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笑着低语:“若是我幼年被骗到那处的时候,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那声音太轻,段云深没听清,便道,“什么?”
景逸:“没什么,我好像听见侍卫的声音了,在那边。”
顺着景逸指出的方向,他们果真就找到了侍卫,有景逸这个王爷在旁边,侍卫们自然是很认真负责的,哪怕听说出事的是“还魂园”也没推辞。
同样也是因为遇到了侍卫,景逸这个装迷路的自然也就没办法接着赖在段云深身边不走了。
这时候两人分开,景逸强行把那袋子点心送给了段云深。
上次他说要送狼牙给段云深不过是忽悠他,景逸自觉也有些过分。
所以今日这糕点是他特地从宫外带来的,毕竟他听说这云妃娘娘别的都不爱,就爱窝在自己宫里做仓鼠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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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这边段云深和景逸两人分开,那边就有侍卫将此事告诉给了侍卫统领项一越。
这宫中毕竟是景铄的主场,更何况之前景逸还带着段云深专门找了侍卫。
项一越听说此事之后,略一犹豫,还是将此事汇报给了景铄。
景铄听罢反问了一句,“他们去了哪里?”
项一越:“就是宫中称之为还魂园的一处地方,是在西南角的一处……”
景铄:“那地方朕知道。”
项一越将后面的详细描述全部都吞回了肚子里,因为太想起陛下为何知道了。
景铄却没提那件事,反而道:“我幼时在那个地方救过皇叔。”
项一越:“是……嘉王殿下?”
景铄一笑:“是,只不过皇叔大概是不知道此事。”
景逸是他那一辈皇子之中年纪最小的。景铄比他小一个辈分,但是他和景铄的年龄差却更像是兄弟,而不是叔侄。
年纪小,母妃不得宠,母妃的母家又不过是小官,朝中没依靠,想也知道这再宫中的日子过得多可怜。
景铄记得那时候他是追自己那条挣脱了绳子的爱犬才追到那里的,那时候他似乎还没到十岁。
景逸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被人诓骗到那里,然后被那人的奴才踢到在地上,用棍棒围起来打。
景铄当时尚且还小,看到的时候吓坏了。抱着自己的爱犬就要上去阻拦他们,但是却被绊住了。
绊住景铄的人和诓景逸来此地的是同一人,也是景铄的皇叔,年纪比景逸稍微大点。
当时他推着还只有几岁景铄,说要带他去看什么鲤鱼咬莲花,愣是把他给拖走了,没让景铄插手他那群小奴才打景逸的事情。
景铄中途摆脱了那位皇叔,转而就近找了侍卫,给他们指路,让他们去救的景逸。
只是那救人的侍卫是景铄找来的这件事,景逸知不知道还真难说。
从后来的事情看,大抵是不知道的。
景铄心道,自己这皇叔把那人往那个地方带了,总不会是去给那人讲他童年在那里被揍的,只会提那处关于自己母妃的旧事。
今日的亲吻也亲了。
那想必,他今夜是不会来了。
景铄说不清自己是惆怅,还是觉得轻松。
不来,也好。
项一越见着自家陛下突然沉默下来,忍不住问道,“陛下,可要臣去敲打敲打娘娘?”
……
如果方游这时候站在项一越旁边,肯定会一脚踢他小腿上。
别人的家务事,你掺和个什么劲?还敲打敲打人家媳妇儿?我看你脑子需要敲打敲打,里面的浆糊都结块了!
好在景铄也知道项一越是个什么性情——忠义,但是少根筋。
景铄此人虽然盛传喜怒无常阴晴难测,但是内外一直分得很清,对自己人又是一套待人处事的标准,格外宽容。
所以这时候只是道了一句,“不必。”
不来也好。
少了个亲近的人,就是少了个被人背后捅刀子的隐患。
这是好事。
可谁知景铄都已经笃定了段云深不会来了,段云深当天夜里还是溜进来了。
不仅来了,还把景逸给他的糕点带过来了。
他本来是打算扔掉的,对家给的东西怎么能吃呢?但是因为这东西味儿实在太香,他没忍住尝了一口,好吃!
然后他特别严谨地将这份糕点分成两份,自己那份风卷残云的吃完,剩下这份给景铄带过来了。
自己能不能每天好好活着,全靠这位大佬了。有事没事自己多讨好一下肯定是没有坏处的。
不仅带了糕点,他还带了护身符过来。
那装护身符的东西绣的吧,这么说吧,看起来像凶案现场——针脚杂乱,颜色搭配诡异。
反正就是让人看一眼就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画风清奇之物”的水平。
段云深对着景铄说是自己亲手绣的,只是自己男子不通女红又赶时间,所以粗糙了些。
实际上,是他让小苟子去找宫中的绣娘拿的,特意要那种做残了的,直说做的越丑越好,最好是初学绣工的人做的。
景铄当初非要他亲手绣的香囊装护身符,段云深作为一个直男,不,是作为一条咸鱼,是不打算学习这种东西的。
反正暴君身上又没开全知视角,他拿绣坊的废品说是自己初学者没做好,谁能知道?
反正把护身符送出去就完了呗。
景铄一手拿着段云深塞给自己的糕点,一手拿着段云深塞给自己的护身符,一时不知道该是感动,还是嫌弃。
景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可是整理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段云深倒是在他之前严肃下来,在景铄的轮椅前蹲下,“陛下,臣妾想问一件事,可能有些冒昧,但是请陛下务必要告诉我。”
景铄:“……何事?”
段云深:“今日听闻陛下曾除去无辜的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幼弟,臣妾想知道是真是假。”
景铄:……
段云深特有的超直球。
段云深纠结了一下午。
他不是圣母菩萨,可也不至于冷血麻木。景逸那句话到底是在他心里埋下的根儿。
虽说他早知道景铄是暴君,也见过景铄将刺杀他的张睿剥皮诛心。但是,他所接触的景铄顶多就是脾气古怪了些,并没有那般残暴。
张睿那件事虽然处理方法有些狠辣,但是那人是打算要景铄的性命的——对方都要景铄的命了,总不能让景铄跟他唱感恩的心讲爱的教育吧。剥皮送尸纵然诛心,但是说到底,那件事景铄只杀了张睿一人,并没有祸及九族。
段云深想知道景逸无意透露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原因是什么。
景铄自然没想到段云深居然能直接来问自己这件事。
这实在是胆子大到出奇了,换个人估计现在就被拖下去斩首了。
可是震惊之余,他也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若是一般人听说了这样骇人的事,只怕早就默默疏远自己了,这人为什么要冒险来找自己确认。
景铄:“知道真假之后呢,要如何?”
段云深:……
段云深:“臣妾不知道要如何。臣妾也知道不该问,可是——如果不问便就此将陛下当做弑母恶人……这样不好,它,它是不对的。”
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并不难。
因为轻信谣言而去对一个人怀有恶意,这不符合段云深的道德标准。
段云深是条有道德的咸鱼,虽然他的人生不是躺平就是莽,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就是一个愿意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景铄才轻笑着看着手上的护身符,语气平淡道,“如果说朕有哪一刻后悔过杀死自己的母妃,那便是现在。”
因为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那是假的。
是真的,我杀了她,亲眼看着她死的,她的血流了满地。
第31章 期待与相信
段云深一时愣住,景铄这态度实在是坦然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个微笑的表情,仿佛愉悦而快意。
他确实从未后悔过此事。
段云深:“为什么?”
景铄:“因为朕开心。”
段云深:“……”
段云深这时候特别想抽这暴君几下,然后扯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说话!
但是阶级压制告诉他,忍一忍吧孩砸。
段云深:“她待陛下不好?”
景铄的目光从那个丑不拉几的护身符上面移开,看着段云深,微笑的表情尚未褪去,“爱妃这是在帮朕找借口?”
段云深:“不,臣妾只是听闻过一些事情。知道这世间有些父母,其实配不上‘父母’二字,有喜男丁的母亲往女儿喉咙里灌滚油,也有酗酒的父亲将三岁的小儿掀在地上踹,……”
景铄:“住口!”
段云深:……
段云深立刻闭嘴。
景铄笑容淡了些,看着段云深的眼神很认真,是提点,也是警告,“母妃确实命丧我手,但是这不代表朕就能容忍别人污蔑她,别将她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段云深有些冤枉。
他只是询问,然后解释自己之所以这样询问的原因,并不是说他就认定景铄母亲是这样的人。
景铄淡淡道:“朕杀了她不过一时兴起,与她无关,她待朕极好。”
段云深:“一时兴起?”
哪有无缘无故的一时兴起。
在遮掩什么?
景铄却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笑着问道:“爱妃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朕的确弑母,也无苦衷。爱妃接下来打算如何?”
段云深:“……”
虽然我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但是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糊弄啊兄弟!
四舍五入你这不就是什么都没跟我说?
但是这暴君一副根本就不想开口的模样,段云深也没招,他总不能拿着钳子镊子去撬人家的嘴。
再说了,钳子镊子也撬不开。
段云深焦躁得想要疯狂拔自己头发。
僵住了。
自己不就是想知道这事儿真的假的么?感觉像是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儿去撞南墙,势要把墙破了,结果撞棉花上了。软趴趴的,疼倒是不疼,但是也撞不开,景铄:“爱妃现在想离朕远些,也还来得及。爱妃既然救过朕,朕自然也可以为爱妃安排……”
段云深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打断暴君说话的动作,“陛下您等等,我理一理,我先理一理。”
段云深大脑常年荒废,不是咸鱼就是莽,这时候突然需要运作反应有点慢。
他走到景铄身边,把景铄手里那个油纸包又给拿回来了——虽然几分钟之前,也是他塞进景铄手里的。
抱着油纸包,在旁边找了个勉强可以坐的地方,然后坐那儿边往自己嘴里塞糕点,边运转自己的大脑。
问: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冒险来找暴君对质这件事?
答:无意间知道此事,很在意。听说的那个事情和自己知道的暴君相差太大,自己不想跟着别人一起对着景铄泼脏水,也不想因为听信谣言而对无辜的人怀有恶意,所以过来找正主对质。
总结:自己想知道景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答:没有,跟个蚌壳似的嘴紧的不行。但是从自己的主观角度来思考,若真是凶狠残暴地虐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维护母亲的名誉,不容许别人说他母亲半点不好?
而且自己不过是在刺客袭击的时候救了他的命,他就能对自己态度大转变,肉眼可见地对自己态度和善不少,这样的人真的会去残忍杀死“待他极好”的母妃吗?
总结:逻辑上很矛盾,这里面肯定有一个是谎言。
问:在这个前提下,自己倾向于哪个是谎言?
答:……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客观中立,但是这是很难。一般来说,自己什么都不太清楚,当然是不带倾向比较好。
但是……
景铄咬着糕点转头看着景铄,发现景铄也在看着自己。
这暴君长得真好看,男版苏妲己不过如此。
段云深看向他的时候,景铄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段云深会突然回过头来,但是景铄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景铄刚刚盯着段云深完全是无意识的,甚至脑子里都是放空的,就只是盯着那人仓鼠似的不停往嘴里塞吃的。
段云深把嘴里的糕点嚼吧嚼吧全咽下去,然后站起身走到了景铄身边,“想好了,陛下要不要猜猜看。”
景铄:“猜什么?”
段云深:“猜我接下来要如何。”
景铄:“朕不猜。”
段云深拿出油纸包里最后一个糕点,放到景铄的唇边。
景铄看着段云深,段云深如同白天的景铄那般,用糕点碰了碰景铄的嘴唇,示意他张口。
景铄:“古来杀父弑母的人皆是冷血残暴,爱妃还不跑?”
段云深挺实在地道:“臣妾就是想跑也没办法,没了陛下臣妾会死。”
景铄:……
景铄:“爱妃救朕一命,朕也不介意还爱妃一个人情。每天抽出空档来看爱妃一眼的时间还是有的。”
段云深要是刚刚穿越过来,这时候简直要在心里开心得跳芭蕾了。
暴君这意思分明就是两个人保持距离,然后他每天抽空过来给景铄续命,别的互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