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施月娉亲自将刀送进了这位“好兄长”的心脏,结束了他的性命。
所有人都看不透景铄为何如此选择,毕竟依照他的性格及利害关系考量,与江南军合作才是最优解。
对抗江南军,于景铄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京城之中的是他的宿敌。而且他对付江南施家,若是稍有不慎,让他与江南军两败俱伤,那只怕就是京城内的景逸翻身的时候。
只有景铄自己知道,此事不过是因为一个段云深而已。
回京之前,卓若阳曾找到景铄,请求景铄回京之后庇佑自己的小姑娘。
不过当时卓若阳的意思却不是让景铄直接对抗江南军,不过是想景铄入京之后护她家小姑娘一家的安全便可。
卓若阳说此事的时候,眼神里的担忧那般真挚。他原本看着是个很轻浮的人,但是提起他未婚妻的时候,眼神中的担心是如此真挚,那种恨不得飞去她身边护着她的心情呼之欲出。
景铄原本是性情凉薄之人,只是此次在岭南先是与段云深“死别”,而后又有和小狐狸的“生离”,这样的变故终究还是对他有所触动。
卓若阳的心情,大概就是他对段云深的心情,那种想要护那人一世安稳,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无能为力的心情。
人人都说想要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但是实际上“太平盛世”这个词未免有些空泛,大多数时候,人们说的这个想要,不过是想要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都能喜乐安康,然后再推己及人,希望他人与他人所爱的人也能平安喜乐。
景铄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爱着世间,但是他觉得自己开始希望这世间变得美好一些。如此一来,他的云深和他与云深的孩子,才能再不遇见那样的事。
世人谓我爱长安,其实只爱长安某。
所谓爱世间,也不过是因为爱了这世间的一人而已。
第94章 系统下线
当京城中的人得知是暴君景铄拿下江南军首领的时候无不震惊,唯有景逸看起来似乎格外平静。
此时堂下议事的官员纷纷猜测着这暴君此举是什么意思,他带着岭南军勤王护驾,解京城被围之困,是不是说他如今已经打算安于做一个臣子,愿意站在朝廷这边的?毕竟他若是来对付朝廷的,直接与江南军一起打进来多好。
景逸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觉得有些荒诞可笑。不过才一年,居然就有人忘了暴君景铄是个什么样的人,对着他心存这样的幻想。还是说自己手下这些人在京城这种富庶之地安逸惯了,这时候见着危险到了京城外,一个两个地全开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依下官之见,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如咱们派位大人过去探探这暴……这锦公子的口风,也好知道该如何应对。”
“张大人高义,不如这使者就由张大人来当吧?”
“这……”
“呵,自己提的计策都不愿意去试,指望别人帮你做那等去探口风的蠢货么?——陛下,依我看,这暴君解了京城围困之局,说不定只是为了博百姓心中一个好名,为他的狼子野心做打算啊!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说得轻巧,不可掉以轻心,那你说要如何?你知道他带来的岭南军有多少人吗,咱们城内的将士才多少人?如今不指望与这锦公子言和,难不成你打算用城中这点兵力与他血战?”
……
景逸静静看着这一群臣子在这儿扯言语官司,自从他当了皇帝以来,这样的场面几乎天天都能见着。
要不要收复江南,对南渝是和谈还是血战到底,粮草不济国库空虚该如何解决……桩桩件件,全都要被摆上台面如此拉扯一番。
景逸是真的有些乏了。这些人说得都是些废话,恐怕就算是把“今晚要不要吃宵夜”这样的问题摆出来,这群人也能撕扯一番。一边的人说晚上吃宵夜不利于肠胃,另一边的人说不吃宵夜饿坏了你们负责么?——至于到底要不要吃宵夜,该怎么拿主意,他们却只会说“陛下三思”。
此情此景,景逸没说任何话,直接站起身来离开了此处,连随行的太监都慢了半拍,然后才踮着小脚叫着“陛下”追上去,剩下一群刚刚还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走出了议事厅之后,景逸看着天上的满月,突然无来由地问道,“周先生还是没消息吗?”
那太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的他,因为这周围就没别人。
他一个伺候饮食起居的小太监哪里知道周不愚的下落,这时候犹豫着道,“似乎,未曾听说有新消息传来。陛下也别太担忧,如今京城被困,说不定周先生安然无事,只是报平安的消息送不进来罢了。”
周不愚曾请命守江北城,江北城破的时候周不愚曾送出过最后一封消息,之后便杳无音讯,极有可能是死在江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周不愚之死江北城破,似乎对景逸的心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些时日以来,景逸整个人变化颇大。
景逸仰头看了这月亮一会儿,心中生出了无限苍凉。如今这局面,他是寻不着半点可以反败为胜的可能性了。贺勤与王瑞重一死,他就失去了对岭南军的掌控能力,现在手头能调用的地方军队不多,而且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想来自己为了爬上这个帝位殚精竭虑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这帝位带给自己的只有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头。
还有周不愚,自己曾经许他一个太平盛世,他才把自己手中的兄弟交给自己,只是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景逸语调苍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兜兜转转,居然要败在那人手中,这让朕,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太监被这话中的意思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宽慰景逸道:“陛下莫要多想,如今不过是一时之困……”
景逸未曾听这太监细说,自顾自迈步超前走去。
——怎么会甘心将这江山就这么还给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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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边境,贺珏与卓若阳这段日子也没有闲着,乘胜追击,一路打进了南渝国的腹地,连着拿下了四城,然后在一处天险要塞停了下来,仗着天险霸占住了这处地方,然后双方开始拉锯战。
直到南渝国传出消息,说是南渝国的大国师前些日子老死了,这时候国师之位空缺,人心惶惶,整个国家都在等着小国师回去继位——虽然国师候选人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个,但是段灵辰这人心思何其歹毒,其它候选人早几年就见了阎王爷了。
所以这时候大国师一死,南渝那边便着急起来了,组织来救小国师的人是来了一波又一波,贺珏正好将计就计,又抓了一波俘虏。
这翻身仗打的漂亮,一路也还算是顺风顺水,贺珏经常落井下石地去给段灵辰送东西吃,主要就是为了奚落一下现在的南渝国和段灵辰本人,这事儿干的格外缺德,渡鸦随行护着,就怕贺珏被小国师突然暴起给打死。
只是段灵辰本身也是个没皮没脸的,贺珏再怎么挑衅,他都不为所动。
只除了一天,贺珏去见人的时候段灵辰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冥思。贺珏叫了两声,段灵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一片迷茫无助,看着就跟个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似的。
这模样可新鲜,贺珏看热闹似的笑道,“小国师这是发了噩梦了?怎么慌成了这幅模样?”
段灵辰茫然似的静了片刻,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似哭还笑的矛盾表情来,“……原来我是这般下场。”
贺珏:?
段灵辰从“天谕”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贺珏原本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南渝那边便送来了信,说是愿意付出任何条件来换取他们的小国师归位。
这个“任何条件”就很有意思了,反正天高皇帝远的,正好景逸那边最近也忙,贺珏这边靠着起义军们支援的粮草也有些底气不足,总担心别人突然断供,于是就干脆做主看看这个“和谈”的诚意。一见之下,对方诚意果然看起来很足,连愿意永远臣服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当然,能信几分还是难说。
贺珏这边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去凑合了一下所谓的“和谈”,谁知道他一走后院就起火了,真起火了。关押小国师的地方失火,段灵辰直接被烧成了一具焦尸了。
段灵辰当初在禹城散播疫病,死了不少人,军中总有那么几个死了好友兄弟的有血性的人不愿意看到这种人被送回南渝,拼了被军法处置也要给自己死去的兄弟报仇。
贺珏被这一出弄得还有点尴尬,毕竟景铄曾说了要保这人的命的,谁知这人命薄。
而且出了这件事南渝那边必定会如同疯狗一般反扑,贺珏做好了准备等着迎接,谁知道南渝居然退了一步,未曾追究此事,转而开始探寻段云深的下落——段云深也曾展示过自己能收到天谕的能力的。
可段云深还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沉睡,他身上的蛊毒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那条在身体上游走的小黑蛇已经变成了一条浅淡的灰线。
与之相对应的是,段云深的伤口自愈速度越来越缓慢,并且极其容易恶化,眼看着几处原本康复情况良好的伤口居然开始感染化脓。而且呼吸与心跳始终没有稳定下来,有时候呼吸轻得听不见,而有时候却仿佛拉风箱似的,像是下一刻就会抽过去。
阿四日夜守在段云深床前不肯走,夜里都不敢睡,就怕段云深有个万一。小狐狸崽子几乎都是十七带着。
系统还在拖延症与选择困难症之中打转,又想段云深去死,又怕他真的死了。于是每天上线下线好几次,原本他在南渝军里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主系统的主意,这时候这么折腾好几次都差点被主系统逮住,弄得每次上线顶多待几分钟就得赶紧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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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长子死后,江南军就成了一盘散沙,而后一念又用了一点手段,使江南军高层彻底分裂,让这盘沙散得更彻底了一些,再解决起来就轻松多了。
京城围困之局解开之后,景铄便让人给景逸送消息,问他是主动开城门还是等着他破城门。
破城门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平白增添了将士伤亡以及让城中百姓遭殃而已。
景逸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勤王的岭南将士入城,并摆下了宴席要为功臣们接风洗尘。
京城之中的守城将士都没怎么见过血,肯定敌不过在边疆浴血厮杀出来的岭南军英勇,自己打开这城门,反而留了几分体面。
此时差不多整个天下都已经知道这个所谓的锦公子是谁。景铄曾有暴君之名不假,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正统,倒是景逸的这个帝位来路不正。说是暴君妖妃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才坐上帝位,可如今暴君不仅没死,还帮忙守住了边疆。几乎天下人都在等着看这出皇家恩怨的结局。
景铄未曾等到所谓的鸿门宴,进城之后便直接带人攻入了宫中。
景逸那般主动开城门然后又提出接风洗尘的贤明态度不论是做个天下看的,还是另有图谋景铄都不在乎。
他担心段云深等不起,若是段云深红销蛊解开之后撑不住……景铄不想自己连段云深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景逸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景铄带人走进来,只觉得世事无常。这样的事一年前才的生活一次,不过那个时候,他与景铄颠倒了一个位置。
景逸与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嘉王全然不同,沦落到亡国之君的地步实在是很难不让人颓靡。
与做王爷时不同,成了皇帝之后,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离所有的东西都远了,当初江北城之事有人办事不利。岭南从贺勤换了个壳子到上下将士换了军心……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无能为力。
自己被架在高处,只能看着,手却碰不到,而帮自己做事的人却多是一群废物——当年为了与太皇太后相斗,在朝中也拉了不少人做党羽,自己爬上高位之后,总不好将这些人直接丢掉。
尤其是太皇太后诞辰的时候,那场爆炸还让朝中官员损失了大半,死得多大多是太皇太后党。景逸上台官场缺人,自然只能从自己从前的党羽之中抽调,其中不乏世家之子,只是这些人已经在锦绣丛中消磨了志气,不堪大用。
这一年下来,与其说是在治理江山,不如说是一直在跟那群废物扯皮和收拾烂摊子。很多变故,原本可以避免发生。
景逸看看自己,再看看台下的景铄。
“锦公子”的美名在江北城有童谣传颂,在岭南有大批的将士心怀感激。贺珏更是下手狠辣,将王瑞重极其党羽都清理了个干净,让他最有利的军中依仗也消失了。
景逸感慨一般地道:“没想到你我叔侄居然会以如此场面重逢。”
景铄悠然从容:“都是皇叔惦念得紧,要不此时我也不会在此处。”
若不是景逸做事太绝,段云深何至于现在还沉睡不醒?景铄又如何会舍下段云深那游山玩水的愿望,回来蹚这趟浑水。
景逸笑道:“原本朕还以为以小铄的性格,朕开城之后你定会带兵屠城,却居然是直接入宫,看来这一年变化不小。”
既然城门肯定关不住,那主动开门之后,景铄若是真屠城,景逸至少能在史书上扳回一城。景铄若是从容进城,那就势必得将大部队驻扎在进城之外,只能带小队人马入京。
景逸随意一般地问道,“朕最近一直想着这帝位是不是有什么诅咒,为什么坐上来的人都难以保住本心?昨夜午夜梦回,朕还认真地反思了自己是不是与当初的小铄一般模样了。”