好处多了去了!那丞相,那太皇太后,能轻饶了咱们么?这谢渺可是丞相府的独苗,这次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谁败了,对这个傀儡皇帝都好处不少!”
景逸看向周不愚,“可小铄知道咱们有后手,后手一出,他能得到了好么?”
周不愚一顿,“……这……唉,所谓后手也不过是破釜沉舟的无奈之举,再说,那陛下不一定就知道您有后手,说不准是您高看他了呢!”
景逸笃定道:“他知道。”
周不愚满心的烦躁,“别说陛下了,您考虑考虑您自己吧!”
景逸转头看了周不愚一眼,周不愚自觉刚刚失言,稍微怂了两秒。
丞相府的府兵确认谢渺已经魂归西天,这时候纷纷拿起兵刃将景逸和景逸的府兵围了起来。
之前两方交手都是懒懒散散,不过片刻的功夫,再兵刃相见的时候却是剑拔弩张。
谢渺的命交代在这儿了,他们若是不能把这王爷留下来,只怕回头丞相就得要了他们全家的命。
景逸倒是摆摆手,让自己的府兵将武器放下了,“本王的府兵,自然会给个说法,去大理寺吧。”
周不愚:“王爷?!”
景逸收了之前那疑惑的模样,笑了一声,看向周不愚道,“慌什么,难不成你觉得他们能奈何得了我?”
景逸对着周不愚使了个眼色,周不愚立刻会意,并不再多言。
景逸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在两府官兵的簇拥下,改道去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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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宫中,太皇太后还不知晓此事,因为被谢翰心气得不轻,头疼得厉害,大太监正在讨好地给太皇太后揉太阳穴。
太皇太后被这样按着,想着这些天的不顺,还有那句“臣妾冤枉”,不自觉地就想起些旁的事情来,这时候对着大太监闲话一样地道,“你说这同样是皇家出来的人,怎么如此不同。”
大太监:“太皇太后娘娘说的是?”
太皇太后:“许多事。你看铄儿那副痴情种的模样,为了个蛮族妖人和哀家对着来,熬了这许多天了,也没见他服软——无上皇当年可没这么待哀家过,也没见他这么待宫中其它的妃嫔。”
大太监笑着打圆场:“圣人不仁,无上皇心中有公义大道,自然不为私事牵绊。现今陛下看着待云妃极好,其实何尝不是伤了太皇太后娘娘的心呢?”
太皇太后又道,“同是皇家子嗣,怎么铄儿就对他母妃无动于衷,景逸却对他母妃冤死之事耿耿于怀?”
大太监听到太皇太后这随口一说,慌得立刻就跪在地上了,“奴才愚钝,什么都未曾听懂!!”
景逸的母妃的死因,对外可不是说的冤死的。
要是没记错,景逸的母妃当年给重病的先帝送了一碗莲子羹,先帝没吃赏给了一个奴才,那奴才吃完居然喘不上气,生生窒息而死了,既没有伤也查不出毒,但是先帝眼看着那奴才吃完莲子羹之后才死的,哪能轻易放过此事。
嘉王母妃获罪,罪名是“弑君”,景逸还小,没被牵连送给了别的嫔妃抚养。要是没记错,当时不仅仅是嘉王母妃,还牵连出了一大群谋划弑君的人来着。
此时联系上宫中血案里的石头,那句“臣妾冤枉”,太皇太后这么一感慨,大太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了要掉脑袋的大事。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太监不悦道,“你慌什么?”
大太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这,奴才,奴才惶恐!”
太皇太后:“莫要慌,哀家就随口说说,哀家对你还不放心么?接着伺候罢。”
大太监战战兢兢爬起来,接着给太皇太后按摩头部。
太皇太后接着舒缓道,“哀家的皇儿,也就是先帝,可真是个好君王啊。他和他父皇一样,公正,果决,处理起朝堂上的事情来头头是道,丝毫不拖泥带水——哀家的母家有人犯了错,哀家去找先帝求情,先帝不仅没有网开一面,还教训了哀家。”
大太监大气都不敢喘。
太皇太后:“那个时候啊,哀家就觉得这儿子坐上了帝位,于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处。既然如此,要不要换一个听话的上去呢。”
大太监“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先帝对外称是病死的,这太皇太后话外的意思,倒像是……
太皇太后看着大太监,不解道,“你怎么又跪下了?”
大太监已经话都说不完整了,“奴才……奴才……求太皇太后娘娘饶命,太皇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哀家头还痛着呢。”
那大太监爬起来接着给太皇太后头部按摩,可此时已经腿抖如筛糠,牙关也不断的打颤。
太皇太后大概被这奴才扫了兴,不愿多说了,按了一会儿,便道,“你出去罢。”
那奴才叩头出了门,接着太皇太后就叫了侍卫进来,让他们送刚刚出去的那个大太监去见阎王。
屋子里只剩下了太皇太后一人,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景逸那孩子还在想着帮他母妃翻案,怎么哀家就没有这么可心的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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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腥风血雨,段云深这宫殿里头却还是春暖花开。段云深这时候削着梨子看着景铄自己跟自己下棋。
围棋嘛,段云深肯定是不懂的,但是不影响他觉得景铄很厉害,因为他看到棋盘快被摆满了。
段云深削完梨子顺手就送进嘴里了,“咔嚓”就是一口,汁水清甜。
景铄被段云深咬梨子的声音吸引,看了过来。
段云深:……
段云深:“咳嗯,本本来是给陛下削的,顺口……这边不脏,我分一半给陛下?”
段云深说完就拿着水果刀把手上的梨子一分为二,景铄都没来得及拦,段云深就已经把另一半梨子递过来了。
分梨,分离。
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不过景铄什么也没说,接过那一半梨子,却没吃。
段云深在旁边凑热闹道,“哪边要赢了?”
景铄看着棋盘,“爱妃觉得哪边会赢?”
段云深心说我又不懂。
段云深:“……嗯,白子。”
别问,问就是邪不压正白不胜黑,而且白玉棋子比较好看!
景铄落下一子,笑道,“错了,是都不会赢。”
段云深:??
没有人可以成为赢家。
段云深好不容易等着景铄把一局棋下完,然后帮忙挑拣棋子分别放回棋盒,兴致勃勃道,“和臣妾下吧,陛下一个人下不无聊么?”
景铄悠然道,“爱妃之前可还输了朕几十件事的,确定还要和朕再下?”
段云深:……
怎么就几十件了,我不信,你是不是仗着我不记数就忽悠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