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越是这样体贴,段云深越是觉得,根据自己的所见所知,他并没有传说中那样残暴无常。
段云深不太想跑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刚刚景铄看着他的眼神,总让段云深觉得他不想自己离开。
段云深愿意相信景铄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算景铄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愿意交付自己的信任。
糕点停在唇边,景铄静默片刻,然后张口将糕点衔进口中。
景铄那糕点确实好吃。
但是景铄却品不出香味,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酝酿发酵,他仿佛看见一只猎物,分明察觉到前面有陷阱,可是几经犹豫,最后还是踩了进去。
他忍不住笑了,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爱妃会后悔今日这般选择的。爱妃也知道朕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你今日不走,以后朕可没有这般好说话。”
段云深:“后不后悔臣妾说了才算。”
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后悔的。
段云深像是一面独属于景铄的镜子。
没有镜子的时候,衣冠再乱,自己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在意。有了镜子,就会不自觉地在意,想看一看自己在镜子眼里是什么样子,需不需要整理衣冠。
这是景铄看向镜子的第一眼。
里面的他配不上这面镜子,但是他强笑着想说自己不在意。
“期待”和“相信”是一种自带玄学的东西。
当在乎的人说,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那个人就会在做坏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心虚和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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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深夜的嘉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太医张景之。
张景之是张睿的父亲,不久前张睿刺杀景铄失败,被景铄剥皮,人皮做了招魂幡,尸首送回了张府。
张景之原本是太皇太后党,曾先后帮太皇太后制药牵制景铄,现在太皇太后对景铄用的药便是张景之献上去的。
原本也算是太皇太后党里忠心耿耿的人物。
只是此次景铄杀了他的独子,还如此折辱,尸身都不全。
老来丧子,何其悲痛。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就想要那暴君付出代价。
只是太皇太后那边需要暴君做傀儡,自己一个太医无足轻重,不能指望太皇太后主持公道。
所以这太医心思一转,就到了王爷党的身上,这深夜就悄悄披着斗篷来了王爷府。
只接待张景之的却不是景逸,而是一个看起来一脸倒霉相的书生,看起来简直像是考了十年科举年年不中最后只能当夫子糊口的酸儒。
张景之看王爷府如此怠慢,纵使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展现出来。
周不愚陪笑道,“张大人莫怪,您实在来的不巧,王爷确实不在府中。”
张景之看着这人,也没什么久坐的想法,只道,“王爷若是回来了,劳烦先生带句话,就说陈显安一案,还请王爷罢手,否则迟早引火烧身。”
周不愚:“此话怎解?”
张景之:“陈显安有个儿子名为陈玉庭,亲眼目睹了他父母惨死,且看到了行凶者的相貌。”
周不愚闻言一凛,“哦?”
张景之看着这穷酸的周不愚就心下难受,此时周不愚正色几分,他反而更难受了。
自己来与王爷说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就让这么个穷酸书生来接待自己。
若不是要让暴君血债血偿只有嘉王这一条路……
张景之:“陈玉庭指认,杀死他父母的乃是大将军贺勤。”
贺勤与景逸私交甚笃,算是嘉王的左膀右臂。
周不愚一顿,而后哑然失笑,装傻道,“小儿信口雌黄,大将军远在边疆,他与陈大人无冤无仇的,于理不合。再说,贺将军与王爷不过是朋友,若真是将军杀人,王爷也是主张秉公处理的。”
张景之冷笑了一声,“一个小儿自然没办法撼动将军。只是,若是这将军本身就有问题呢?陈显安死的那一晚,大将军不在边疆吧?”
周不愚像是被吓着了似的,一副胆儿小怕事的模样,“张大人这可不敢乱说!非议将军可是……”
张景之:“先生有空和我装傻,不如先去将消息告诉给王爷把。劳烦先生告诉王爷,下官愿为王爷的大业笑犬马之劳。”
张景之话说的咬牙切齿,说完便起身走了,周身气场都散发着一股子怨气跟不满。
他这头出门,那头景逸便从内室出来。
周不愚苦笑,“王爷非要我接客,看,得罪客人了不是?”
景逸看了周不愚一眼,只道,“去挑几个人,让他们将那个叫做陈玉庭的小儿带到王爷府来,实在不行,就除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2章 牵着睡
是不是大将军贺勤杀的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让人怀疑贺勤杀人。
一旦怀疑就会有人去查。
有人去查,就会发现那夜的贺勤确实不在边疆,甚至是那段时间都不在边疆。
大将军擅离职守,来和自己这个王爷密会,不论他们俩到底是在聊家国大事,还是在把酒言欢,都会被算成密谋造反。
所以这活着的陈家小儿,一定不能留。他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周不愚这头得了命令,那头立刻就要出门去安排。
结果刚刚走到庭院里,迎面飞来一只鸽子,也不知道是看周不愚那倒霉催的模样觉得他好欺负,还是觉得他配着那身衣裳看着像个木头桩子,反正那鸽子直接在周不愚的头顶上停下了。
周不愚:……
周不愚伸手把头上的鸽子抓下来,看到脚上带着的标记——宫里出来的鸽子。
鸽子带着信件,却也没什么其它消息,不过就是一句,说是云妃今夜一如既往地去寻暴君了。
周不愚看着这鸽子脚上的信件直皱眉。
云妃找不找陛下,和王爷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把消息递到这里来了?
周不愚一手拿着信件,一手捏着鸽子,回头又去寻景逸。
景逸看着周不愚那头发被鸽子脚拉扯得有一捋蓬松了出来,脑袋顶上还顶着一根鸽子毛。
景逸:“先生这是?”
周不愚把信件递给景逸,然后道,“王爷莫怪草民多嘴,这云妃娘娘真不可能是您当初遇到的游牧少年。您这……”
景逸展开信件看了一眼,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他白天才在“还魂园”摆了景铄一道,自然想知道成效,这鸽子是他特意吩咐人将消息传出来的。
景逸对周不愚道,“说完,何必吞吞.吐吐。”
周不愚:“云妃已经是暴君的妃了,王爷挂心于他实在没什么益处。”
这天底下的人千千万万,记挂哪个不好,非要记挂暴君床上的那个。
惦记着人家的人,谋划和做事的时候,自然容易就出纰漏。
假如密谋逼宫,会不会要在计划之外来额外制定计划保住云妃的命?
万一要是哪天突然失心疯,跟暴君吃醋斗狠,会不会又一些冲动的举动?
变数太多,不如一开始就让这王爷打住。少年是少年,云妃是云妃,别人床上的就别记挂!
景逸听到周不愚的话,也只淡淡一点头:“说得有理。”
周不愚看着心里起火,却又因为性格比较怂,不敢说狠话,只能心里默默腹诽道,您要真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我周字倒过来写。
景逸转头看向周不愚:“还看着我,不去做事了?”
周不愚:……
周不愚把鸽子往景逸怀里一塞,“王爷再斟酌一下,草民先出去了。”
景逸接住鸽子,愣了愣。
周不愚这人胆子是老鼠一样的小,少有这样冲撞的时候。
景铄看了看鸽子,鸽子一偏头,“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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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愚那头吩咐了人去处理陈显安之子,可到了地方,居然和人狭路相逢了。
陈显安惨案未破,陈玉庭作为其独子,也是证人和唯一活口,自然是被严加保护起来的。
陈玉庭此时不过才三岁左右,尚且还是懵懂的时候,突然遭逢父母在他面前被杀的变故,居然刺激过度变成了个半疯。
要么就是呆呆的,怎么问都没有反应,要么就是突然开始大吼大叫仿佛见了鬼。
发疯尖叫的时候,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一个是哭着喊爹娘,还有一个是尖叫着“不要杀我”。
唯独一次,官员在询问这孩子的时候,听到他吐出来一个模糊不清的词语,隐约像是在叫“贺将军”。
陈玉庭自然是不认识贺将军的,但是陈显安在被杀之前却说过这三个字。
那负责此案的官员被这三个字吓得不轻,因为原本在审讯陈府的那些家丁的时候,根据他们口供画出来的行凶者画像,隐约就有几分像是大将军贺勤。
这时候再从这半疯的孩子口中听到贺将军几个字,更是吃惊不小,仿佛手里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本朝大将军自然不是他这种人得罪的起的,自然不能往他头上查。
再加上他收到丞相府那边送来的暗示,说是陈显安之案应当早早了解,真相与否不重要,结束了才重要。
丞相府的意思自然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陈玉庭这句“贺将军”的供词还没来得及往上递,就被太皇太后党那边先给压住了。
审讯官员如蒙大赦,正准备将这事儿盖过去。谁知道还没结束,回京的王爷突然进来插了一脚。
王爷这头让他彻查,要查的仔仔细细,没有半点遗漏。
此时陈玉庭关于“贺将军”的供词还压在暗处,只有少数人得知。
太皇太后那边怕有人查出陈显安生前那些脏事,牵连其它太皇太后的党羽落马,所以急着盖棺。
王爷党那边费尽心思地想要将此事闹大,想着借此事咬死几个太皇太后那边的红人。
双方都为了各自的利益咬得不可开交。至于灭门凶手和陈显安这个活着的儿子,还真没什么人在意。
谁知道今夜突然陈玉庭就变成了“香饽饽”。
除了周不愚安排来的人手之外,还来了一个人。
对方分明只有一人,但是周不愚的人手却不敌,明明已经到手了的陈玉庭愣是生生让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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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将军府。
贺珏披着狐毛的披风,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缩成一团的小孩儿。渡鸦站在一侧,因为脸上盖着面具所以也看不出神情。
抢人的正是渡鸦。
贺珏让他去抢的。
倒不是贺珏未卜先知,派了渡鸦去和景逸的人手抢人。他去抢人,是景铄吩咐的。
景铄乍一看像是困在深宫的剪了翅膀的鹰,实则这宫里宫外他都有棋子。
朝堂就像他的一个棋盘。
夜里风凉,贺珏披着披风也还是手上冷得厉害,这时候对着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气。
渡鸦见了,便干脆地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到了贺珏的披风外面。
贺珏失笑,哪有披风外面再盖外衣的?
那小孩儿吓得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人。
渡鸦带着面具,他应当认不出来,贺珏他更是没见过。而且这孩子半疯不疯,按贺珏说,抓来也没什么用。
不过景铄却说这孩子现在起不了作用,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在抓起来藏着他自有用处。
贺珏叹了一口气,“抓来了就扔这儿吧,你每天记得给这孩子送点吃的,别让别人发现了就行。”
贺珏说完打了个呵欠,就准备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来点什么,转头吩咐道,“别让他一直叫,要是我哪天听到他大呼小叫的扰人清静,我可就把他剁吧剁吧包饺子吃了。”
渡鸦:“生气了?”
贺珏一笑。
心说可真是难得,我这还什么都没表示呢就能知道我今儿生气了,平时不都是我开始发火了你还懵着吗?
贺珏:“我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做?”
渡鸦后退一步单膝下跪,将手中的剑呈给了贺珏。
意思很明显,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砍我,砍到你消气为止。
陈玉庭是他放过的,虽然目前为止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是他违背了贺珏给的命令不假。
贺珏没接,他的手早就不拿剑了。
身娇体弱的,用不了的东西拿在手里也没意思。
贺珏气极反笑,“你要是有天死了,就是被蠢死的。”
渡鸦:……
贺珏在跪着的渡鸦面前蹲下来,“就这么不想滥杀无辜?”
渡鸦:“他还年幼。”
贺珏:“那如果我跟他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渡鸦:“你。”
一点犹豫都没有,干脆果断。
他说,我选你。
贺珏满意了,站起身,“那行,我不生气了,起来吧。”
说完之后,贺珏转身欲走,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披风好像被人拽住了。转过身来就发现陈玉庭拽着自己的披风角不撒手。
他害怕。
陈玉庭害怕这个人走了,他就要和那个黑衣的面具人待在一起了。
他并没有认出带着面具的渡鸦。仿佛小动物的直觉一样让他对渡鸦抱有惧意。
贺珏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头不耐地伸手将自己的披风一角从他手里扯出来,面色有些冷,“我可不是好人,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